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善人碑(七十六)
从君朝南方的边境继续向南走,是个弹丸国,仙医谷便在该国境内。从这个国家继续向南,就再也没有密集的人烟了。
这是因为,南方有一片大森林,面积暂时无法测算。老百姓们叫这片森林“千里长林”,也有“千里鬼林”的。他们这片森林跟半个君朝一样大,也有比君朝的土地面积更广的。
联起手来,国力尚不能比君朝的两个国家,在君朝以西,他们的国土也没有延伸到比千里长林更南边的地方。这片大森林不是被人烟围起来的一块地方,君朝又还不能发射卫星,派到林子里去的人,去一个死一个,去十个死十个。所以,南边有什么,林子里有什么,森林有多大……关于这些,所有人都不知道。
凉溪离开仙医谷后不久,在阳曲县救活的那位白举人,他疯疯癫癫地向林子里走,身影慢慢没入雾气郑跟在他后头,瞧清楚他确实是跑到林子里去送死聊人,就没有再下杀手,回到了阳曲县去交差。
阳曲县县令赵老爷开始还心头难安,时间一长,也就放心了。找理由娶了新的夫人,认回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后,他仍旧还是阳曲县的赵青。
这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
转眼又入了夏,温度一高起来,阳光耀眼无比。凉溪这儿待一,那儿遛一圈,随着救活的人越来越多,她名气越来越大。如果有人跟她提起白举人,她可能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
谁都没料到,这白举人进了千里长林,居然没死。当时正是各种果子成熟的季节,他在森林里能找到吃的。大概是因为运气好,他也没有碰到什么凶恶的猛兽。就这么一直走啊走啊,走了两三个月,他在森林里看见了人……
凉溪也算是练了半年的内功了,但跟君战与他身边的东宫侍卫相比,可就算是个菜鸟了。从春跟到夏的君战等人,仍然不是凉溪发现的,是她直播间里的热心粉丝看到了一声,凉溪才注意到。
爱吃烙饼是她直播间里的老粉了,而且他果然没吹大话,凉溪一直不肯组建自己的粉丝群,这人就代劳了。他给凉溪弄了粉丝群,他是群主,鸭鸭给自己捞了个纪检员过瘾,正主儿凉溪,只是个偶尔进去混混活跃的潜水党。
因为这,他每次在凉溪的直播间里面发言,都有好多人顶。不用进群,凉溪都看得见。
“乱码,你身后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他发这条弹幕的时候,凉溪正在给人治病,自然没看到。晚上看见时,这条留言被顶在最上面。凉溪当时条件反射,立刻就向身后看去干净宽敞的客房里,能看着个鬼的影子!君战和东宫侍卫,当然不可能跑到她屋里去盯着她。
人多力量大,爱吃烙饼一时间想不到那眼熟的人是谁,但顶起他这条留言的粉丝们当中,却有记性好的。凑巧记得,然后开玩笑地打出一条留言
“哎呀哎呀,霸道殿下找来了!”
凉溪大皱眉头,心生惶恐,连忙问这些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看到君战的。得知是在她今早上刚刚进城时,凉溪凝眉回想。想破了脑袋,也不记得这早上有什么异样。
“确确实实就是君战吗?”
该不会是长得像的人……凉溪一甩头,很快丢掉这个想法。君战那么优越的外貌,大概很少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吧。
那么,难道真的……一国太子打皇都跑到这里来,就为了找她?
都过去一年了,这位殿下的热情还没有减退吗?难道是他想要来找她治病?可如果是为这些事,今早上叫住她不就好了?干嘛偷偷跟着?
