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这个葬礼没有许茶茶以为的充满悲恸, 老爷子情绪看起来很平静,里里外外出行的人也都没事人似的,该唠嗑唠嗑,该吃喝吃喝。
不过大家经过主灵堂的时候, 还是会下意识收敛音量, 放慢了脚步走。
灵堂的门关上,许父许母一左一右将老爷子扶着, 给照片上笑容慈祥的老妇人叩拜上香。
许茶茶被温沐白牵着站在一旁, 安安静静地看他们的动作,不说话。
“害怕?”温沐白半蹲着,这样好和她平视,好些天不见, 总觉得这丫头又蹿了不少个。
许茶茶摇摇头, 黑亮的眼珠对上她, 小手圈起靠在她耳边, “姨姨的外婆长得好看, 像天使奶奶,茶茶不怕。”
“你啊。”温沐白轻声叹道,长指轻蹭她鼻尖,“最懂事了。”
许茶茶被她蹭地有些痒, 皱皱鼻子躲开, “我也想去拜拜奶奶,祝她在那边过得开心。”
“去吧。”
边上的花台摆着许多用来追悼用的白花,温沐白拿了一只给许茶茶。
小不点学着大人的样子, 恭敬地在垫子上跪好,双手合掌闭着眼睛认认真真拜了三回,然后起身把花摆在案桌上。
听说这位妇人一生都活的潇洒自在, 走前似乎也有所预料,还把老伴喊来床前,说时候想葬在自己亲手栽培的花田里。
老爷子在她床前静坐整晚,守她走完走后一程,之后三天替她处理好后事,所有程序都走得很体面。
她们上完香,灵堂的推拉门被打开,门外的人,人手一只花站那候着。
“谢谢大家今天抽空过来,这里的人都是她生前交好惦记的,你们能来她肯定很开心。”老爷子年纪有些大了,说两句话就要咳嗽上一阵,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三回终于说完。
温沐白上前从许母手中搀过他,把人领到外头的红木靠椅上坐下。
“您休息一会儿,我去沏茶。”
“等等。”老爷子手冲温沐白身后的许茶茶招招,“这娃娃留下给我玩吧,模样看着挺招人喜欢。”
许茶茶松开温沐白的手靠过去,笑眼弯弯,“也招爷爷喜欢吗。”
“喜欢,这大脑袋圆圆的多可爱。”老爷子说着又咳嗽一声,他偏头躲开咳完了才转回来,拍拍自己边上的位置,“坐吧。”
许茶茶没过去,而是转头拿小鹿眼对着温沐白眨巴两下。
温沐白会意,两手放在她腰上把人抱到椅子上坐稳,又替她理理裙摆,“伺候得还舒服吗,小祖宗。”
许茶茶小手半捂着嘴嘻嘻笑,“舒服,谢谢姨姨。”
“要我说这哪儿够啊。”老爷子拐杖指指,“今天定的那酒楼桂花糕做得最好吃,你去拿一盘来给这个小娃娃尝尝。”
“谢谢爷爷!”许茶茶冲他甜甜的笑,又晃晃温沐白的胳膊,“也辛苦姨姨了。”
温沐白伸手在她下巴上挠两下,算是“泄愤”,随后转身去沏茶。
“小娃娃,过来点,我好好瞧瞧。”
许茶茶没像寻常小孩那样害羞躲开,大大方方拿手放在下巴上做托脸动作凑到他跟前,黑溜溜的葡萄眼水灵灵的,“你瞧吧,爷爷。”
老爷子推推眼镜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观察,“嗯,鼻高浓眉,耳垂圆润,是大富大贵之相。”
许茶茶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半点不给他面子,“爷爷是老神棍,骗小孩。”
老爷子跟着她的样子笑起来,花白的胡子乱颤,“对了,你刚才在里面和小白说什么悄悄话呢。”
房间就那么大,说什么人听不见,许茶茶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姨姨问我还不害怕,我说奶奶长得漂亮,所以我不害怕。”许茶茶套着小雨靴的短腿悬在空中晃了晃,交叉在一块,“爷爷呢,爷爷想婆婆吗。”
老爷子沉吟片刻,“没到想的时候呢,我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她不在了。”
“哦。”许茶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过你说她漂亮,这话可真没说错。”不知想起了什么,老爷子脸上有笑容浮现,“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被她的脸蛋迷住,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穷追不舍。”
这事换现在他肯定是不敢做了,年纪大了只想体面留后路,厚着脸皮的追人屁股后头甩都甩不走的行为,光说着都觉得丢人。
许茶茶还挺爱听老一辈的情感故事,她手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呢,爷爷是怎么把大美人追到手的。”
“我知道她爱画花,就自己去买了种子自己学着种,不管最后种死了还是活了都给她带一只。”老爷子数着手指头,“前前后后带了四五年吧,她一开始挺不愿意搭理我的,后来碰见我送了漂亮的花,还会晒干做成书签送还给我,我们就这样一来一回地送,送出了感情。”
“好浪漫啊。”
“漂亮,太漂亮了。”老爷子双眼望着空中一处失神,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眼眶看着马上就要泛红落泪,“花是,她也是。”
许茶茶用声音把他拽回来,“那有我姨姨漂亮吗。”
老爷子回过神,看着她哈哈笑起来,借着动作悄悄擦去眼角的湿润,“你这孩子关注点真是稀奇,爷爷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嗯嗯,姨姨说茶茶是开心果,能逗爷爷笑就好。”
“谢谢你咯,小开心果。”老人粗糙的手指在她脸颊上逗弄一下收回来,回答她的问题,“不一样,你姨姨漂亮归漂亮,但没你奶奶爱笑。”
许茶茶回忆,点头赞同他,“就是就是,姨姨总是绷着张脸。”
就在她说人“坏话”的时候,当事人正好端着食盘进来,温沐白弯腰把桂花糕和龙井端上来。
“才离开一会儿,就说上我了?”
