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周五放学, 许茶茶告诉许言舒自己要跟王芳去医院看高乐乐,让她先回家。
王芳的车要比平时接送许茶茶的要小,不过车里很干净, 有股淡淡的香气,坐着不容易晕车。
高乐乐开学前学骑自行车摔了尾椎骨, 只能躺着养病,王芳每个礼拜五都去一次把作业告诉她。
她的病房比较热闹,一间里四张床, 男女老少都有,无一例外都是行动不便的可怜样。
许茶茶提着用班费买的果篮给她放到桌子上, 然后乖巧地站在王芳身后等介绍。
“这个是许茶茶,你的同桌也是一班的班长,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她帮忙。”王芳给她介绍。
“嗨。”许茶茶探出身子, 挥手和她打招呼,“你一直没来我好担心你啊。”
只有她没有同桌, 可太想高乐乐早点康复回来上课了。
高乐乐长相和名字相反,和许茶茶差不多的矮个,脸小小的, 单眼皮长得很秀气,说话声音也很轻, 看着就很文静一女孩。
“你好, 茶茶,谢谢你担心我。”
高爸爸起身把位置让给王芳,又给许茶茶搬来一张椅子,“你们聊吧,我去洗个水果。”
“我来洗吧叔叔。”许茶茶站起来,她上课已经听王芳念过一遍了, 可不想再旁听一次,她都没等高爸爸拒绝,捞起俩大苹果就跑,“我可会洗水果了,我给你们洗!”
“这孩子……”高爸爸望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跑真快哈。”
王芳头也不抬,对许茶茶她放心得很,“她就爱洗苹果,让她洗吧。”
许茶茶一头脑热抱着俩苹果出来了,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洗,转头看见卫生间的指引牌,干脆转身钻进去。
觉得厕所的洗手台不干净,许茶茶先把一颗放进衣服前面的大兜兜里,洗完一颗之后再擦干交换位置洗另一颗。
在她给第二颗苹果擦拭的时候,耳朵好像听见隔间里传来抽泣的声音。
她把苹果揣进兜里,走过去敲敲门,“你好,需要帮忙吗?”
里面的哭声停住,但是没人说话。
“需要卫生纸还是别的,我可以帮你拿。”许茶茶又说。
“咚咚”隔间里的女生敲了两下门依旧没说话。
“是不需要的意思吗?”
“咚”
许茶茶猜到她敲门的规律,应该是两下否定一下就是“对”,她就继续提问。
“你是不方便说话吗,那我去找个纸和笔,你等等我。”许茶茶飞快跑回去把两个苹果往高爸爸手里一塞,撕下一张作业本的纸拿起铅笔又跑了。
到刚才隔间,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和笔塞进去,“你写字,这样我就懂了。”
一只小手接住她的纸,过了蛮久才递出来。
‘裤子湿 0612’
“好哦,我现在去帮你拿,你别害怕我很快回来。”
门又被轻轻敲一下,代表知道了。
许茶茶又开始快走,因为0612是病房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最后还是问得一个路过的护士姐姐。
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出于礼貌许茶茶抬手敲门。
“干什么!要进来就进来,还要我去请你吗,臭哑巴。”是个粗哑难听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年纪。
许茶茶犹豫一下,把门推开,房间里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穿着廉价格子衬衫的老妇人,她斜靠着枕头,举着一本杂志边看边吃橘子,吃完了随口一吐籽转过来看人。
“还知道回来……你是谁,这里是病房不是随便可以进来玩的。”
许茶茶猜也知道这个妇人不太有可能是厕所里女孩的亲人,能住vi病房的人,穿着怎么会寒酸。
“我是来给她找裤子的。”许茶茶说。
“又尿了?”妇人把眉头皱起来,慢吞吞地下床去给许茶茶找裤子,“麻烦死了,一天到晚的。”
许茶茶抿着唇没说话,默默拿过妇人找出来的裤子,点点头转身跑走。
“扣扣”许茶茶敲敲门,“我给你拿来啦,开一下门我递给你。”
门轻轻打开一条缝,一只手背有青紫针头印的小手伸出来,她摸到裤子就立刻缩回去,然后迅速锁门,和受惊吓的小猫似的。
许茶茶安静的蹲在门口等她,过了差不多十分钟,门又被敲响了。
“扣扣扣”三声,好像是在说谢谢你。
“你不出来吗?”许茶茶问。
虽然这里的厕所消毒到位没什么异味,但女孩已经换好裤子还躲着不出来的行为还是蛮奇怪的。
许茶茶记起刚才那老妇人的态度,还有她说的“臭哑巴”。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啊。”
这次女孩回得有些慢,但确实只敲了一下,是肯定。
“那个婆婆吗?”
