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大古板上的人就是吴建民――前世的自己,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脸部很模糊,一直看不清楚。
吴建民穿着一件冲锋衣,惬意地躺在古板之上。
或许是陈非拥有吴建民记忆的原因,陈非此刻有一种与吴建民心灵相通的感觉,那种轻松,忙里偷闲的惬意,和伴着瀑布隆隆声的安逸,都感同身受。
“吴书记!吴书记!”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快一个人便从小溪旁一条小道中寻了上来,“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来这里睡觉了,快点,那帮记者又来了!”
吴建民皱着眉头:“那帮傻逼记者又来了?草!”也不敢大意,立刻骂骂咧咧站起了身,这是横断山区最穷的布特县,而吴建民所在的地方又是这个县最穷的窝头村。
在最初记者偶然发现了这里时,那是一件喜事,那时一个个关于全国最穷乡村的报道一篇篇发了出去,在这里寒冰刺骨的冬天都没有鞋穿的孩子终于穿上了从各地寄来的鞋,农民也时常能领到一件不知什么地方捐来的衣服……
只是渐渐地,报道就变了味,许多无良记者为了曝光度,刻意制造出了许多负面新闻,一件件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事件飞向了全国各地,单单一间早已废弃已久的残破土房便为了“全国最破旧教室”一次又一次登上了报纸,换了一个又一个版本,记者们对这间土房情有独钟,每一次都会以几十元或是几包方便面的价格,让这里黑乎乎的小孩摆成他们钟意的态势拍出一张张照片。
而这些,只是记者干的烂事之一。
吴建民家境殷实,但为了自己一个支教的梦,也因为父母“年轻多吃点苦”的用意,在“精准扶贫”开始时,考上了村官,后来便成了这个村的第一书记。
“今天他们拍了哪里?”吴建民皱眉道。
“一组那片已经没人住了的房子。”
“一组?一组不是在年初就已经搬入了安置房吗!那里已经荒废了大半年,还能看吗!”
“我也这样说啊!但他们说只拍几张,还说肯定不会发表,我拦住了这个另外一个又开始偷偷拍……”小伙面有难色。
“不会发表?哼!就和上次一样,转眼这些废弃的房子就会出现在网上!上次是什么标题来着?《大山深处的留守儿童:陪伴他的只有一条狗,一头牛》!这次呢?这次又会是什么?”
“所以这不找着你了吗?乡长说了,你见识多点,盯着点,别让他们再到处乱拍。”
“傻逼记者!”吴建民咬牙骂着,很快就见到了那几个记者,都是四五十岁,大概都是些物质无忧,然而吃撑了没事干的中年男人。他们胸前挂着硕大的相机,吴建民家境殷实,对这些设备的价值也了解,单中一个镜头便价值十多万。
“吴书记,你好。”几人与吴建民握了握手,虽然做出了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大城市带来的那股子下意识的居高临下吴建民还是感觉了出来。年轻气盛的年纪,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你们要去拍哪里?”
“窝头村四组,悬崖上的那个村。”一个透顶男人笑道,向吴建民递了一包烟。
吴建民将烟推开,摇头道:“四组早就已经搬到安置房里了,崖上只有一些破败的房子,不能拍。”
“小伙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有新闻自由?什么叫不能拍?”
“哦,那你又知不知道记者要讲职业道德,不能胡编乱造?”
“别别别,火气别这么大,”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小伙子,我们跟其他记者不一样,我们有美协的,有书协的,只是采风,不会乱编一些东西的。”
“呵呵,上次那个记者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他回去第二天我就看到了一篇报道,《大山深处的留守儿童:陪伴他的只有一条狗,一头牛》,”吴建民丝毫不让,如今若是说他讨厌什么职业,那铁定是记者!讲得功利一点,自己在大山深处这几年干出了多少实事?蓄水池、防洪渠、整个县最大的养猪厂、淘宝土特产销售店、还带了几个批次的农民工去务工,如果不是那些傻逼记者,已经恐怕已经当上乡长了。
“不可能的,”吴建民道,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但看到这个中年人还算客气,他也没有爆发:“各位换个地方吧,我可以带你们去。”
“小伙,说实话吧,我们这一次采风就是冲着悬崖村来的。”
吴建民暗暗咬牙,却听到乡长叫了他一声,将吴建民唤进了办公室,阿乃乡长才道:“小吴,我知道你不想去,但你去了才能将影响降到最小,你不去他们指不定专挑一些早就烂的不能看的地方拍,回去再加油添醋编些东西,更何况那里山路危险,你别看他们人模狗样的,整天装成越野达人,但没个人照看着他们恐怕会出什么事……”
好说歹说,吴建民只能咬牙应下了这事。
“各位,我带你们去。”吴建民来到了四人面前:“不过山里天气变化大,今早才下过一场小雨,现在肯定很滑,明天我们再去吧。”
“吴书记,不行啊!”秃头中年人道:“我们时间紧,而且像你说的,你们这里天气变化无常,如果再等下去下个十天半月的雨我们怎么办?烦劳吴书记你多受点累,就带我们一程,辛苦费什么的绝不会少了吴书记的。”
“是啊吴书记,今天出了一个上午的太阳了,路就算湿滑现在看来也是没问题的了。”这人指了指山:“而且我们都带着登山设备呢,五岳我们都已经去过,这座山不在话下的。”
五岳那种已经商业开发过的山能与这里的野山比么?吴建民咬着牙,将爬台阶与走山路的区别说了几次,几人一直坚持要去,吴建民心中将这帮不知好歹的人骂了几万遍,但最后也只得咬牙带路。
窝头村共有四个组,但相隔极远,四组所在的悬崖至少还有两个小时路,吴建民好说歹说,终于让这四人吃饱了饭才出发。
四人都是大城市来的,去过的景区多多少少都有建设痕迹,要么是某根电杆,要么是某条路,像这种真正意义上的“野山”真没见过几处,一路走走停停,拍一阵停一阵,吴建民看得烦躁,若还以这种速度前进,恐怕就算能到四组,那也得在上面过夜了,在上面过夜自己只是受些罪,这些娇生惯养不知好歹的人可就不一样了,于是只有一路催,而偏生四人都觉着吴建民烦,言语中的不满也渐渐透露了出来。
好在还是跟上了吴建民。
吴建民看他们吃力,主动提出了要帮他们背一些器材,但几人都宝贝自己的东西,说什么也不放心吴建民拿,他们体力弱,很快就已经是气喘吁吁。
就这么一路拖着,花了足足4小时才来到了山脚,而天也是不巧,此时便淋淋下起了细雨。
“诸位,真不能上去了,现在下起了雨,山路很湿滑的,一不注意真的能摔个粉身碎骨的!”
几人都已经将自己的器材套进了防雨罩里,秃头中年人笑道:“小吴书记啊,我们只能来这一次,你看,都已经到这了,总不能空手回去是吧?你说的危险我们保证都记着,一定非常注意,不会有问题的!”
“是啊,而且小吴书记,在金沙江边上细雨最能拍出朵朵白云,我们还带了航拍器的,这天气真的是天公作美。”
天公作美?吴建民不可置信回过了头,在这一刻,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听错了!rr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