老赵。

　　三五个男人步入超市那一刻，到了秋天还穿半袖的这伙人多少有些扎眼，你也分不清他们是傻还是真不怕冷，反正人家多一件衣服都不穿，和过夏天一样。

　　超市内，正在看电视剧的男人扭头看了一眼，对柜台下的小妖艳说道：还要旁的东西不？

　　小妖艳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连续闪烁了好几下。

　　不要就赶紧回家，省得一会崩一身血。

　　紧接着，老赵站了起来，两只手扶着柜台，张嘴道：说吧，今天想怎么着？

　　那群人中为首的一个用手肘抵着柜台趴到了那：你差的钱，是不是该还了？

　　什么钱？

　　老赵整张脸拉的老长，混不吝似得站在那根本不拾茬，像是根本不欠任何人钱。

　　唉，没你这样的啊，当初在局儿上写了欠条领走20万的时候，你可没这么不通情达理，现在该还钱了，变脸了是吗？

　　老赵冷笑一声，嘴撇着：我儿子说了，赌债法律不承认，因为赌博本身就违法，我还什么钱？再者说了，谁拿了20万？

　　费什么话，今天就问你一句，钱，到底有没有。

　　没有！

　　眼下这个局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属于民间借贷纠纷，一些自称是社会人的家伙在要账。事实上，华夏的民间借贷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遍地开花的地步，这些放账的人大多混迹于各个非法赌场，在赌场内和输了钱还想捞的人签署借贷协议，以抵押车、房等方式放款。别看他们干的是高利买卖，但是这群人专门擦着法律边缘行走，国家不是不承认超过24％利息的借贷关系吗？那就将利息额度限定为20％，更狠的还会定为23％，更有甚者，敢把月利息定为天利息，一口下去可以把人咬死。至于秒息，一般都是开玩笑的说法，并不存在。

　　还有，千万别以为借多少钱就能拿到多少钱，以20％利息为例，借贷20万的话到手的钱只有16万，4万利息要先扣，扣完以后，哪怕第二个月到日子就把钱还上了，对不起，那也得还24万，其中有4万是下个月利息，20万是本金，里外里8万的纯利润。

　　行，姓赵的，你行，仗着自己有个警察儿子，以为没人敢动你了是吧？走着瞧！

　　这些人走了，只说了几句话，不过，一般情况下这些要账人可不会这么客气。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某人欠了小额贷款公司一笔钱，以房屋做抵押，最后钱还不上了，而此人名下只有一套房子，国家法律规定名下只有一套房子的人若和私人借贷公司发生纠纷，不允许将房屋进行拍卖。那，这件事怎么解决的呢？听说那个人被关进了狗笼子足足三天，最后被逼着强行过户房子，房子过户被卖掉后，剩余的钱这帮混蛋还给送回来了，这叫不违法至于你挨打、被关狗笼子活该。

　　然而这些人给眼前这个小超市的主人留足面子的原因，正如他所说的，这个男人有个好儿子，他儿子，是市局的红人、罪恶克星，也姓赵，叫赵一白。

　　事实上，赵一白早就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印象了，在八十年代绰号‘赵云’的老赵在八三年严打时入狱，打那以后，赵一白的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拉扯着他长大，直到今天，总算是有了一份正经工作，身为一个警察的他，本该和绰号‘赵云’的五十多岁汉子没有任何关系，假如，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不发生的话。

　　八十年代的海市流氓圈子流行报号，赵一白的父亲当时看完了《三国演义》这本书以后逢人就说自己叫‘赵云’，时间长了，没人记得他的真名，加上这个家伙下手非常凶狠，出了名以后，‘赵云’的名声也就不胫而走。八三年，赵云被捕，以流氓罪、聚众斗殴罪、伤害罪数罪并罚，差一点就直接打了靶，幸运的是，他没死了，最后被判无期徒刑，这一关，就关了整整二十五年。

　　从监狱里放出来以后，赵云发现世界变了，他也没了以前的雄心，五十多岁人了，学技术也不太可能，最终，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一打听，这才知道儿子当上了警察，还是海市市局前途无量的那种。

