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3
回去的路上, 江随风想了许多过去发生的事情。
那些事情其实早就被他一点点掰开揉碎过很多次,以求不错过里面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
可因为秦默阳的这通电话,它们还是再一次在他脑海里翻涌起来,伴着极度的焦虑。
上一世, 江莹发病的时候他才刚读大二不久。
那是一种极罕见的基因病, 和渐冻症有点像,但来势却比渐冻症更加凶猛。
江莹一发病就瘫在了病床上, 除了头部和上肢外, 其它部位几乎全部失去了知觉。
那是江随风第一次听说这种病。
为此, 他通过各种渠道查了国内外许多相关资料, 可越查心底就越害怕。
这种病就算在全球范围内也极其稀有, 以当时的医疗水平而言, 想要根治基本不太可能。
但好消息也不是没有, 国际上某大型医药公司已经在研发针对这种基因突变的新药, 利用蛋白载体来修正畸变基因, 可以达到治疗效果, 快的话三五年内说不定可以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正常情况下, 江莹的生存期或许只剩下两年左右。
可医生却告诉江随风,要延长她的生命也不是没有办法,但需要一种很昂贵的进口药物,且能延长多久也没有定论。
对于半工半读的江随风来说,那是他无论多努力都无法触及到的天价药。
可他想要江莹活着。
只要她的生命能延续到新药面世的那天,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为了那个转机, 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为此, 他不顾江莹的反对,求回了秦家。
他还记得那天秦默阳看他的表情,像是有些疑虑又很奇怪。
他担心秦默阳怀疑他别有用心, 所以立刻承诺说,秦家的财产他不要一分一毫,只求他能救救他的母亲,医药费他将来也会努力还回来。
只是后来他才知道,秦默阳并不是怀疑他别有用心,他只是对他描述的生活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而已。
可那时候他的状态很不好,秦默阳便以为他们或许也曾遭遇过别的变故,所以处境艰难,便没有就这个问题多问。
他也没有为难他,直接就同意了他的请求,承担了江莹的治疗费用。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和秦默寻早就被江莹偷偷调了包。
他甚至连江莹每年都可以从秦家拿到不扉的一笔资金都一无所知。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江莹想要展示给他的。
比如,他的母亲先被秦士別半强迫地侵犯,后又为了保护他才不得不一个人带着他颠沛流离,过着极度辛苦的生活……
这样环境里长大的小孩,一般都会对母亲有一种极强烈且偏执的保护欲。
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极度爱他的母亲,想要保护她永远不再被伤害,并无条件地信任她。
如果不是她突然生病的话,他或许会陪着她过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回到秦家。
那么这个秘密也将永远不会为人所知。
回到秦家后,他的生活开始变得衣食无忧起来,可却依然矛盾又痛苦。
因为自幼,他被灌输的都是对秦家的恨。
可为了他母亲,他不得不求到他恨到极致的那些人面前来。
就算面对着秦默寻那些恶劣的排斥与捉弄手段,他也不得不隐忍着,从没有哼过一声。
因为再苦再痛他都没有资格哼一声。
如果他的命能救他母亲的话,他大约都会毫不犹豫地献出去。
可慢慢相处久了,他又觉得秦家人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恨。
除了秦默寻依然视他如眼中钉外,大哥秦默阳其实十分友善,秦夫人虽然冷淡一些,但也并不是只对他这样,似乎除了对小儿子秦默寻亲热些外,她对谁都差不多的态度。
那些虚化的恨慢慢被具象的相处磨灭了一点,他慢慢开始觉得,或许从最开始,他该恨的就只有秦士别一人才对。
别人又有何辜?
即便恶劣如秦默寻,在这件事发生时也不过是个婴儿。
可这种想法也并没有让他轻松分毫,因为这让他有一种在偷偷背叛自己母亲的罪恶感。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秦默阳对他的身世起了疑心。
秦默阳之所以会对他的身世起疑,主要源自于两点。
其中之一就是,他和他的母亲顾青蓉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他的面部线条稍显凌厉,而顾青蓉则十分柔和,单独看的话其实很难联想到一起。
可当两个人坐在一起时,那种相像就变得十分扎眼了。
最初,秦默阳也只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又说不清楚。
但这样的场景多了,量变引起质变,某一天他猛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江随风和他母亲竟然足足有八分像。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小三生出的孩子怎么可能既不像孩子的父亲也不像小三本人,反而像起了正室?