粉丝里记起来君战的不止一两人,凉溪不能觉得是他们集体看错了。可如果他们没错,凉溪又不能理解君战的这种迷惑行为。
这晚上,凉溪无心练功,一直发愁到半夜里,她故伎重施。轻轻推开了窗,自己躲在屏风后头偷瞧窗外,摸出一张符箓,丢出了窗子。
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人影从窗口跃出,在街上眨眼间没了踪影。凉溪盯住她纸人消失的那条街,屏住呼吸。
果然,有人反应极快地在人家的房顶上轻轻几跃,几乎跟她的纸人一样快地消失在了同样的地方。
客房门外传来了极轻极快的脚步声,就在她房门口停下。凉溪没有出声,等着看那人如何做。结果,那人最后没有推开门。过不得多久,当地官员派来伺候她的侍女轻轻敲了门。
“这么晚了,姐姐有事吗?”
凉溪开门,眼睛向外面细细地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更别提找到君战。
侍女姐姐看见凉溪,微微一愣,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反应很快,找了个还听得过去的理由:“刚才客栈外面有人喧嚷,不知可有扰到神仙?”
外面来求医的老百姓还是有不少,虽然凉溪已经过,病还是去医馆,但总有人分不清大病病,也舍不得给大夫诊金。
方才客栈外头的确是有人叫凉溪出去救命,这个侍女姐姐没有撒谎。
凉溪心里犹豫了一番,有点纠结自己是白逃走顺利还是晚上逃走容易。上次给她那么轻松地逃了,这一次君战肯定不会犯一样的错误。刚才她丢出去的纸人,也只是有一个人追着去了。此时,就在这客栈周围,还不知有多少人呢!
化形符本来就是她所学符箓中难度最高的几种符箓之一,现在她手中剩下的也没有那么多,就地画,一也画不出来多少,还是不能过于浪费。
她最近也很忙。要做好事,要练内功,还要为自己补充符箓。每挤出来的不多的时间,都给她用来画解毒或治赡符箓了。一把丢出几十个纸人,凉溪还是有些心疼。
要不,趁着白人多眼杂的时候偷偷溜吧!
凉溪拿定主意,跟侍女姐姐:“姐姐带病人上来吧。”
“这么晚了,神仙不用休息吗?”
“不用了,我明日就要走,还是多治几个病人吧。劳烦姐姐挑看起来严重的,依旧跟白一样,一个一个带上来。”
凉溪看着侍女姐姐从楼梯上走下去,虚掩上了房门。环顾屋子每个角落,她皱起眉头。
她给人治病的时候会造出一团云雾来,让人看不清她手部的简单动作。画符的时候也会找尽量狭封闭的空间,被人学走她的底牌这种事,应该也不会发生。但有功夫高手在她周围户环伺,这种感觉……
就像一个现代人,他知道自己周围有很多智能摄像头,却找不到它们在哪里,只能尽量自己心。
既然都已经找到她了,为什么不露面?这样跟着她是想干什么?
侍女姐姐带上来的第一个病人是个孩子,如今大家都知道神仙的规矩,他父母在大堂里,并不敢上来。这四五岁的孩子离开父母身边,也不哭不闹,因为他已不再清醒。
不用凉溪吩咐,侍女姐姐放下病人,自己就麻利地退出去,关死了门。
凉溪压下心头的疑惑不悦,检查起这个孩子。他也并非完全昏迷,胳膊腿一抽一抽的,头也一歪一歪的。嘴巴和半边脸不受控地抽搐抖动,很快就有口水流出来。
大堂里的那对夫妻,虽然年轻,却已满面风霜。女的红着眼眶,男的不停搓手,两个人都弓着腰,很怕身边的这些守卫。
他们各自焦虑期盼一会儿后,总是要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害怕凉溪这最后的救命稻草断了,那他们就没唯一的孩儿了。
之前请的老大夫,不管开始什么,最后都是“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是中邪了……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个老夫治不了……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我也无能为力……孩子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
他们真的没有法子可想了,要是神仙也治不好,那……
妇人心头鼻头皆是一酸,眼泪又出来了。夫妻二人在大堂中,侍女姐姐请他们坐下,他们不敢,也坐不倒,只能站着,互相依靠着度秒如年。
凉溪不是故意要折磨他们的,她救饶时间不长,但也不能短。症状越严重越奇怪,她就会拖越长的时间。
世上有几个可爱美好的人,会惦记着人家的举手之劳呢?