“扣”对。
“那你就一直躲在厕所不出来吗?”许茶茶又问。
“扣扣”不是。
“对了,我们可以写字聊天。”许茶茶把笔又给她递进去,“这样还蛮有意思的哈哈哈。”
女孩又把纸接过去,过了一会儿塞出来。
‘等爷爷’
许茶茶垂下眼睛,盯着她歪歪扭扭的字,心里一阵难受。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了,那妇人多半是女孩家人给她请的帮佣,私下一直欺负她,女孩只能在厕所等到晚饭爷爷来了才敢出去。
“你告诉爷爷了吗?”许茶茶轻声问。
‘她不让打我害怕’
“你不用害怕,告诉爷爷,这样那个婆婆就会被赶走了。”
里面又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这次纸条递得很慢。
‘害怕’
许茶茶蹙眉,语气也认真起来,“这样好不好,我陪你等到五点半,我帮你告诉你爷爷。”
她知道女孩不能说话,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隔间里静默一阵,扣门声还是轻轻的。
“扣”好。
……
许茶茶害怕王芳太久没看见自己会担心,就回去和她说了一声。
“去做什么?”
“就是有个小朋友她一个人很可怜,我想去陪陪她。”
王芳这边作业也说得差不多了,她收拾东西站起来,“我陪你去,下次别一个人乱跑。”
她说许茶茶怎么去上一个厕所这么久。
“谢谢芳芳老师。”许茶茶牵住她的手,轻轻捏住,“你真好。”
王芳面无表情,“我是你班主任,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也要担责任。”
“乐乐拜拜。”许茶茶和高乐乐道别,“你要快点好起来,早点来上学呀。”
高乐乐仰在床上身残志坚地抄写词语,手腕都快磨出火花了,抽空才勉强回她,“嗯嗯嗯,我会多喝点骨头汤,这样好得快点。”
王芳最后和高爸爸交代了几句,牵着许茶茶软软的小手往外走。
“人在哪。”
“她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许茶茶拉着她朝厕所走,“欺负她的婆婆可凶了,芳芳老师你要保护我们。”
王芳没说话,跟着她的脚步慢慢走。
“妹妹,我带我老师过来啦,她人特别好,知道你的事情之后说要和我过来一起保护你。”许茶茶敲门。
王芳:?
是她失忆了吗,她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
“反正那个婆婆看不见,而且我和芳芳老师都在,你出来吧,厕所待久了臭臭。”许茶茶说。
回应的扣门声没响,但过了一会儿,门锁的插销被拔开,一个和许茶茶差不多个子的小女孩小步走出来。
女孩怯弱的大眼睛忽闪着泪光,身子很瘦像把一手就能捏起的干柴。
她冲许茶茶鞠了个躬,抬手打手语。
许茶茶没明白什么意思,略懂一些的王芳开口翻译,“她说谢谢你。”
许茶茶甜甜一笑,冲她伸出手,“没事,和你聊天我也很开心。”
女孩犹豫一下,手在裙子上擦擦才握住她,虚虚冲许茶茶牵起唇角,柔弱得让人心疼。
王芳把两个小屁孩带到住院部病人望风的花坛,找了个位置用报纸垫着,让她们坐下。
花坛中间有一颗很大的樱花树,可惜八月不是它的花期,枝丫上只有绿叶和花苞。
几个和女孩一样穿着病服的小孩围着樱花树玩耍,手牵着手嘴里唱着童谣。
“不去和她们玩吗。”王芳看向两个小孩。
许茶茶摇摇头,她白天在学校里陪小孩玩得已经够累了。
那女孩大眼睛望着樱花树下的孩童们,也跟着轻轻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心脏不好?”许茶茶把捏在手里的巧克力收回去。
心脏不好就不能吃高油高糖的东西了。
王芳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给她打手语。
“郎月月?”