许茶茶眼珠子转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我们说姨姨长得漂亮呢。”
“那谢谢你了。”
“哈哈哈哈,你别逗她了。”老爷子捏起一块桂花糕,递给许茶茶,“你姨姨现在好多了,遇见你之后,说话都有人味儿,听你爸说,她对你比亲妹妹还疼哈哈哈是不是这样?”
温沐白不搭腔,她自己并没有感觉出自己有什么变化,觉得老爷子这话说着只是为了哄小孩开心。
许茶茶两手捏着桂花糕,一整颗放进嘴里,她肉圆的脸蛋白嫩嫩的,塞着桂花糕咀嚼的时候,像只卖力进食的松鼠。
她吃得实在太香,温沐白看着也忍不住抬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可能是因为早上没吃什么饿着了,觉得这糕吃着清甜软糯确实还不错,她又拿了一块。
“姨姨能开心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她总是能用最自然的语气,说出能让温沐白心软得要化成水的话。
血缘亲人对她不管不问怒言相向,无亲无故的许茶茶却一门心思地对自己好,老爷子只看见她对许茶茶的特别,却不知道实际上被治愈的那方是她自己。
老爷子是知道温沐白把许茶茶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那档子事的,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比想象中还要喜欢温沐白,他点点头,顺着许茶茶的话说,“她外婆在世的时候,也这么想的。”
她从来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女儿,因为知道她是只铁链都拴不住的狼,但温沐白这个孙女就不一样了。
她看着比谁都坚强,实际心思敏感脆弱,又因为温父严格派的教育,有委屈也不敢哭不敢说,闷着闷着,连她们这些想关心她的人都走不到她心里了。
“说起这个。”老爷子拐杖往地上一戳,“你老爹呢,什么重要的会,开这么久。”
等所有人上完香他们才好开席吃饭,但一早上了,给温父的电话去了七八个,每个都被他秘书挡回来。
温沐白眼眸低垂,脸上没什么情绪,“他一向这样,不然我们别等他了。”
许茶茶左看看右看看,知道这话题她还是不插嘴比较好,只能往嘴里狂塞桂花糕。
没多久,许母来找许茶茶,看见她左手一只糕点右手一杯茶的模样,连忙把人抱下来,“宝贝,你怎么在这吃上了,妈妈到处找你。”
“啊?”许茶茶眼睛整得圆溜溜的,嘴巴还鼓鼓囊囊的,“窝一chi和姨姨待着,莫乱跑。”
“来,跟妈妈走,别老打扰你姨姨和爷爷。”许母朝她伸手。
许茶茶不情不愿地“哦”一声,擦擦手要去牵她,老爷子却发话了,“这小娃娃留我这说话挺好的,多有趣,我老头一个平时也没什么愿意和我聊白话。”
许父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沐白她父亲来了。”
“来了啊。”老爷子点点头,被扶着站起来,“那我去见见。”
许茶茶眼巴巴跟在温沐白屁股后面,跟了几步又不敢走了,确实怕打扰人家亲人叙旧。
温沐白从开学之后就没回过家,这次见面估计也是他们父女俩吵架之后头一次。
“沐白你待着和小娃娃玩吧,我先和你爸说两句。”老爷子拍拍她的手。
“嗯,好。”
……
老爷子让人把温父从外面接进来,男人一脸倦容,背上是伞来不及撑住被淋上的雨滴。
“进来坐吧。”老爷子指指一旁的座位,没什么开场白,他也不好奇温父为什么迟到,他只想快点把自己在意的事情解决。
“抱歉,那个会是真的走不开,我已经尽快了,这边开来的路上路也是……”
“你对迟到的下属是列的什么准则来着。”老爷子打断他的解释,“无条件无理由零容忍,是这样说的吧。”
言下之意,你都这么要求自己下属了,就少找那么多借口来解释,迟到就是迟到,这是不能改变既定事实。
温父脸色一下不好了,他觉得今天老爷子的情绪不对,虽然他一直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
“沐白呢,这孩子好长时间不愿意接我电话,我见见她。”温父搓搓手坐下来。
“我让她在里屋带着,我先和你说两句。”老爷子端着热茶抿上一口,茶杯放回桌面的同时用不痛不痒的语气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家两个画画的女人都很丢人啊,还是说你不光是看不起我们家这两个,还觉得全天下搞艺术的女人就活该被你们学商的男人做笼养鸟?”
