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沃伦走上设在穆恩市音乐厅前方的高台时,心情既紧张、又激动。身为从那次博斯曼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幸存者,和亲眼见证了那场大屠杀的目击者,她和她的两位同伴,在大屠杀发生半个月后,被从迪亚哥市暂时的安置点带到了穆恩市,据带她们过来的人说,是为了参加对博斯曼的公审大会。
博斯曼?那位主导那次大屠杀的敌人团长,被爱莲娜抓住了?
带着这样的期待和心情,克莱尔看向音乐厅左侧的被告席时,眼神里的情绪非常复杂。可是,空空的被告席还是让她失望了。看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博斯曼并没有被爱莲娜抓住,而是被那位狗皇帝调到了罗宁格,去吃香喝辣,继续欺压百姓去了。
“原告已到庭,请各位安静,审判将在五分钟后开始。”
主持本次审判的是一位老人,名叫辛克・斯图巴,曾经是安肯瑞因帝国的一位伯爵,长期在帝国法务系统工作,为人公正,名声在外。他的老家在恩斯潘省,退休之后便在恩斯潘省休养。爱莲娜控制恩斯潘省之后,这位老人接受了加斯滕斯的邀请,以七十八岁的高龄出任了爱莲娜人民政府的法院院长和大法官。与此同时,他也放弃了自己的伯爵爵位,放弃了自己在安肯瑞因帝国本可以享有的悠闲晚年。根据地的很多人都好奇加斯滕斯和他说了些什么,能说服这样一位宿老出山。而加斯滕斯给出的答案,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聪明人,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这场在穆恩市音乐厅召开的审判,提前一周时间在爱莲娜全境和安肯瑞因做了大肆宣传,甚至邀请了不少媒体记者。现在,这些人把穆恩市诺大的音乐厅塞的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在等着,期待着爱莲娜对博斯曼大屠杀事件的反应。
的确,在外人看来,应对这次博斯曼大屠杀,不论是爱莲娜还是安肯瑞因,所采取的方式都有些让人看不懂。爱莲娜在博斯曼大屠杀之后几乎没有明确的官方表态,宾波・博布鲁夫在少数几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是说会有办法,却始终不说什么办法。而安肯瑞因则悄悄的给了博斯曼四十军杖的刑罚,并决定降级调用他到罗宁格。对于那六百多条人命来说,双方的处理方式并不相称。不论是其他国家,还是主要媒体,其实都把这种沉默和低调处理看做前菜,他们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正菜的上桌。
在辛格・斯图巴的主持下,审判进行的波澜不惊。空空的被告席让本应该激烈对抗的庭审变成了只有一方发声的一言堂。那位为被审判的博斯曼形式上做辩护的辩护律师,自己讲起话来都无精打采,明显没有认真投入的意思。而提起公诉的爱莲娜政府,明显准备周到,却因为没有对手,那些精妙的、逻辑严谨的、有煽动力的控诉和推理,就好像打在了棉花上的拳头,有些乏力。全场唯一的亮点,在于那位叫做克莱尔的少女,站在证人席上,亲口讲述她所见到的屠杀。
“……那天很冷,可是刺杀博斯曼的人始终没有找到,我们所有被他抓起来的人,不论是男女老幼,都被带到了科莱博瑞特郊区的一个牛圈里。那种牛圈我们都很熟悉,就是大地主家放牧牛群回来,暂时喂食和数数的围栏,连牛都不会在那里面过夜。可是,博斯曼和他的士兵们,却把我们都关在了那个围栏里,再也不管。我们有人去问关押我们的士兵,晚上怎么办,会被冻死的。可是那些士兵不仅不给答案,还被打了回来。就这样,我们六百多人被关在围栏里,互相抱团取暖,希望能挨过那个寒冷的夜晚。后来,后来有人冻死了,我们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就有人领头跳出了围栏,试图逃走……”