郎月月点点头,又缩着不动了,她视线从小孩堆里收回来,盯着医院门口的街道,眼睛跟着来回的车辆和人群一下一下动着。
王芳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只能安静坐着,跟她一起看。
“在等你爷爷吗?”许茶茶伸手拉住她。
郎月月的手很冰,薄薄的皮肤下血管泛着青紫色,留置针附近的皮肤早就布满针孔。
郎月月点点头。
“五点半还有一会儿呢。”许茶茶摇摇王芳的胳膊,“芳芳老师接你手机用一下。”
王芳将手机解锁给她递过去,许茶茶找到视频软件,点开陈茜茜很喜欢看的《小猪佩奇》。
“看动画片吗,茜茜她们看这个可开心了。”
郎月月摇摇头,还是固执地盯着街道,可听着那手机里嘻嘻哈哈的声音,又忍不住好奇瞟了一眼,几个来回之后,她终于转回头,往许茶茶那边贴着坐过去,伸着脖子跟她一块看。
“这个是佩奇,这个是她的弟弟乔治。”许茶茶指着小猪帮她认名字,郎月月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没看到两集,王芳眼尖地看见一个白发老人朝她们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
她拍拍坐在自己旁边的许茶茶,“那个是不是月月的爷爷。”
没等回声,郎月月已经跑了过去把老人抱住。
许茶茶看清那老人的脸,嘴巴微张,这不是郎树吗?
之前拍完杂志回家,她好奇搜索过郎树的采访,看到过他的照片,真人和采访照片相差不大,寸头白发国字脸耳垂很厚,连衣服都是同一件。
而走在郎树身后的那位就更眼熟了,是温沐白。
他俩认识?
郎树抱着郎月月朝她们走过来,“你们好,是你们带月月出来放风的吗。”
郎月月从小性格敏感,怕生得很,现在已经五岁了但稍微受点刺激还是经常被吓得尿裤子,郎树还是头一次见她亲近其他同龄人。
“您好。”王芳站起来,“我是这个孩子的班主任,她告诉我您的孙女被欺负了,一直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您过来,问问情况。”
“欺负?”郎树的眉头皱起,看向郎月月,“月月告诉爷爷,谁欺负你了。”
他声音有些高,郎月月吓得身子抖了抖,眼睛立刻变红。
“月月别害怕,现在坏人不在,你把事情都告诉你爷爷,你爷爷会保护你的。”许茶茶仰头冲她说。
郎月月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抬起手打手语。
‘不喜欢阿姨’
“苗阿姨欺负你?”郎树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这个阿姨是他托认识的人介绍的,又勤快又会来事,原本以为是个老实人,结果现在宝贝孙女却说被欺负了。
“你再说仔细一点,阿姨都怎么欺负你的。”
郎月月估计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哽咽起来,许茶茶站在她侧面,看见她新换的裤子很快又湿漉漉了。
王芳也注意到这个孩子的心思比普通人要敏感的多,不,或许可能不止要用敏感来形容,这么严重的应激情况没有专业心理医生开导,是很难恢复正常孩子的表达能力的。
好在她是个不论天气多热都会每天穿西装外套的老古板,她脱下自己的外套,围住郎月月的腿。
“暂时先别问她了。”王芳对郎树说。
郎树笨手笨脚地替郎月月擦眼泪,含糊地回应王芳的话,“好,不问不问,”
孙女总是动不动就哭还常被吓失禁,以往每次这个时候苗阿姨一来她就立马安静下来了。
他原本以为是郎月月喜欢苗阿姨才那样,现在想想可能是被吓得,连哭都不敢。
郎树抱着郎月月回病房换裤子,许茶茶温沐白和王芳跟在他们身后,许茶茶一手牵着一个,结果还是她这个腿最短的走最快。
“芳芳老师,你懂好多,好厉害。”许茶茶这话不是恭维,她真的觉得王芳身上有比其他老师多出一份坚实的可靠感。
