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烨推开了门,这个从军十余年,历经过无数次刀山血海的铁打的汉子,在进门的一瞬间,笔直的脊背终于稍稍佝偻了一些,两名随从亲卫在外面等候着,他脱下了军帽,放在手中,轻轻地道:大帅。
这间屋子在所有屋子中并不起眼,除非一间一间地用心寻找,怕是很难找到这里来。
来了。里面发出来一声嘶哑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而随着声音飘过来的,是淡淡的檀香味道。
这檀香,香气很浓郁,但点着这浓郁的香味,是为了遮掩着一种特别的气味。
从烨心中叹了口气,走了进去,掀开了帘子。
帘子里面居然是一个新搭建不久的佛堂。佛堂内一人背对着他,跪在一个蒲团之上,那人的面前,供奉着一尊鎏金伞面八臂菩萨。佛堂内打扫得很是干净,安排布置也极为妥帖,显示出这里的主人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跪在那里的人缓缓地起身,转过身来面对从烨,不是别人,正是现在衡阳城的守军将领,两湖一带曾经叱诧风云的大军阀,荣奎。
只是此时的荣奎,看上去已经没了往日风华,似乎憔悴了很多。
他随手指了一张椅子,道:坐下说。
从烨没有坐下,依然站得笔挺,双脚并拢,对着荣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荣大帅。
都是自家的兄弟,不用客气。荣奎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他的眼睛有些红肿,看来又是一夜未眠。
她人呢?荣奎有些期待地问道,不自禁声音中略微带着一丝颤抖,荣奎将头微微扬起,看着从烨的脸色。从烨没有开口,但是从烨跟随荣奎南征北战多年,对于这个忠心的属下,荣奎再了解不过了。见从烨不说知,荣奎径自抽动嘴唇,牵扯出一丝干涩的笑容,有些自嘲地道:即便是你亲自去了,她还是不肯相见,对吗?
荣奎的笑容中居然带着一丝英雄末路的味道。
从烨忍不住地道:大帅,就算夏清翙不肯见,我们手下也还有一万多子弟兵,这些都是跟随您多年的老人,只要我们
从烨。荣奎无力地挥了挥手,语气软下来,近乎有些悲伤,道,如果是你的话,你愿意放下一个军人的尊严,去给别人做一条狗吗?
扑通!从烨性格刚直,见荣奎如此,猛地跪下了,语气中有些哽咽道:从烨誓死追随大帅。
起来吧,你我兄弟多年,出生入死过多少回,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这几年,委屈你了。荣奎忽然起身,怒声道,我只恨那个姓夏的婊子,把我们当猴耍了这么多年,什么天下大计起于寻殃,都他妈的是在骗我,糊弄我!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魏家的血尸!现在老子成了她的包袱了,就想要一脚把我踢开?想得美,我荣奎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她的!说完,还不解气,一掌劈在身边的檀木桌椅上,那上好的古木,顿时被震得摇摇欲坠。
从烨忙道:大帅息怒。
绝大多数军阀都是行伍出生,荣奎和他们不一样,他有着道门的背景。这些年来,荣奎四处征战,战功赫赫,威风八面,蹿升得极快,若是能够顺利地走下去,虽不说成为入主中原改朝换代的一代明主,但是割据一方,成为一方枭雄极有可能。
可能就是因为他的道门背景,让他行事剑走偏锋,总是相信道门中某些虚无缥缈的传言。盲目的相信害人不浅,攻打魏家成了他由盛转衰的起点,而打破了各路军阀心照不宣的默契,擅自从湘入川用兵,更是让他成为了各路军阀群起而攻之的对象,屡战屡败,曾经数十万旌旗招展的大军现在死的死逃的逃,跟着他困守在衡阳这座小城中的部队,只剩下一万余人,而敌军刻意散播的诅咒传言,更是让他的军心不稳。
此情此境之下,作为军中主心骨,荣奎却无心军务,整日求神拜佛,甚至在如此关键时刻,还让从烨亲自去一趟华山面见夏清翙。从烨知道,内忧外患之下,衡阳城破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下一步怎么走,从烨必须给自己的家人和部下一个交代。
荣奎叹了一口气道:姓赵的,到哪里了?
赵彦武部队离衡阳不到五百里,但是很奇怪,赵彦武似乎并没有马上攻打衡阳城的打算,他们的部队进军十分缓慢。
哼!荣奎冷哼一声,道,赵彦武那个小人,我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攻城之战历来攻比守难,特别是衡阳城这种地方。这里的地势军防他比我更清楚,若是强攻,我荣奎就算是全军覆没了,他赵彦武也会弄得缺胳膊少腿。西边的李、白,东边的卢、曹,还有他头顶上的孙和脚底下的陈,哪一个是好惹的?湖南乃是军事重镇,北上便是武汉、九江,这块肥肉。以前有我替他挡着,四面八方的人尚不敢轻举妄动,他对我动手,弄得两败俱伤的话,你说这些人会轻易放过这送到嘴边上的肥肉?他不想折损羽翼,所以到处散播谣言扰乱我的军心,想让衡阳不攻自破,这点小伎俩,在我面前耍,怕是还嫩了点!
荣奎不愧是一代枭雄,虽然现在处于逆境,但对局势把控的眼光依然毒辣,和从烨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从烨点了点头道,赵彦武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倒是给我们一丝喘息的机会。要不要我
不用,荣奎道,你既然回来了,首要任务就是替我稳住军心,赵彦武看似可怕,但不过是一只挥不动爪牙的老虎罢了,让我心神不宁的却是另有其人,那才是一条毒蛇啊!
荣奎目光有些茫然,站起身来,道:我已经感觉到了,他已经来了,而且,就在这衡阳城中,就在你我的身边。
你说的是?他!
你没见过他,禹歌寒见过,禹歌寒说过,他是一条毒蛇,一条没有长好毒牙的毒蛇,一旦他的毒牙长好了,他会成为你最危险的敌人。荣奎冷哼一声道,连女人都杀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飞机已经送过去了吧?荣奎忽然问道。
送过去了。
那就好,小刀会那边的人也该有所行动了吧,如果刘立川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上海滩,也就不用混了。
荣奎慢慢地走到了窗外,推开了窗,清晨的薄雾带着凉风吹过来,他眯了咪眼睛,问道:军中的早操快开始了吧?
从烨抬手看了看手表道:还有十五分钟。
走,去看看。荣奎道,兄弟们为我出生入死,我又怎敢薄待于他们?只要我能渡过衡阳此劫,一定还会有翻身之日。想当年闯王李自成在潼关被洪承畴、孙传庭打得只剩下十七人,最后还不是能卷土重来,逼得崇祯老儿上吊煤山。李自成做得到,我荣奎做不到?从烨,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够打回去的。
荣奎看着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喃喃道:黎明前永远是最黑暗的。
从烨心中暗自道:当年李自成虽然卷土重来,做了大顺的皇帝,但最后还不是被清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逼死在了九宫山上?
但是这话,从烨只能心中想想,看着此时雄心万丈的荣奎,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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