在辉石灯光的照耀下,农奴少女克莱尔脸颊泛红,眼角挂着些微的泪花。她穿着朴素,为了上庭很认真的打扮过自己。棕色的长发被她扎成了简单的一束,顺着一侧肩膀流淌开来。少女的身型高挑,却并不健硕,反而有一种柔弱感。这在农奴妇女中很少见。在场的记者们敏锐的意识到这位柔弱的、大难不死的农奴少女能够成为新闻中的惊爆点,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少数带了速画师的记者,也决定把宝贵的速画留给这位少女。而在一片低声的议论声和铅笔在画纸上摩擦的声音之上,克莱尔的陈述,还在继续。
“……我们杀了那些士兵,然后开始逃跑。所有人都不知道往哪跑,后来有人喊,去爱莲娜,我们就一起朝着爱莲娜跑。那个时候是傍晚,我们不认识方向。不过有路,只要跟着路走就行。那天天很冷,我的手和脚都冻的没感觉了,查韦斯和艾尔高特都轮流背过我。后来,快到边境的时候,艾尔高特说,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会被发现,甚至可能被杀,建议大家分开行动。可是,队伍里有些人觉得一起走人多势众,也许一冲就冲过去了。艾尔高特带着我们离开了大部队,想找个偏僻点的地方偷溜过去,可是,就在我们离开大部队没多久,就看到了前面成排成排的士兵和枪……”
说到这的时候,克莱尔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擦了擦眼睛,露出了还有些红肿的手背,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艾尔高特就知道事情不好了,他让我们躲到旁边的地里,趴下,不要动。我们就趴在那,然后,然后那些人就开枪了。那枪声和炒豆子一样,一排一排的,特别整齐。我们看着跟我们一起逃出去的人一片一片的倒下,死的可快了。有些人想跑,可是很快就被追上、杀死。之后,有些人跑掉了。我们的位置比较远,那天又下雪,没有被人发现。可是,那天太冷了,我们趴在那,不敢动,怕被发现。落在我们身上的雪一点一点融化,冷极了。我那个时候以为,自己肯定要被冻死了……”
在克莱尔的叙述过程中,不论是大法官辛格・斯图巴,还是公诉人、辩护律师,又或者是记者们,都没有打断她。她在台上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
“后来,我们看到有人骑马过来,是军官,是那个在台上杀了农奴的博斯曼。我认识他,他个子很高,走路有点瘸,很好认。他带着十几个人去看了尸体,又和那些士兵讲话。那些士兵很大声的回答他,喊好,好,是的长官。然后博斯曼就走了,那些士兵开始把大家的尸体拖走,我们也不知道拖到哪。我们六个人一直趴到大家都把尸体拖走了,士兵都回到哨所,才敢动一动身子。而这个时候,跟我们一起逃难的怀特大叔,已经被冻死了……”
记者群中和旁听席上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大家都被克莱尔的描述所震惊,也直观的认识到了博斯曼的残忍。如果说,之前大家对博斯曼的行为还缺少足够的感性认识的话,那么克莱尔的话,则让大家直接认识到了,那个制造了这场大屠杀的博斯曼,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后来,我们五个人就开始逃跑,终于找到了穿过边境的路。我们在夜里穿过边境,却被从背后射出的弩箭追赶,查韦斯和萨雷死了,艾尔高特受伤,杰拉德和我没事,我们穿过边境线,就到了爱莲娜,见到了爱莲娜的军队,我们得救了。”
克莱尔在说我们得救了的时候,语气很平,也没什么太大声调。可是,所有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放松。那是一种经历了长途跋涉和生死奔逐,最终找到求生之路、抵达安全之地的唏嘘和感叹。那是哪怕没有这种经历,也能为面前这位少女感到幸运和轻松的共鸣。在克莱尔讲完的一瞬间,整个临时法庭,安静的只有画笔的沙沙声。
“好了,谢谢克莱尔同志,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
辛克・斯图巴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在他的一生中,见过的案例不胜枚举,自然不会轻易被人感动。只不过,克莱尔却并没有一言下台,而是看着他,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会杀了他,对么?”
