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沃伦坐在一块及膝高的石头上,抽着粗烟卷,看着从洛山山头散射到天空的昏黄日光,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是爱莲娜的老居民了,从这个山中平原还没有那个爱莲娜的小镇起,希德家就在这里扎了根。他的祖辈最早是行脚商贩,后来来山里当了猎户,再后来自家开垦荒地、耕作务农,渐渐的在这片平原安定了下来。可到了希德这一代,因为处事不慎得罪了人,便被夺去了所有财产,打成奴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甚至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希德本以为他这辈子完了,却碰上了一个不要命的加斯腾斯,三两下就赶走了那些大地主,给了他一个新农民的身份和四亩土地,也重新给了他希望。
然而,这安稳的希望并没有持续多久,只是在自己的土地上种了一茬土薯,战争就开始了。先是西部军区和艾略特皇子,再是尼格鲁共和国,爱莲娜的军队打来打去,就被敌人打到了家门口。希德报名去参军,可他年纪大了,帮不上忙。负责管理军队的大人就把他编到了民兵序列,让他每日务农的时候,顺道看护洛山上的几条小径,免得有敌人的探子摸了进来。最开始,担任这个工作的还有将近两个团的士兵。可后来战局紧张,诺大一个洛山就留了两个连的机动部队,负责看顾整个山区。而这几条山中小径,则留给了他一个人。
一个人,守卫着小半座洛山。
手里最后一丝烟卷抽完,希德把烟锅在石头上磕磕,把里面的辉石磕掉,把烟锅挂在了屁股上。他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天,弯腰捡起了渐渐熄灭的辉石。
一天将末,该吃饭了,晚上的守卫自然有巡山纵队接管,无需他担心太多。
可就在这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林里穿了出来。对这种声音早已熟悉的希德便知道,又有人穿过那条小径进山了。这些天爱莲娜局势紧张,想通过这条小径进山的人虽然不多,可也有那么几个。单身一人的,他一个人就能应付,也杀了两个对不上暗号的疑似探子。而两三人甚至三五人一起出现的,他便先吹响警号,把那两个连的留守战士叫来,一起处理。如此这般,也算是守得了这片山区的安宁。
希德是老山民了,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来人颇多。他一边后退,把自己藏在一从灌木后面,一边摸出了那个小号。现在打仗,留守机动的两个连队行动速度很快,只要他吹响号角,很快就会有人来支援。
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忽然之间,就有人从树木掩映之中走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从树林中陆陆续续走出了二十几人。那些人在小径出口的地方聚集起来,把一个人围在中间。
希德伸手去拿小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那些人他不认识,可是那些人的衣服他认识,那是爱莲娜士兵特有的灰色军服,既不张扬也不威武,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会使用的颜色,偏偏得了加斯滕斯主席的青睐。那些人既然穿着灰色的军服,那就一定是爱莲娜的部队。希德轻轻松了一口气,从藏身处站了起来。
“喂!你们是哪个部队?”
那些人被希德的声音一炸,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手中的枪指向了他。希德甚至能听到蒸汽背包运转的咕嘟声。他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
“我是爱莲娜的农民,我叫希德,负责守卫这条山路。你们是哪只部队?为什么会从小径进来?”
“这位大爷”,一位一看就是领头人的人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希德看着他越走越近,看着他的面庞渐渐清晰,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个人。
“我是加斯滕斯·沃伦,我刚从外面战场回来,请问现在爱莲娜的情况如何?敌人打到哪里了?”
加斯滕斯·沃伦?
希德微微张口,却没有说话。爱莲娜战局不利,哪怕是他这样边缘的人物,也听说了不少流言。现在见到大家朝思暮想的加斯滕斯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加斯滕斯主席!你终于回来了!”
希德大喊了一声,继而二话不说掏出了号角,用最大力气吹响了它。嘹亮的号角声在山中回响,渐渐传开,激起了一群飞鸟,在空中盘旋鸣叫。
然而,和希德预计的反应不同,那些守卫在加斯滕斯身旁的士兵们在他吹响号角没多久就冲了上来,掐断了刚刚奏响的音乐。其中一个年纪轻轻、面庞黝黑的小伙子用手紧紧的按住希德的手,声色俱厉。
“说,你为什么吹号?!”
“我……”,希德被这些人的反应惊呆了,他楞了一下,才继续回答问题。
“我们有两个连的战士在不远处,我吹号是叫他们过来。他们和我一样等着主席回来了,主席回来了,大家肯定都很高兴!”
希德觉得自己的解释已经很到位了,可是那个士兵和他的同伴仍然死死的抓着他,让他感觉有些不解和委屈。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士兵还想说话,却被加斯滕斯打断了,“行了,小莱森,这位应该不是骗子。我们带着他躲起来,看看是什么人过来,不就都知道了?”
