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时,死去的,已经装殓运出城了;受了伤的,也已出城疗伤;剩下的都在各个衙门处当值。”卢佑回道。
“你替我准备一下,晚间我回国公府。”忠源说道。
“六叔,你可算是来了。这几日我都没好好睡过。”盛琰的声音比他人来得还快。
忠源抬头,就看到盛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六叔奇怪地望着自己,笑着说道“六叔也不认识我了吧?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盛琰摸着自己满脸的胡须说道。
卢佑勤快地送了茶进来,盛琰接过,好好饮了一口。“六叔,你来了,我就算脱身了。景天呢?是不是去了三叔那里,可不能再让他抢了先,我明日便求祖父放我前去,六叔也要帮我说说话才是。”
忠源说道“景天回西郡了,因为你四叔要守东郡。”
“那三叔就更需要我了。”盛琰说道。
忠源看着盛琰那明亮的眼神,觉得自己似乎浅薄了些。便急于想转开话题,“如何京中形势如何?”
盛琰说道“六部都是空缺的,所幸大家都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倒也没乱套。”
“父亲可有交待?”忠源接着问道。
盛琰说道“祖父说,一切待你和三叔来之后再定。今早还说,你已在来的路上,三叔最迟不过五日。”
忠源决定不再询问他,这种事还是亲自去问父亲比较妥当。
“六叔,婉珍什么时候可以出宫?母亲日日在家中哭泣,我又不能给个准信。”盛琰问道。
忠源倒是着实愣了一下,婉珍和婉华在娴珂出宫之后,接连皆被皇上算计,但是又皆因为尚未及笄并未成真。“套路做足之后,婉华应当会回她父母身边,只要不声张,悄悄嫁了便是。婉珍也可效仿于她,除了京城不能待,哪里都行。应当都可以赶在她们及笄之前出宫吧。”
盛琰长舒了口气,“如此最好,我也能稍稍安抚一下六神无主的母亲了。”
忠源猜到盛琰为了掩藏身份,必定没去后宫安抚过,“后宫无人去看过么?想必也吓了半死吧?”
盛琰说道“祖父不许,是说大事未定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露了行踪。”
忠源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发胀的太阳穴,心中对父亲这样的藏头露尾十分不解,只得说道“既然如此,稍安勿燥吧。”
盛琰坐了一会,得知忠源要天黑之后才会归府,便告辞离开了。
忠源在杜若远的营帐中枯坐了一会,起身去了前朝,一路沿着幼时进宫陪读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一晃数年过去,虽然已然物是人非,但这座若大的宫殿仍旧寂静无声,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令人敬畏。
忠源对太子的情感是复杂的,幼时的情同手足,情谊无间;之后太子轻视旁人,两人的疏离,自己的委屈和压抑;然后太子因那顶突如其来的绿帽子愤而露面,凄然自尽。忠源犹自记得当时自己整个人都是空落落的,比任何时候都难过空虚。
将幼时待过的地方都走过一遍之后,忠源站在一座门洞外,往里便能看到雄伟巍峨的大殿,此时里面空无一人,所有的门窗紧闭。只需几步,便能迈上世人景仰的台阶,甚至能独自在大殿里走上一遭,近距离观瞻一下无数权贵都得俯首贴耳的那把椅子。
可惜就是这短短的距离,却始终令人迈不动脚步,忠源也不知为何,满身的怒气居然在这一刻消弥殆尽。
而后,一刻也不愿停留,转身离开。
待他身披斗篷,从母亲日常出入的偏门进入国公府时,马房中身着黑衣的两位车夫低头回道“将军和夫人在正堂候着公子。”
忠源偏头去看,除了一身的黑,未点灯的马房,连对方的面色都看不清楚。“有劳。”简短的回答之后,快步朝前走去。
经过右院时,听到餐堂里有小儿女在说话,听声音应当是忠清和娴苔。忠源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这两位弟弟妹妹,还是自己成亲时见过,不知自己若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当时路都走不稳的两人如今还认不认得自己。
想到此,不由得会心一笑,几步迈出了右院的大门,朝着正堂走去。
经过荷塘时,忠源又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寻找着记忆中的交叠之处。最后仰头望月,感叹自己终于回来了,虽然,仍旧不明不白。
正堂之上,端坐着秦道川和若舒,旁边只陪坐着盛琰。若舒用余光打量着秦道川,不太明白秦道川为何不选择书房,那里不是谈话更方便么?
终于,忠源的身影出现在正堂的台阶之下,几乎两步跨过,解下斗篷,就跪在堂前,伏身说道“父亲,母亲,孩儿归来了。”说完,磕了三个头。
秦道川轻声道“起来吧,回来就好。”
忠源正准备入坐,秦道川已经起身,“秦南,传菜。”
只听到外面传来秦南的声音,“是,将军。”
看着忠源一脸的愕然,秦道川说道“得知你会回来,便想等你一同用晚饭。”
因为人数不多,菜式也不多,但忠源记得,都是自己幼时在家爱吃的菜式。一切仿似昨日,就连母亲也是一如往常地备了单独的饮食。
忠源替父亲斟满一杯,又替自己斟了一杯,正准备替盛琰倒酒时,盛琰赶紧站起身,接过他的酒壶,为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原本想着,若能离京,便去寻你,我们父子俩好好喝上一盅。可惜始终难以如愿,今日得幸,天遂人愿。”虽然秦道川面上不显,但对他十分熟悉的若舒,还是感觉到了他心中的起伏。
忠源双手举杯对上了父亲递过来的酒杯,“父亲,虽说孩儿未归家,但父亲书信从未断过,孩儿受益匪浅。犹如父亲就在身旁,从未远离。”
两人对饮了一杯,秦道川又说道“真是老了,竟忘了。大家共饮一杯,敬这些时日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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