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开发区三西路公园,早晨10点25分。
马路被洒水车浇过一遍,地面**的,像极了腐烂凝固后的冻猪血。
额头上撑起了水波纹的中年妇女抿着嘴唇,低头看了一眼连走路都有些颤抖的双脚,眼中闪过了怨恨和惊恐。她牵着一个看起来像是侏儒,年龄约莫与其不相上下的男孩,往边上贩卖一块一捆的青菜摊子走了过去。
中年妇女掏出荷包里的一块钱,伸出手递到摊子前:“老……老板……给我一捆青菜。”
低头盘玩着手机的摊主抬起头,正想伸手接过,却突然瞟到妇女手上的皱纹,像极了在水里泡久了浮起的白皮,他脸色一愣,张大了嘴,似乎有些惊讶。
他手掌抖了抖,收了回来:“自己拿,钱丢下来。”
中年妇女神色阴沉了下来,缓慢的拾起一捆青菜,拉着身旁矮小身影的男孩朝着街对面走去。
男孩当着路人惊讶的面说出了一句话:“妈妈,我们还要活多久?”
“快了。”
中年妇女抖了抖嘴唇。
男孩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噘着嘴怨恨的盯着他:“妈妈,爸爸去找他拿药了吗?”
中年妇女没有再说话,她看着迎面朝着自己开来的一辆奇瑞qq,心里想着那也是自己最喜欢的一辆车,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它呢?
当这个想法出现的最后一秒,街头上的人们纷纷大叫了起来。
中年妇女脸上带着一种期盼又悲哀的表情,面朝迎面开来的小轿车,停留在了最后一刻。
她牵着的那个男孩,死死捧着手心里的照片,鼻子、眼睛相继流下了蠕虫般的鲜血。
……
董冰凝关闭了监控,叹息连连:“尸检结果还没出来。”
叶一诺坐在椅子上,把玩着那张染了血迹的照片,轻声道:“冰凝,这个案子,先不接手。”
董冰凝一愣,随后皱了皱眉,说道:“为什么不接手?就因为他们是蛇吻尸的人?但警队系统没有查到任何与他们有关的犯罪事件,哪怕最普通的民事争执都没有!”
“这世界上有很多善良和恶意都是我们看不见的。”叶一诺站起身子,将照片揉捏成了一团,转身走出了会议室,“跟我来。”
董冰凝犹豫了一下,跟上了他的步伐。
二人坐上了警车,在叶一诺的要求下,开往了西城开发区三西路公园附近的康乐村。
经过调查得知,张国锋一家于一年前买了一栋产权只有40年的45平米loft复式公寓,虽说有些挤,但也刚好够一家子生活,平日里上班下班也算有个落脚之地。
比起绝大多数在外漂流的上班族来说,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巢穴”是一件能提升生活品质的好办法。
叶一诺去物业管理处拿了钥匙,趁着空隙问了一下张国锋平时的活动轨迹,得知他负责了整个片区的快递资源,心中便多半了然。
董冰凝跟在叶一诺后头,以为他想调查案件,想了想道:“你想干什么?张国锋一家子的死不都是颜刚带来的连锁反应吗?我觉得我们这时候更应该从尸检结果上下手。”
叶一诺走上了电梯:“证明。”
董冰凝没好气道:“证明什么?他们是自然死亡。”
叶一诺按下了张国锋住处的楼层:“证明他们到底有没有成为蛇吻尸成员的资格。”
董冰凝面露疑惑,口头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走进张国锋一家的房子,一股淡淡的清花香从房间里飘散了出来。这对于本身有些花香过敏的董冰凝来说难受的捂住了口鼻。
叶一诺看了她一眼:“不适应就在门口等我。”
董冰凝没有理他,自顾自踏进了大厅。
洁白的墙壁周围贴上了几张奥特曼的海报,沙发上也都是各种各样的动漫饰品;阳台边上摆放着一张小木桌,上头是未做完的功课,几滴干涸了的血液十分显眼。
整个房间的内饰都凸显着浓烈的家庭氛围。
叶一诺站在其中,脑中浮现了一个场景――
张国锋抱着自己的妻子,在靠近大厅的厨房边上做饭,两人的儿子愁眉苦脸的望着功课,正掰着手指头算着数。
一切祥和又宁静。
他脸色沉了下来。
“一……一诺……快……快进来……”
董冰凝颤抖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叶一诺赶忙冲了进去,却见到了令他心头震动的一幕。
卧室里竟然还摆放着一张婴儿床,里面躺着一个已经失去了存活迹象的婴儿。
董冰凝捂着脸哭了起来:“为……为什么……”
她试图把婴儿抱起,但稍微一动婴儿床,两股猩红细流便从其口鼻流了出来。
董冰凝浑身一僵,就这样拖着婴儿的躯体,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叶一诺拿起一旁的纸巾,擦掉了快要流在她身上的血液,并将婴儿平放回婴儿床,又将房间的暖灯打开了去。
腥臭味渐渐盖过了花香。
叶一诺轻手掀开裹着婴儿的毯子,露出了已经腐烂了的下半身。
那原本应该如水晶般稚嫩的初生之躯,依然和张国锋般,变成了老皱皱,如海水泡过的浮起的白皮。
房间里的二人沉默了许久。
原来张国锋不是一家三口,而是一家……四口。
董冰凝抹了抹眼泪,强忍着心绞痛,低着头道:“为什么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她,就要面对死亡?”
叶一诺将手搭在她肩上,轻声道:“没有选择的。”
董冰凝身子一颤,趴在婴儿床上痛哭了起来。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局子里的电话,将发现一具女婴尸体的事实报给了法医。
叶一诺抬起头,扫视着房间的每一角,突然看到了摆在床边的抽屉。
他蹲着身子,拉开抽屉――
一大堆瓶瓶罐罐的处方药躺在里头,压住了一本被橙色外皮包裹着的日记本。
“呼――”
叶一诺将其抽出,吹了吹上头的白色粉末,翻开了日记。
以下为日记摘录:
“今天老婆生了孩子,我很开心,向快递站的领@导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并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用来给她买补品。幸亏我这个月的揽件量超了记录,不然那个脸色和臭屁虫的领导根本不会理我。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一家过的幸福就好。我这人没什么崇高的愿望,只求安稳的过完一生。”
“孩子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发现了某种遗传性的疾病,但医院的分析仪器无法判断,需要转交到更高级的专业医院检查,费用至少是原来的三倍。我放弃了,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婆,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那个束缚了我一生的东西,我恨死它了!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他会给药我的,只要有药,就可以安稳的活着,我只想安稳的活着。”
“老婆还是知道了,她哭着把我数落了一遍,问我为什么要跟她结婚,为什么要害了她一辈子。我想说对不起,但是说不出来。我只好跪着告诉她,我会努力撑起这个家的。她不再哭,但也不再理我了,我很难过,八年的感情,我以为她会不顾一切的陪着我,其实都是骗人的,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发药的日子快到了,可我没有收到任何关于牵头人的消息,他总是这么神出鬼没,我有时候在想,我何不把他宰了,拿走所有的药,带着老婆和孩子远走高飞呢?但是我害怕,我不敢杀人,我害怕被抓,我就是个十足的怂货,活了29年的怂货。我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