“哦……”
被叫做小莱森的士兵轻声答应,继而把希德松开了。可是他并不道歉,也没有什么歉意,而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了希德几眼,才带着他一起,和大家躲进了树丛。希德虽然对这个士兵的行为不满,但是想到现在的形势,也知道这种谨慎是保卫主席安全的必须。他和这些人一起保持着沉默,等待着机动守边部队的出现。
“大爷,抱歉刚才莱森有些鲁莽了,我们也是担心爱莲娜的局势,怕万一敌人控制了洛山内侧出事,才有些冒犯,希望您不要介意。”
加斯滕斯直接挪到了希德旁边,亲自道歉。希德本就不介意这件事,现在见主席对自己如此客气,更是有些诚惶诚恐,他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却仍然不敢说话。加斯滕斯见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问起最近的情况。可是希德一直都在守边,知道的消息也多是听说,即模糊不清,又真假难辨。加斯滕斯和他聊了聊,得到的情报有限,便不再多问。一群人就这么或坐或蹲,隐藏在树林中,等待着听到号声之后赶来的队伍。
只是一会的功夫,马蹄声遥遥出现,负责守卫洛山地区的边防纵队第三连、第四连将近两百人出现在了希德吹号地点的附近。加斯滕斯和莱森一看到这些人,心里的担心就放下了大半。这些人穿着爱莲娜的灰色制服,应该就是自己的部队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加斯滕斯还是安排莱森先和希德一起过去对接,确认了身份,才走出了树林。
“主席!!!!!”
三连和四连的战士们见到加斯滕斯,既惊讶又欣喜。他们没想到加斯滕斯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在确认了主席的身份后,便团团围住了他,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加斯滕斯伸手安抚大家,问起了最近的局势。这些士兵们的消息可要比希德灵通一些,很快加斯滕斯就弄清楚了大概的情况。
尼格鲁共和国的军队已经逼到了柳荫河河畔,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艾略特皇子攻破了新沙垭口,爱莲娜随时可能被敌人占领。
“没时间了,我们去爱莲娜!”
听到这里,加斯滕斯再也没了闲聊的心思。他在赶回爱莲娜之前就有些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尼格鲁共和国会趁机搞事,却没想到艾略特竟然真的敢撕毁盟约,落井下石。现在爱莲娜落入如此境地,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咎于艾略特那个结盟的提议。没有那个提议,加斯滕斯就不会带着生产旅和游击旅去摧毁敌人的蒸汽大炮,爱莲娜也不会把大量的防御力量集中在西侧,从而让东侧空虚,给艾略特钻了空子。
“艾略特的帐我们回头再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赶回爱莲娜!”
加斯滕斯既然做出了决定,士兵们自然无条件执行。三连和四连给加斯滕斯匀了二十多匹马,又安排了四连随行护送,才和加斯滕斯依依不舍的告别。老农民希德·沃伦站在土路边上,看着那位主席骑着马和战士们渐行渐远,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留在原地的三连连长凯瑞·沃伦来到他身旁,熟门熟路的从他腰上摘下烟锅,又从他的腰包里翻出辉石和烟丝,三两下安好,放在嘴边,深深的嘬了一口,继而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呻吟。
“他就是主席啊……”
希德喃喃自语,目光仍然停留在主席一行人身上。他们正骑着马飞奔,在落日下带起一片细微的扬尘。
“可不是”,凯瑞·沃伦点点头,“我之前见过主席几次。有一次我们队伍训练,主席来看我们,还在场地上和我们一起打靶。他打靶也很厉害,比我们最好的同志命中率也差不了太多。当时我就觉得他年轻,现在看看,还是觉得他年轻。”
“他可是上神眷顾的人,才十八岁就已经是咱们的主席了。你十八岁的时候,我十八岁的时候,都在干嘛?啥都不懂呢。他是主席,是上神眷顾的人,那自然和我们不一样”,希德并没有隐藏自己朴素的信仰,“不过,主席就带着这么些人回来了?大部队呢?我们的生产旅和游击旅呢?只靠这二十多人,也不好打赢敌人吧?我可是听说敌人有七八万人呢。就靠这二十几个人,怎么赢呢?”
希德的这个问题难到了凯瑞·沃伦,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圈,停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的给出了答案。
“也许在外面埋伏着,准备抄敌人后路吧。主席那么厉害,用兵如神,咱们看不懂、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吧。”
“恩,那是自然”,希德点点头,从凯瑞手里拿过烟锅,自己吸了一口,继而笑着把烟圈吐在了凯瑞脸上。
“小凯瑞,主席回来了,那我们还用跑么?”
希德问的是之前凯瑞带来的通知,因为敌人已经攻破了洛山道口,再守卫洛山上这些小径的意义已经不大。按照凯瑞接到的命令,像希德这样的老农民兼民兵,都可以在明天撤离,带着家伙细软逃入山中,等战局平定再下山。希德并不想走,现在看到加斯滕斯回来,他自然又问起了这件事。
“当然不用了”,凯瑞挠挠头,脸上是满满的信任,“主席回来了,我们自然能打赢那些尼格鲁狗。既然可以打赢他们,我们为什么要跑呢?”
“那倒是”,希德点点头,又把烟锅递给了凯瑞。凯瑞接过来吸了最后一口,帮着希德把里面的辉石磕出来,连烟锅一起递给了他。
“我要走了,还有巡逻任务,也不能一直在你这儿耗着。主席回来的事情,按照主席刚刚的吩咐,不要乱说,我们还等着给敌人一个好看呢!”
“我知道,我知道”,希德笑的像是一只钻进了粮仓的老鼠,“我自然不会说的。”
“那就好。”
凯瑞·沃伦告辞,继而转身上马,告辞离开。希德站在原地看着凯瑞的队伍远去,又回头看了一眼洛山山顶昏黄的日光,把烟锅和辉石小心放好,踏上了回家的路。
淼淼的山林里渐渐响起了歌声,那是希德家世代传唱的一首老歌,讲述一位猎户在山中打猎,遇到了美丽的仙女,双双坠入爱河的故事。苍老而悠扬的歌声在森林中回荡,渐渐飘扬开来,让黄昏的洛山,也带上了一丝丝喜悦之情。
天色,将暗未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