“如果他有罪,被判死刑,我们会杀了他。”
辛克・斯图巴的声音很坚定,克莱尔看了一眼那个空空的被告席,又看了一眼斯图巴,点点头,走下了证人席。在她后面,和她同行的其他人,也将陆续做补充发言。只不过,现场几乎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这位农奴少女身上。
经历了如此苦难的她,在法庭上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是如此的冰冷和血腥。
你们会杀了他,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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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我?他们怎么杀我?”
已经被贬职、被调离的苏特林・博斯曼在科莱博瑞特的火车站接受采访的时候,一脸的无所谓。他看着面前的记者,用一种很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
“我们是安肯瑞因军队,捍卫的是这个国家和皇帝陛下的荣耀!他们一个小小的爱莲娜、背叛者、造反者,他们想杀我?拿什么杀?凭什么杀?凭他们的大魔导师么?要我说,那个加斯滕斯根本就是个骗子!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能放一次魔法,就想让我们一辈子都跪在他的脚下,给他舔靴子!他以为他是谁,一个死刑犯,一个农奴,一个连人都不是的渣滓,他不配!”
被博斯曼如此直接而挑衅的话惊到,记者们发出了一片惊讶之声。爱莲娜的这次公审没有保密,反而还大肆宣传。现在,在公审已经结束十天之后,不仅仅安肯瑞因国内在关注博斯曼的命运,国际上不少关心加斯滕斯、畏惧加斯滕斯的人,也在关注博斯曼的命运。于是将要离开科瑞博莱特的博斯曼被人堵在了火车站,他也是个泼皮性格,竟然对此毫不介意。他不仅直接在火车站接受采访,还说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请问您是在直接质疑最接近大魔导师的男人,加斯滕斯的权威么?”
“请问您这些话是安肯瑞因军方的官方表态么?”
“请问您真的不为杀了那么多人感到内疚么?”
“请问您下一步如何打算?在罗宁格也继续您的铁血政策么?”
被博斯曼的言论炸到的记者们更加疯狂了,他们提出了无数问题,却被博斯曼周围的人挡在了外面。这位亲手制造了大屠杀,又亲口向加斯滕斯发起挑战的男人骄傲而矜持的冲所有记者们挥了挥手,转身走向车厢。
不管爱莲娜打算如何对付他,当他乘上蒸汽机车,离开科瑞博莱特,抵达遥远的东方城市罗宁格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爱莲娜的力量再大,还能影响到罗宁格不成?他这个被明贬实褒的新闻人物,将在罗宁格过上更好的日子。至于那些农奴,那些爱莲娜的泥腿子们,就让他们继续着急吧、愤怒吧,反正他们也够不着自己。
其实博斯曼还是很想多说一些的,很想更多的羞辱一番爱莲娜的。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定位和分寸,皇帝需要他这个微不足道而莽撞的人物当出头鸟,去试探爱莲娜的底线。可皇帝并不需要他去挑起双方的战争。所以,刚刚的话已经足够,他斯特林・博斯曼,将在丢下这些话之后,离开这里,去罗宁格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然后,等待下一次的提拔。
博斯曼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他也能听到身后记者们的喧哗,这种感觉让他很迷醉。可是,就在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该如何在上车前挥手告别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他的后背,他的身子被这股力量往前一带,跌倒在了车站的月台上。
在这之后,他才感觉到了疼痛。
剧烈的、好像被人贯穿、被人撕裂的疼痛从他的后背延伸到前胸,继而向身体的四周发散。博斯曼能感觉到自己的鲜血从身下流出,在月台的石板上蔓延。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和身后巨大的惊呼。
我被击中了?从哪里?
博斯曼渐渐缓慢的意识中浮起了疑问,可是他却已经无法找到答案。第二次的枪击紧跟着第一次贯穿他的身体,彻底终结了他的生命。这位刚刚还在放言挑战爱莲娜的男人,在不到十分钟后,被人击杀在了即将离开科莱博瑞特的车站上。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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