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建安五年的最后一日, 临到傍晚,天空当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给即将到来的新年增添了些许氛围。
对于曹操来说, 这一年过得尤其不容易, 年初时候被董承等人摆了一道儿, 后来一整年都在外头征战, 先打刘备再打袁绍, 还要拉拢江东,临到年终回顾整年,只觉得尤为充实。
司空府东南的一处院子里,身着冬装的窈窕婢女推开门,对着伏在案头翻阅书简的曹丕道:“二公子, 正院方才来了人, 道是主君和夫人在正院设宴,请公子去正院用膳。”
婢女名唤杏枝, 原在卞氏院子里伺候, 卞氏看她做事妥帖, 相貌清丽,便转手送了曹丕,做了儿子屋里的枕边人。
明年曹丕就要娶亲,新夫人进门, 杏枝心里没底,故而对着曹丕格外殷勤小意。
曹丕说了声“好”, 披上外衣往正院走去。
今年难得一家人齐聚司空府中,除夕自然是要一起吃饭的。
家里头孩子实在不算少, 虽说是家宴, 但是分了三个厅容纳。
几个年小的带着乳母在右边侧厅, 女孩子和侍妾们一桌在左边侧厅,而曹操、卞氏、环氏带几个年长的郎君和曹冲等人在正厅用宴。
曹丕进来的时候,桌上正好说起了思齐即将册封为成平翁主的事情。
曹操重点嘱咐曹植道:“听说阿瑛来做客那日,你们聊得很是投机,送去她们府中贺礼你当好好准备才是。”
还不等曹植答话,曹彰率先抢过话头:“我前儿已经去过景园给阿瑛道贺了,为了答谢我的谢礼,她还特地请我吃了一种叫‘过桥’的米线,果然就像阿父说得那般,味道很不寻常。”
卞氏好奇道:“你给阿瑛送了什么?”
曹彰道:“那日打猎正好经过他们府上,恰好想起此事就去给阿瑛道了贺,也把打来的兔子和羊都送了阿瑛。只是这冬日里终归猎不到好东西,我进去以后才发现猎物少了点,有些不成敬意,还得了阿瑛一顿招待。”
说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卞氏无奈:“哪有去给小娘子道贺送兔子和羊的?”
尤其是刚打下来的,血呼啦的,看着多渗人。
曹操也道:“改日再补些好的送去罢。”
曹彰虽然礼物送的不好,但方向还是对的,还不用家长多做指点,动作也快,以前真是小看这个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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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园的除夕也比往常时候更是热闹,除了刘赟、章氏和三个孩子外,还有过来蹭饭的常王和王妃魏氏。
常王膝下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结婚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如今都在任上,并不在许都城中。
常王夫妇两人近来过得十分悠闲,又因为最近刘赟家伙食水平突飞猛进,故而在除夕这日也没有放弃过来蹭饭。
前世思齐的爷爷会在除夕和新年时包各色花样饺子,如今东汉末年也已经有了这种类似饺子的食物,名叫“娇耳”。
思齐也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各色馅儿的娇耳,算是寻找一下前世曾经的年味儿。
宴席用到一半,刘赟又叫人烫了新酒再叫了歌舞一起观赏。
对于思齐而言,饺子,烟花和春晚是她前世除夕的三个必备品,饺子有娇耳可以替代,现场表演的歌舞也算是勉强跟春晚挂了钩,只是这焰火难得。
思齐记得,常王最是一心向道,家中还有炼丹炉,而历史课本上有提到“我国古代的炼丹家在炼丹时候发明了火丨药,后来到了隋唐时期,又用火丨药制作出了烟花”。【1】
眼下厅上正坐了一位资深的炼丹达人,若是能够加以积极引导,想来距离能够在除夕夜中看到烟花的日子不会太远。
想到这里,思齐看常王的眼神未免多了几分期盼,常王刚用完一杯酒后,就看到他那大侄女儿忽闪着大眼睛殷切地看着自己,似乎被自己饮酒的风采折服。
常王心下升起一阵感动。
这孩子果然是他的亲侄女儿,看他什么都是好的。
这就是亲人!血浓于水啊!
