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金鹏下乡当知青时,最爱干的事就是让村口的寡妇站在稻田里,一站就是一天,他便拿着画笔一点一点临摹出这副动人风景,画功也就日渐转好。
后来,他不知怎的就惹到了村里的村霸,不但被打瘸了一条腿,还被污蔑夜夜偷进寡妇门,成了同期下乡插队中的一个笑话,走哪儿都被欺负,便一气之下收拾行囊跑到了当时的城里。
那时正值工业进程鼎盛,街边到处都是招纳流水线工人的吆喝,为了能攒口饭吃,丁金鹏就跑进了一家专门做棉花加工的毛绒厂,混了个几十年,混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线长位置,期间毛绒厂改革,变为了如今的棉纤维加工厂,他的工资却没涨多少,索性也没有娶老婆生孩子,在他人看来,这个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头虽然日子过的清贫,过的省吃俭用,活的也浑浑噩噩,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稍微大一点的棉纤维加工厂大多都跟正府挂钩,特别是这种经过工业改革的地方,想攀升不但要学会人情世故,更得学会跟有权力的人牵线搭桥,丁金鹏一大把年纪,对所谓的应酬和送礼一概不通,所以在厂子里的人缘也不甚好,能混到线长的位置,还是因为上头领导看他忙活了一辈子,做事也一丝不苟,索性就赏了个轻松点的位置,丁金鹏也乐得如此,他腿脚不便,但手工活计却从未退化,当了线长之后,从年轻后辈到同龄中年,都爱指指点点,偶尔说多了几句话,就会被脾气不好的小年轻抓着打一顿,他也不恼,因为隔天那家伙肯定会被开除,不就是挨一顿打吗?算的了什么。
但实际上,丁金鹏过的并不差。
当了线长之后,他就重新拾起了当年的画技,从刻画寡妇变成了刻画风景,曾有一次他以匿名的方式将自己的一幅画投递到了某个展馆,心头想着好歹也能让有水平的人见识见识,没想到那个展馆当天就把这幅画给挂在了展厅,标名了匿名。
虽说丁金鹏没有收到一分钱,甚至连名字都未被提到,他反倒高兴的很,被人认可的滋味对于任何一个年纪的人来书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幸事。那之后,他一边管理着厂子里的几条流水线,一边抽空画画,得了成品后就匿名寄到青榆市里有头有脸的画展馆,再写信请求他们帮忙出展。
但世上的事情总不会一帆风顺,认可的对立面便是贬低与谩骂,但他对此并不在意,反而越有人骂他画技糟糕,他就越有劲力。曾有一家称得上是业内顶尖的画展馆在青榆市落了分馆,他寄一次画被拒,寄二次也被拒,寄了第三次后,花了大心思画出来的风景画就被扔进了垃圾桶,连看也没看。
他知道后,什么也没说,连续一个月往那家画展里寄了整整36幅画,差点惹得画馆报警找人。
最终这36幅画里,有4幅被挂在了展厅最显眼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这4幅画,颜氏集团的前任董事长胡旻文找到了他,一个涉事金额达到上亿的假币制作案件,就此起头。
……
棉纤维加工厂,大门处。
“看来这个叫丁金鹏的人,是个偏执狂啊。”
叮嘱了唐念优几句注意身体,叶一诺关上了手机屏幕,同张子伦赵明昊二人一同找到了棉纤维厂的负责人。
在这种情况下,民间神探的身份就起到很大的作用了,他没有多过掩饰,直接亮明了目的,那名有着中年将军肚的负责人一脸和蔼,招呼着三人喝了几杯茶之后,便命令女助理带着他们前往了加工厂提供的宿舍区。
“这都是老建筑了,建了几十年,上头不是没出钱修补,也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老民房再好能好到哪里去?等一下你们到了地方,可不要觉得脏乱臭,那儿的环境也不怎么样。”女助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晃动着丰@腴的身姿,对叶一诺抛了个媚眼,“帅哥,我是你书粉,回头给我签个名呗?”
“我徒弟不好这口,老妹儿你就别想了,你要不嫌弃的话,我给你签。”张子伦挤到二人中间,试图揩油,但被后者熟练的躲了过去,他也不恼,就是嘿嘿一笑。
“我不喜欢老男人,油腻。”女助理轻哼一声,脚步加快了一些。
她指着不远处几栋表面黑乎乎的四层民房,“到了,就是那儿。”
众人抬头望去,民房外层的漆面掉了大块,正面墙壁上涂抹着一些暗黄色的痕迹,被青苔包裹着,一眼就能望出岁月感,侧边则是生了锈的铁楼梯,歪歪扭扭地,像是随时都会垮下来一样。
不比小区楼层,这些旧时代建出来的民房走廊即是阳台,一条线望过去,衣钩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男女内@衣,时不时有几名赶了夜班的工人们举着撑衣杆出来收衣服。
与经过装修的棉纤维加工厂不同,这地方仿佛就是一道劳动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分界线,能清晰地感受到旧时代的气息。
“愿意在这地方住的大多都是农民工,又不爱干净又不喜欢搞卫生,老板也懒得赶他们走。”女助理粉@嫩脸庞上带着淡淡的嫌恶,但还是故意掩饰了一下,说道,“不过嘛,他们好歹守规矩,前些年厂子里出了个小偷,跑这里躲了起来,保安就领着大伙儿挨家挨户的开门找,一句怨言都没有。我倒觉得他们挺傻的,万一那小偷咬死了污蔑人,不就把自个搭上去了?要么说咱们国家的文盲还是一抓一大把,不就是脑子不行?斗大字不识一个,做人也不会做,也就只有劳动力能换点钱了。”
叶一诺没有正面理会这个三观有些扭曲的女人,眯眼眺望了一眼,说道:“丁金鹏住几楼?给我指一下。”
“我看看啊——”女助理拿着手机看了看排班表,嘴里嘟囔着,“这老头最喜欢偷懒,平时也被财务部克扣了不少工资,有一回老板跟他谈了谈,他就说自己有糖尿病,身体不好,让他退休也不干,就喜欢死皮赖脸的留在流水线里,结果上回厂子里集体体检的时候,发现这老头半点事儿都没有,健健康康的比谁都……”
“在哪?”
叶一诺强行打断了他。
女助理眼睛提溜一转,收起手机,往前走了几步,说道:“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上去。”
乌云汇聚,微风轻起,盖过了刺眼的阳光。
三人脚步加快,跟着女助理绕了一圈,走到了最里面的一栋旧民房。门口站着一个衣服松垮的老保安,隔老远就色眯眯抬头看了女助理一眼。
女助理走到保安面前停下,指了指自己胸口前的工牌,说道:“找一下丁金鹏,在宿舍不?”
老保安缓慢地抬起手,将耳朵上夹着的一根烟放进嘴里,瞟了一眼叶一诺等人,用夹杂着一半土话一半普通话的语气,口齿不清道:“在的嘛,昨天晚上回来的,么事?我帮你喊他下来。”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
女助理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踏着高跟鞋两步作一步走上了楼梯。
叶一诺三人紧随其后,老保安伸手挠了挠大腿,眯着一对浑浊的眼,拿出火机点燃烟笑了笑,嘴里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浪。”
四人一前一后三拐两拐,走上了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