而这时候他对江莹的调查也出了结果,江莹并不是没钱,相反,她是资产甚丰。
而江随风也并没有撒谎,因为他过的的确就是他描述的那种生活,从婴幼儿长到青少年,是真的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一直生活在别人的一个局里。
心里有了怀疑,秦默阳便没有多等,他即刻去做了亲子鉴定。
江随风还记得那天,他从医院看完江莹回来,秦默阳在他房间里等他的样子。
秦默阳的脸色很难看,看他的目光很克制。
那一刻他甚至怀疑,秦默阳是不是对他在医院照顾江莹太多而心生不满。
但又不是,因为秦默阳看着他很快就眼圈发了红。
他没多说什么,直接带他去到他母亲那边,没有做太多铺垫,他把亲子鉴定展示给他们。
这件事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无论是对江随风,顾青蓉,还是秦默阳。
像是天塌了一样,震惊,质疑再到接受,母子三人在顾青蓉房间里抱头痛哭,直到哭完了,江随风又觉得不真实起来,又觉得没办法接受起来。
这个世界上,如果他只爱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江莹。
谁都比不上,连路西野也不行。
可江莹却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坍塌在了他面前。
他连恨都来不及升起来,爱也来不及落下去,不上不下地被吊在半空中。
顾青蓉应该也是一样,自从丈夫背叛之后,她不问世事,只一心把心思放在孩子尤其小儿子身上。
而现实却告诉她,她费尽心血宠爱在掌心的并不是她的孩子,而是第三者和她丈夫的孩子。
不仅如此,别人还把她的孩子换了出去,羞辱虐待。
要知道,秦默寻一双鞋,一个包,随随便便买个手办,就赶得上江随风一两年甚至好几年的生活费啊。
那是过了多久,江随风都不想再回想第二次的一天。
实在太惨也太残忍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顾青蓉脸上见到了悲痛欲绝到甚至有点狰狞的表情。
没有人能理解一个母亲有多爱自己的孩子,可那一刻江随风有点理解了。
但到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对秦默寻瞒下来。
人就是这样,是由情绪掌控的动物,而情绪有千丝万缕,难以直接做到非黑即白。
江随风做不到,顾青蓉和秦默阳也做不到,毕竟这件事发生时,秦默寻也只是个小婴儿。
况且在顾青蓉并不知道江随风真正身世时,也依然坚持要找他回来。
找他回来后,也对他照顾的很好,不允许任何人轻慢他。
更不要说,对方现在变成了她亲手养大的秦默寻,让她说扔就扔根本不太可能。
她一生都没把江莹放在眼里,恨也只是恨自己的丈夫,可那一刻,她真的恨毒了她。
这件事过去了三天不到,秦默阳便出了事。
他的车在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追尾,若不是他很机警地及时调整方向,当场就能被碾成碎片。
秦家的天彻底塌了下来。
秦默阳一出事,秦家的话语权就集中在了秦默寻手里。
毕竟成年之后,秦默阳就开始带着他打理秦家的产业。
而江随风则为了避嫌,并没有插手秦家的任何产业,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照顾江莹和学业上。
秦默阳生死未卜,整个秦家陷入极度悲痛之时,顾青蓉不顾秦默寻的反对,力主让江随风进入秦氏理事。
所有的东西都要现学,他顶着私生子的身份,在企业里备受排挤……
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公布他的身份,因为实权已被秦默寻握在了手里,一旦公布他身份的话,万一秦默寻接受不了,秦家的产业可能就会彻底旁落。
他想为秦默阳守住秦氏,所以不肯冒一点险,只能顶着私生子的名头生活在秦家,一过就是好多年。
在所有的链条中,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秦默阳刚查出他的身份来,就出了事。
江莹那时候在病床上,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并安排了那次事故的?
直到这一次,查出孙唯铭与江莹的关系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秦家一直与他姑母家感情甚笃,交往密切,且秦士别又卧病在床,家里没个主事的长辈。
所以秦默阳在怀疑他身世的时候,应该就告诉了他的姑父,或者姑母。
而孙唯铭随后又将这条信息传达给了江莹。
如果不是安排事故又要做到天衣无缝需要时间的话,秦默阳可能当天就已经出了事。
这也是他这次放慢了搞江莹步伐的原因。
如果她身后的孙唯铭不倒,那么就算把芳来搞倒又有什么意义?她总能轻易站起来。
唯有对她釜底抽薪,才能永绝后患。
到目前为止,这件事进展的虽然尚算顺利,可却还远远未到他回秦家的时候。
上一次,江莹在病床上都能安排这样的事故,何况现在她还好好的?