因为去年正月初一发生了宫变的缘故,故而今年许都城整个正月的安保工作都做得特别好,而出了正月后,思齐就要行册封礼,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思齐这个新年过得格外的有质量。
新年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一转眼就到了建安六年的二月初八,思齐正式册封的日子。
这年头礼制也没有后世复杂,又因为天气尚未转暖,在室外多待一刻都是受罪,所以整个过程并不算繁琐。
皇帝在上,礼官在侧,思齐跪了站,站了跪,云里雾里听了一脑袋的话,等到沉甸甸的封诰诏书落在手里才有了真实感。
行完册封礼后,刘协邀请思齐去自己宫中喝茶。
因为诏书到手封号也落实下来的缘故,思齐看刘协格外顺眼,于是很痛地答应了刘协的邀约。
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后第一遭心甘情愿跟刘协去英华殿。
两人一回到英华殿,即可就有伺候的宫人送上了热茶和糕饼。
思齐喝了一整杯热茶,感觉冻僵的四肢都得到了很大的舒缓。
袅袅茶香里,刘协絮絮叨叨对着思齐解释,为什么当初明明有两个地方可以原则,他会避开长宜选择了成平。
毕竟曹操这人奸诈多疑,最是不敢说话,贸贸然对我们汉室示好必然是没安好心,既有可能是挖坑,也有可能是试探。
所以我们自己一定要小心,学会机智地与曹操周旋,不给他空子可钻,才能更好地保全自身。
你和朕的处境很是相像,相信这世上你最能理解朕的处境。
像我们这样的人,能好好活着,保全家人和自身就实属不易了,有些委屈也要相互理解。
对于刘协这个说法,思齐并不是十分认同。
曹操目前对上皇帝和汉室具有绝对也不必左一遍右一遍地试探他们。
思齐觉得曹操此举可能的确有些深意,但应该不是像刘协和刘赟猜测的那样。
大佬的心思如果简单猜出来不叫大佬了。
思齐只能对刘协表示,皇上您思路周全,想法也很深邃,臣女佩服。
刘协得到想要的肯定后,身上的寒意似乎也消散了不少也,她满意地对着思齐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阿瑛近来可好?在家可还得闲?”
思齐以为刘协又想让她来宫中陪他说话,便斟酌道:“还成,最近功课忙了一些,并不得闲。”
刘协忧虑道:“你要当心。郭先生人虽然是好的,但毕竟是曹公的人,他虽是你的先生,有些话你只听听便好。你还小,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若是有什么犹豫不定之处就来寻朕。朕长了你几岁,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很不少,你有什么疑惑只管来问便是。”
刘协最怕的是郭嘉潜移默化影响思齐,让她疏远汉室,捧着一颗心向着先生和曹操,进而影响她走上“歪路”。
思齐捧着热茶转头看殿外,有几片枯叶被冷风从树枝上缓缓吹落,听着刘协车轱辘一般地说着这些话,脑子里突然间响起了一首熟悉的旋律——《恼人的秋风》。
和刘协聊了小半个上午的话后,思齐只觉得身心俱疲。还好刘赟知道体谅女儿,将庆祝她册封翁主的宴席挪到了明天,否则还要强打起精神吃席也很耗费精力。
思齐歇过晌觉后感觉精神好了不少,叫阿霏将这些天来收到的贺礼一一取出,开启了令人欢喜的拆礼物环节。
长辈们的礼物大都贵重而寻常,曹操的礼物是两件做工精致考究的皮草大衣,刘协的礼物是两件金器,皇后的礼物是两件银器,常王的礼物是一套黄玉首饰,郭嘉的礼物是一匣上好贡墨,荀彧的礼物是延庆街的一处商铺,荀越的礼物是两盒香料和一套珊瑚珠串……
和长辈们相比而言,同辈送来的礼物相对来说更是稀罕一些。
曹家的礼物是最早送到府上来的。
曹丕送的是玉石做成的树,上头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宝石,饶是思齐穿越后一直过得不错,也不得不说感叹一声,不愧是后来称王称帝的人,曹操家长子就是有钱。
曹彰送来的是两套骑装。这套衣服和以往时候女子用的骑装不同,样式和形状都是思齐从前没有见过的类型,应该是加了自己的设计,干净利落又不失英气,只是穿在身上稍稍大了一些,并不算太是合身。