他语气平平,话语中的字眼却一个比一个扎人,温父一下连呼吸都紧了。
“挣钱好啊,挣钱才有饭吃,所以你们这类人就天生高贵,是吗?”
他轻飘飘一个问句,堵得温父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了,心里也明白过来,今天整这一出是为什么事。
“我是觉得沐白这孩子有天赋,不能浪费了。”
“天赋。”老爷子嗤笑出声,“你看的是什么狗屁天赋,我这双老花眼怎么瞧着她在设计上天赋最高呢。”
“您要这么说,我当然无法反驳。”
“对,你不反驳我,你回家折腾孩子。”老爷子目光变得凌厉,直直对上他,“是不是就你们家有个破公司要人继承,我们家传的画笔就该被拦腰折断。”
“你们家”“我们家”这话一说就显出事情的严重性,温父架子也不端了,连忙说,“当然不是,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你知道她走之前说什么了吗。”
“她”指得是温沐白外婆。
“您说。”
“她说她前些天梦到沐白小时候,说她小时候也和别人家的姑娘一样,爱笑爱美爱打扮,爱学着她拿着水彩涂涂画画,这人她念叨着念叨着就哭了,‘怎么就摊上这对不靠谱的父母’这是她原话。”老爷子眼神幽幽,声音很低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就想沐白这孩子下半辈子能过得开心自由一点,这事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难。”
温父被他说得面颊发烫,悻悻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沐白她换专业的时候我不会再插手。”
“什么叫换专业,那叫选。”老爷子加重字音,“少在我面前显摆你那‘大男子气概’。”
“您说的是。”
……
温沐白也不知道老爷子和她的固执父亲说了什么,等到两人单独谈话的时候,他那股事事都想往她身上挑刺的劲都少了许多。
“一个人在外边住得还习惯吗。”他两手放在膝盖上,褪下严厉父亲的外壳后,竟然客气得像个过年才能见一回的远房亲戚。
温沐白没什么感情地回,“习惯。”
“饭呢,都按时吃了吗。”
“饿不死。”她依旧言简意赅。
许是觉得有些尴尬了,温父食指蹭蹭鼻尖,“爸爸看你瘦了不少,脸也憔悴,要是外边不舒服你就回家,我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可能是被“爸爸”两个字触动到,温沐白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她抬头,目光凉凉地对上温父,“您说的谈谈,就是想说这个。”
很早开始,他们父女俩之间的对话就从嘘寒问暖缩减到高效率的一问一答,温父突然画风逆转,也不怪温沐白觉得不适宜。
“你是不是一直在气爸爸。”温父终于舍得底下高昂的头颅,换上歉意的语气,“爸爸知道错了。”
“你这份自责能坚持多久。”温沐白眼神清明,半点不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柔软动容,“十天?二十天?道歉还是补偿我都不需要,你只要在心里记着,我是个有思想的活人,不是任人摆布牵线木偶就好。”
“沐白,爸爸是真心想和你道歉的。”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温沐白侧头看向他,眼无波澜,“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她不觉得他道歉是真的意识到了什么,可能因为那一点点内疚感,但她不想把话题延伸,那样只会变成花更多的时间去处理更复杂的事情,最后还不一定处理得好。
从坏的地方开始斩断,剩下的部分她要自己处理。
……
人到齐,全部祭拜完毕,大家伙坐下来开饭。
酒楼经常借这红白喜事的活,上菜上得很快显得熟练。
许茶茶桂花糕吃得太多,加上来之前吃过午饭,实在塞不下就没上桌。
温沐白吃了几口也下来,和她一块坐到边上。
“姨姨。”许茶茶手上玩着花环仰头和她说话,“你要在这带几天啊。”
温沐白想起她之前的短信,“至少今晚要睡下。”
“奥。”许茶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温沐白手盖在她脑袋上,“怎么了。”
许茶茶把自己编好的花环带到她手上,小声问,“我晚上能住这吗?”
温沐白端详手腕上的玩意,心想这就是拿人手短的感觉吗,如果这样,她确实很难拒绝许茶茶。
“这里没装空调,你睡着不一定舒服。”温沐白伸着细白的手指,撩开她的额发,动作很温柔,“跟爸爸妈妈去睡酒店吧,姨姨过两天去找你。”
许茶茶嘴角向下,睫毛恹恹地垂落,“今天晚上我想陪着姨姨。”
温沐白给她理头发的动作慢下来,思索着该怎么办。
许茶茶再接再厉抱住她的胳膊,软软的脸颊贴上去,“我晚上不陪着姨姨,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背着我偷偷哭鼻子,我要留下来哄你的。”
温沐白被她的童言童语笑到,扯开唇角,“不是姨姨不答应,你得先问你爸爸妈妈。”
“那姨姨就是答应了!”许茶茶抓住重点。
温沐白笑容无奈,“哪有赶客人的道理。”
许茶茶拿脑袋蹭蹭她,像只黏人的小型犬,“我就知道姨姨最疼我了。”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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