她听别的老师闲聊的时候提起过王芳的学历,十分优秀,就算是放在a小重点班都算过分屈尊。
而且她看王芳的性格也不算喜欢小孩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教小学数学。
“所以你得好好学习,向你芳芳老师学习。”温沐白牵着她的小手,特意放慢脚步,“上课少开小差。”
“我有在好好学的,功课从来没有落下。”许茶茶捏捏温沐白的手,“姨姨你少在老师面前告我状。”
温沐白点点头,应和她,“是姨姨乱说话行了吧。”
“行。”许茶茶成功甩锅。
王芳沉默,她想起来好像确实如温沐白说得那样,许茶茶虽然经常被她发现上课发呆注意力不集中,但每次喊起来回答问题都对,作业也十分工整认真的完成,自学能力和自制性也同样出色。
“你是不是觉得老师讲得都太简单了,才发呆的?”之前面试的时候她就觉得,许茶茶这小孩有点过分聪明了。
神童她见得也不少,但大多数智商高的孩子很大概率情商上会有些缺陷,好胜心强也容易过分骄傲,甚至会瞧不起不如自己的同学,许茶茶却截然相反,同学关系相处融洽,处理矛盾的能力比有些老师还好。
很多聪明的孩子王芳一眼就能看出来,许茶茶不是,她很独特却从不把自己的这份独特当做傲气的资本,所以身处在孩童群中,十分融洽没有那种鹤立鸡群的独立感。
“还好吧。”许茶茶的回答比较保守,她笑着岔开话题,“芳芳老师是不是在夸我聪明!”
“……算是。”
一旁的温沐白暗暗摇头,没想到王芳也会被这小滑头一两句把话含混过去。
“姨姨,你和郎爷爷认识啊?”许茶茶仰头问她,小眼睛眨巴眨巴的满是好奇。
温沐白轻轻颔首,“算我半个老师。”
听说郎月月病情有所好转,她才会和郎树一起来探望,没想到这么巧撞上许茶茶。
“奥,知道了。”许茶茶眼睛眯起来。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估计ev能请动郎树这个常年隐世的老艺术家,也有许言舒一份劝说在里面。
……
她们跟着郎树进入0612房间,和许茶茶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躺在床上吐橘子籽的妇人正拿着抹布勤快地擦拭桌子,杂志和报纸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茶几上。
“郎先生,您来了。”苗阿姨见有人进来,放下帕子笑着靠过来,作势要把郎月月抱过去,“哎呦我们小宝贝怎么又尿裤子了,来,阿姨帮你换。”
郎月月怯怯地看郎树一眼,这次没有乖乖地把手往苗阿姨那伸。
以前只要她在郎树面前表现出一点抗拒的样子,等两人独处的时候,苗阿姨就会对她变本加厉的谩骂,大力拍打她的脑袋,骂她是个小傻子。
“不用你换。”郎树绕开她,抱着孩子自己去翻裤子。
他年纪大了,又一手抱着孩子,行动多少有些不便,王芳走过去,“我来吧。”
郎月月对她没有太抗拒,被抱着倒也安安静静地没哭没闹,王芳把她带进卫生间换上裤子,外面的郎树正在和苗阿姨对峙。
“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月月?”郎树年纪虽大,但气场不弱,沉沉一声问话吓得苗阿姨原地震了震身子。
“怎么会呢,我一直把她当亲孙女对待,就是这孩子心思敏感了一些才经常多愁善感的样子,怎么变成我欺负她了。”
“婆婆你怎么撒谎啊。”许茶茶眼睛一闭一睁,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瘪着小嘴戏比谁都真,“茶茶明明都听见了,你骂月月是臭哑巴,好凶好凶的,你要是疼她才不会这样凶她呢。”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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