除此之外,曹彰还在礼物当中放了还有一盒箭矢,材质和设计都很精良,思齐很是喜欢,打算稍后应用到袖箭的研制当中。
曹植的礼物是一对玉璧,造型很是奇特,处处透露着高深。思齐之前听荀恽说过,曹植详细研究过和氏璧资料,思齐猜测是曹植亲自仿做的和氏璧。
曹家姊妹和曹冲等人的礼物虽然相对常规,但也能看出用了心思。
荀恽送的是一副大概有一米多长的工笔画,其中亭台楼阁异常精美,一看就下了大功夫。
和画轴一起送来的是来自荀恽的信,除了恭贺思齐获封翁主外,还介绍了这幅画的由来——
早先年二伯父带他在外游历时候,曾在雒阳看到过一处极佳的景致,后来回到许都,总不自觉回忆起当初景致,便动笔来画。
这画从下笔到完成几乎用了整整一年,本来想等阿妹过生辰时候送给你,但如今你封了翁主,我一时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于是就日夜赶工,提前赶出来送给阿妹,希望你可以喜欢。
郭奕送的是自己做的陶土娃娃,一整套有十二个,是不同衣服和发髻的小美人,眉眼之间很有思齐的样子。看着这样一整盒以自己为模型的陶土手办,很难叫人不心情舒畅。
江东那边也派人专程送来了礼物。
孙权是玉器,孙尚香是佩剑,还有孙策留下的公子孙绍,同思齐并无交情却送了重礼,叫思齐觉得有些奇怪,想来应该还是看了阿母的面子。
当思齐的礼物拆得差不多的时候,刘赟走了进来,看清桌上摊开的礼物清单后不由愣了愣神。
曹家几个和思齐相仿的男孩都送了礼物,荀家的小辈儿们也一个都没落下,还有远在江东的孙绍,也是费了心思给思齐备礼的。
刘赟刚才从章氏那边过来,听到章氏喜滋滋地对他道,曹操的夫人卞氏夸思齐好,荀彧的夫人唐氏也夸思齐好。
言下之意是大家都看着她带的孩子好,这封功劳都是她的。
刘赟听着听着突然警惕起来,觉得事情可能没有表面上看上去得那般简单,这些人很可能在打女儿的主意。
思齐倒是不知道这礼物背后还有这些说法,她屋子里刚刚煮好了一壶热茶,见到刘赟来访,便亲自执壶给他倒了杯茶。
刘赟喝了两口茶汤,对思齐道:“我已经跟陛下和曹公奏请过了,等入了三月里,天气暖和以后,就带你去封地成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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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三月以后,天气就渐渐暖了起来。
思齐这一年里长得飞快,去年的衣裳穿在身上都短了不少。
章氏知道思齐要出门,赶制了一批新衣裳,曹彰送的骑装也按着式样赶制了几件出来,到时带着出门也方便。
临行之前,思齐特地去到郭嘉跟先生告别,郭嘉听后表达了对思齐的担心。
虽说如今曹操和袁绍的战事已经分出胜负,但最近北方那边依然很不太平,有袁术旧部的残余势力在活动,还有袁绍的人马蠢蠢欲动。
郭家再三叮嘱思齐出门要小心,请刘赟多带一些随行和护卫相伴左右,汉室王侯的身份虽然是一份极好的通行证,但并不是万能的护身符。
思齐动身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章氏年纪大了,不好长途奔波,虽然心中对于思齐的封地成平郡十分好奇和向往,但终归还是被刘赟劝着留在了京城。
这次出行的人员并不算多,但卫队人数很是不少。除了黎王府和常王府的常规配置的府兵外,还有刘协借给刘赟的一支卫队和一位姓张的将军。
许昌距离成平郡很不算近,思齐一行人走了将近十五天的时间才最终抵达,足够思齐完成了从紧张、兴奋、期待到坦然的心路历程。
行路途中,早有护卫快马传书去了成平,等思齐抵达城楼之下时,一早便有郡守带着一众官员和百姓前来拜见。
汉诸侯王之女被封作翁主,亦作“王主”。
在“叩见王主”的阵阵山呼当中,思齐扶着阿霏的手下了马车,缓缓向着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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