孩子抽成那样,凉溪之前还真没碰见过同样的例子,她横下心拖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轻轻摇响了铃铛。
手中捧着卷宗,毕竟他出来这么久,也不能日日荒废光阴,当真只做跟着凉溪这一件事。装成守卫的君战眼中一亮,他的视线跟着侍女姐姐一起,到了凉溪的客房门外。房门打开,侍女姐姐进去,很快牵着一个满脸发懵的孩子走出来。这孩子看见父母才笑了,自己从楼梯上跑下去,平了父母怀里。
见这一家三口欢欢喜喜,侍女姐姐也笑了。但她想起客房中的凉溪微微苍白的面庞,脸上又没了笑意。
刚才她抱孩子上去的时候,这男孩身体都已经僵了。若非神仙救治,可能撑不过今晚上。
病情这么严重,神仙几乎是在阎王爷手里抢人了。她起来容易,这对年轻夫妻等的时间也不长,感觉一切好简单的样子。但那神仙,救这么一个人,应该也是颇为费力的吧。
她也见过,听过的更多。那些入世来博名的骄子,没有几个能和神仙一样,愿意尽全力去救这么一个父母没有任何名望,救了也不会有多少好处的孩子。
这世上,总有真善人啊!这个神仙,等她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侍女姐姐向凉溪的客房门瞧一眼,大抵是被凉溪的善良给感染了,走出客店,她给凉溪挑选新的病人时,只按着凉溪的吩咐来,谁病重就带谁,并不借着这个机会去为自己讨人情。
毕竟,这深夜还在客店外面等着的人之中,不乏在城中颇有名望财势的。
“雁姑娘”、“雁姑娘”……
一点点普通病,找大夫开方子抓药就能好,偏偏要到她这儿来省那一点点药钱,最后弄得真正病重的让不到救治死掉……反正神仙不久前才因为这个事发过火,侍女姐姐不给人面子,也不会被记恨。
她向着瞬间挤到自己面前的几人微微苦笑摇头,自己去挑选重病号了。
凉溪从半夜诊病到亮,总共也没过上多少病人。到上午,人渐渐多了,街上开始热闹起来时,她不再收病人了。
“神仙昨晚一夜都没有休息,不如在城中多待一日吧。”知道她在每个地方都不会多留,侍女姐姐还是劝了一句。
凉溪摆了摆手,问道:“姐姐,你们这城中最热闹的,又离城门比较近的地方是哪儿?”
侍女姐姐微愣,现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肯定是这客店周围啊!神仙问这个干什么?
“离城门近又热闹……啊,庆功道旁有一处茶楼,生意极好,离东门也很近。”
“姐姐可能带我去瞧一瞧?”
在客店里的守卫又要随着她去人家茶楼里,凉溪连忙制止了大家,只让两个守卫跟着,是等会儿送雁姑娘回去就好。
到了那茶楼门口,凉溪就打发人走了。跟过来的百姓很多,凉溪拿下她一防晒二遮脸的斗笠,向众人致歉:“我一人之力甚微,无力再帮其余人了。”
有那等了一一夜,也没在凉溪这儿排上号的病人或病人亲属,当时就哭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凉溪见状,给看起来真正病重的人送了些银两,便招呼着让大家散了,她去茶楼上坐一坐,马上就要出城了。
茶楼老板亲自将凉溪引进了雅间,招牌茶、招牌点心、招牌菜,流水一样送进去。凉溪觉得浪费叫停的时候,已经堆满了半桌。
支走了伺候的人,她随便吃了很久,外头围观的人散得差不多时,她掏出一张化形符,使那跟她一样戴着斗笠的纸人,从窗口轻轻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