　　赵云不是混蛋，他没选择往儿子身边靠，反而走向了各大赌场，别人去赌场都是为了玩，他不是，他去，是为了借钱。

　　玩了几天，一共也没输到一千块钱的老赵就找上了几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高利，先是几万、几万的借，借了钱也不花，第二天、第三天就把钱还钱，最多，赔点利息。慢慢的，都混熟了，老赵认识了一些大高利，最低放款都在几十万上下的那种，他瞄准了机会拿出户口本，找了几家张嘴就借几十万，里里外外共借了近百万高利！

　　要老赵自己去借，不管多熟的脸这笔钱也借不着，他没有抵押物。问题是，他那户口本上挂着赵一白呢，哪怕赵一白和其母亲早就独立了出去，单独立户了，可老赵户口本上的户口页一直没被抽走。对于这些放高利的来说，越是名声好的、身在政府机关的人，就愿意放给他们钱，首先这些人不容易跑，其次这帮人来钱容易，再者说了，他们绝大多数不愿意和一身纹身的家伙打交道，要钱的时候，只要去个几趟，钱一般都能要回来。

　　没见那些孩子们用PS的照片都能从某些政府官员手里榨出钱来吗，这些人啊，大多数都是打着破财免灾的招牌过日子。

　　所以，这帮放高利的不逼着老赵还钱，不光不逼他，这孙子若是还借，还能借他，有人还怕什么的。

　　超哥，咱就这么走了？

　　从超市出来，跟着领头的超哥去要账的小年轻有点不服，他不明白那个老家伙有什么可牛哔的。

　　不然呢？超哥回身问了一句。

　　超哥，他能有多大尿儿啊？哥们儿我去农村要账，当着一村人也把钱给要回来了，就这么个货，都不用亮刀，你交给我，三天，我把钱放您办公室。

　　赶紧闭嘴吧。

　　超哥很不满意的瞪了手下人一眼：能动手还用你废话？知不知道他儿子是谁？市局敢和局长顶嘴的赵一白，那是整个海市市局都宠着的宝贝疙瘩，你敢动老赵一手指头试试，用不了一个小时，我就得买好了睡衣你给送号里，信不？

　　那这钱，就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还不得都喝西北风去。

　　不是，超哥，我怎么不明白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走吧，找赵一白。

　　超哥，这，不是，我不是不敢去啊，这赵一白既不是担保人也不是借贷人，咱找人没理由啊。

　　这回怂了？手里有欠条，你怕什么？那老赵这回商品房也买了，小超市也开上了，天天喝着小啤酒看着《甄嬛传》，事就这么完了？哪有那么美啊。超哥走到路边一台马自达6车旁说道：我不管别人的钱能不能要回来，反正我的钱，不能跑喽！

　　海市市局停车场内，赵一白和身边那位老成持重的刑警坐在车里聊着天、抽着烟，像两个百无聊赖且无所事事的人。

　　赵儿啊，别磨蹭了，赶紧进去吧，一会迟到啦。

　　老成持重的刑警在赵一白身边催促着，很有点家长的味道。

　　进去那么早干嘛？赵一白从车里的档把后边抓起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让他们自由自在的说会儿闲话吧，咱一进去，一屋人都得闭嘴，弄的跟多大领导到了似得。

　　噗。

　　老刑警笑了：你还知道啊？

　　要不是你嘴那么损，会有这么多闲话？赵儿，不是我说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孩一样，嘴上威风少逞点就不行他话还没说完，赵一白扭过头，横着眼睛说道：不行。

　　得，又聊不下去了。

　　赵一白就像是话题终结者，每次都能把很好的气氛搞砸，很轻松的话题搞的沉重。

　　老刑警叹了口气，转过脸：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伤才好，怎么不长记性呢？

　　他就纳闷了，这赵一白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变的？好像不拧巴着，就活不下去。

　　碰。

　　赵一白扣开了车门，根本不管老刑警的情绪，径直走下车说道：开会～说完这俩字，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在停车场。

　　等他到了会议室，李慕正在和同事吹牛，嘴里全是陆远在乌兰巴托的英雄事迹，那让他吹的，简直是天上都少有。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响了，赵一白那笔挺的腰杆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中，他身上，穿着一件棒球衣，冰冷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不好接近，整个现场也如他所想的一样，在推开门那一瞬间，整间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很神奇。