江随风焦虑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没有烟盒也没有火机,只有一只手机染上了清浅的体温被握在手心里。
他重新靠回椅背上,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秦默阳是怎么对他起了疑心并确认了他就是秦家流落在外的那个私生子。
但以他对秦默阳的了解,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应该不会打这个电话给他。
可如果他已经确认了,他便没有了任何否认的余地。
不否认就只能承认,可承认之后呢?不就又重新回到了上一世的轮回里去?
他努力让自己焦虑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一次和上一次还是有些不同的,他多少还做了一些事情。
至少江莹的资产已经大幅度缩水,也已经有用户在通过司法手段解决问题,她的资产将来极有可能被强制执行。
孙唯铭那边也好不了多少,看着挺大一个企业,流动资金少的可怜,连续流失两个大客户,还面临着巨额赔偿,现在已经焦头烂额。
且又与江莹面临着撕破脸的局面,未必能像上一次那样帮着她。
但怕就怕他狗急跳墙,如果他偏要赌秦默寻能给他带来转机呢?
江随风细白的手指放在交叠的双腿上轻轻地敲击着。
上一世,江莹安排那次车祸,大概率是不想让秦默阳继续查下去。
那么这次直接跟秦默阳坦白并向外界公布自己的身份呢?
就算不能彻底转移秦默阳身上的危险,但江莹也可能会把目标换成自己,至少能为他分担一半的危险。
……
“小伙子,到了。”司机以为后座的客人睡着了,出声提醒他。
江随风张开眼睛,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他道了谢,起身下车,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让他看不清前面的路。
他在路边停下来,深深地呼吸,平复自己的焦虑情绪。
剧组还没开工,院子里有人在晒太阳聊天,他没有过去,直接上了自己的保姆车。
车上坐着个人,那人靠在小沙发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桌上的咖啡还在冒着热气,提示着这人大约刚到不久。
江随风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他与路西野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终于走到了彻底结束的时候。
他可能马上就要回秦家了,以后他再不用躲,也不用避了。
他是谁?他是秦家三少爷,是路西野避之唯恐不及的秦三。
大概察觉到了什么,路西野警觉地张开了眼睛。
那双眼里的睡意还未散去,就对他弯出了弧度,笑意瞬间在里面蕴满了。
“回来了?”他问,低头看了看腕表:“本来想晚点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一坐下就睡着了。”
江随风点点头,说:“我去洗把脸。”
“过来。”路西野对着他伸出手去。
金主的事情,江随风从来没有问过他任何一句,公开对他表白的事情,他也没有给他任何回馈。
他专注地看着他的脸,似乎想要看透他心底的情绪。
即便明知道江随风不会过来,他的手仍举在半空没有收回来。
但这一次江随风却向他走过来了,虽然没握他的手,但却也没有非要先去洗脸。
路西野有些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一双眼睛中的红丝便更加明显。
“你怎么过来了?”江随风问,看着他的眼睛,但没说别的。
“想看看你。”路西野说:“便抽午休时间过来了,一会儿就得走,下午还有个会。”
“你其实不用这么辛苦。”江随风走近了些,连语气都比往日柔和了些。
他的脸色比平常更白一点,唇色也没有平时那么红润,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垂眸看他。
那目光从浓密的睫毛后面透出来,很平静,可路西野却隐隐觉得心里很疼。
他眉心蹙了蹙,直起身体来抬手去摸他的脸。
出乎意料的是,江随风这次没有躲。
路西野怔了怔,掌心便贴在了江随风微凉的面颊上。
他心底泛出些喜悦来,觉得自己的告白大概还是起了作用,江随风终究只有十几岁,又是个面冷心软的小孩儿,怎么可能会一点不为所动?
“冷么?”他问,用掌心在那玉石般微凉又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下,有点不正经地说:“给你暖暖。”
“路西野,”江随风说:“你是怎么做到人前人后两张脸的?”
“对着喜欢的人,当然和对外人有些不同。”路西野笑起来,又很专注地看他好一会儿,才说:“江随风,我好喜欢你啊。”
江随风抿了抿唇,像是笑了笑,随后问他:“有烟吗?”
路西野把烟盒摸出来,先给自己敲了一根低头点燃了,才又敲了一根递到江随风唇畔。
江随风启唇将烟衔了,路西野抬手为他点火。
他弯腰去就那点火,火光照亮了路西野含着笑的眸。
那让他的肺部像被什么紧紧捏住了一般,胸口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是一种将近窒息的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后退一步,靠着车壁站住了。
他看路西野,像路西野看他一样专注,然后想:幸好,幸好没有贪图那一点温暖。
幸好幸好! w ,请牢记:,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