　　似乎每一个正在张嘴说话的人都怕这小子抓住话茬和你较真一样闭上了嘴，现场在某个时刻真的鸦雀无声

　　赵一白见怪不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紧接着，闭上了双眼。

　　嗡。

　　整个会议室议论声再次响起，区别在于，所有人的话题都变了，变成了和赵一白完全无关的东西，即便刚才也没几个人聊他。

　　都到啦？

　　两位局长赶到，凌局坐到会议室主席台上一点都没客气直入主题：今天，说两件事，第一件，最近咱们海市暴力案件频频发生，负责路面监控的人经常发现有人故意拦截车辆、打人，对人进行侮辱性行为，奇怪的是，没人报警，李慕，说说这事怎么回事。

　　李慕一本正经的站了起来，一张嘴，小市民的样子就出来了，藏都藏不住：凌局要问我怎么回事，我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案子我查过，不是什么大事，这些人大多数都和私人借贷公司有关，又无法偿还欠款，所以滋生了暴力讨债事件。咱们国家自从严厉打击收保护费等黑社会行为的违法犯罪事件以来，没什么社会闲散人员再去干这种赚不了多少钱还容易被抓的买卖了，处理私人借贷纠纷成了这些人新谋生手段，这一来呢，欠钱的认为自己挨打活该、不敢报警；二来呢，被抓了也有的说，要债过程中双方言语过激动了手，最多也就是拘留，到不了判刑的阶段。要我说，这帮人就是欠收拾，明知道高利贷还敢借，那不是自找苦吃么？你以为网络邮件上那些‘刷脸’借钱真是搞慈善的，救人于危难？都是扯淡，借钱的时候怎么都好说，还钱的时候还不上试试

　　坐下！宋副局长一句话呵斥了出去，李慕那委屈到了极点伸手在极低的位置指了指凌局：老爷子，这不局长让我说的么

　　我让你坐下！

　　噗嗵。

　　李慕坐下了。

　　宋副局接话道：你好意思说自己调查过么？民间借贷，大部分出现在哪！

　　李慕不说话了，他不能说，说了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

　　赵一白不管那个：90％发生在赌局上，5％发生在农村。

　　听见了没有？你这个刑警队支队的队副，这个月抓了几个设赌的？

　　老宋，别那么大火。

　　凌局长不是爱劝人的人，可他发现这位宋局长除了对李慕过于严厉外，对局里其他好苗子都宠到了极限，这让这位局长有点看不下去了：接下来，咱们说第二件事。

　　裸条事件，你们都清楚吧？这帮借贷公司越来越不像话了，将目标都转移到了海市大学，我让网监的人查过，借钱给大学生的人甚至还有其他省市的公司，他们不要抵押，只要一张女学生的全裸照片，无论这些女学生能不能还上钱，这些照片都会打包卖出去，在往以10元的价格批量销售，据说，一套照片能轻松卖出好几万，所以，他们根本不怕这些学生不还钱。

　　目前咱们局已经接到了两起裸条报警，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吃着大亏的事，就两个学生来报警？老凌瞪着眼睛说道：所有人给我听好了，我不管国家什么时候出政策要严厉打击这些私人借贷公司，反正从今天开始，那些涉及暴力讨债的、用裸条作抵押及贩卖裸条的所有私人贷款公司全都成为你们的重点关照对象，我的要求是，哪怕没有苦主报案，你们也得给我说服受害人，总之，不能让这种事在海市形成毒瘤，海市，就不允许有毒瘤存在！

　　散会。

　　凌局走了，李慕头一个走到了主席台自己师傅边上：老爷子，凌局今天是怎么了？平时没见他这么积极关注这种小事啊。

　　别瞎问，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宋副局长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

　　老爷子，我怎么记得凌局好像二闺女正上大学呢吧？李慕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

　　宋副局长瞪着眼睛骂道：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这回李慕更吃惊了，压低声音道：还真是这么回事！

　　嘶！

　　宋副局气急败坏的吸了一口凉气，抄起文件走出了会议室，李慕自言自语道：这回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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