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烧了一桶水, 让卫昭洗干净。
卫昭已经淋湿,年纪又?小,若是不洗, 第二天会发?热。清辞又?煮了一锅姜汤,让卫昭喝下去, 摸摸他的额头?,没?之前凉, 这才放心。
清辞将衣裳找出,递给卫昭:“家?里没?有小孩的衣裳, 你先穿我的凑合。”
卫昭光着身子,只披着一层布, 他低着头?,从?布下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接过衣裳后, 就去了外面换。
清辞人虽瘦,但个子比卫昭要?高?。卫昭穿在身上, 袖子往上挽了一大截,下袴也一样 。
像装进麻袋似的。
清辞就笑了下, 心里却有些酸。
方才卫昭在院门外,整个身子被雨水浇透, 也不知待了多长一会儿。
他蹲成一团,小小的,若不仔细观察,不会被人发?现。
若是清辞睡下了呢?
雨下得大, 淋一晚上,卫昭又?受过重伤,会不会就此随着蒋氏去了?
清辞想都不敢想。
清辞爬上炕, 对卫昭招手?:“你上来,刚暖和了,别又?冻着。”
她将被子掀开一角。
卫昭站着犹豫,神色怯怯的,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道:“我不麻烦你了,我没?想吵你的,我这就回家?去”
清辞探出半截身子拉住小孩,有些好笑,就笑了:“你这是怎么回事?既然都来了,就留下,外面雨那么大,我先前就没?睡着。”
卫昭仍旧站在原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瞧着脸色不好。
清辞干脆拍拍身旁的位置,用大人的口吻叫他:“上来,今晚跟我睡。”
卫昭不太?好意思?。
他先是看了眼清辞,她穿着中衣,裹得严实。出了汗,是烧水累的,眼神看他时亮极了。
他往前动?了几步,想着爬上去,又?恍然想起,会不会太?麻烦她了?她已经帮过他很多次,就连半夜,都要?被他吵醒,还要?为他烧水熬汤,会不会厌烦他呢?
卫昭就不敢动?了。
清辞没?想到这小孩这么难哄,怎么叫都不上,干脆下去,提着他的上臂将他托上炕。
费了清辞好大劲,她又?出了汗。
外面的雷声依旧大,清辞却听不见似的,只往里推
了推卫昭,将被子一股脑盖在他身上。
清辞轻轻对他说,有些训诫的意思?:“我又?不会吃人,你怕我做甚?让你上就上,被子里暖和,你站在下面多冷啊。”
她抬手?敞了敞衣领,心想不过就一小孩,她怕什么?脖子里灌进了些凉风,她稍舒服了。
卫昭缩在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不眨盯着清辞瞧。
目光水润润的,乖巧极了。
清辞抬手?给他掖掖被角,问他:“你怎么半夜出来了,下这么大雨,多难受呀。”
卫昭声音低低的,快要?断了似的:“一个人在家?,我害怕”
蒋氏的身体越发?不行,卫昭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没?想到,前几天还嘱咐他多吃饭要?好好长身体的,转眼就没?了。
卫昭心里疼,疼得喘不动?气,快要?憋死了。
他那一瞬间,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好像整个人也随着蒋氏走了。
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卫昭独自待着,心里一抽抽地泛凉。
这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清辞。
哪怕不能见着她,只是在清辞门口,心里也稍安慰些。
起码,他还是有人可以依靠的。
并不是谁都不喜他、谁都想抛弃他。
清辞察觉到卫昭低落的情绪,她躺在小孩旁边。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绪,只盯着虚空瞧。
耳边的风雨声渐渐变小,被卫昭的声音代替。
她的掌心盖住卫昭冰凉的手?,卫昭又?哭了,眼泪流下来。串成了一串,将枕头?打湿。
清辞就想到,那时候她流的泪还要?多。眼睛都涩了,干巴巴,再也挤不出半点泪珠。
有接近半年的时间,她的眼时常是肿着的,后来就好了。
卫昭感?觉到自己的眼泪,用手?去擦,又?流下,不听使唤。他干脆咬住唇上的软肉,睁大眼睛。
清辞见此,用手?戳戳他,让他转头?看向自己,这才道:“你哭吧,没?事的。”
卫昭摇摇头?:“我不哭了。”
他脸上是倔强的神色,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亦是在克制内心对于母亲离世的悲痛,如果不这样,他可能会大哭出声。
清辞理解,她什么也不说了,只将背部弓起,面
朝卫昭,慢慢闭上眼。
清辞一只手?搭在卫昭的背上,语气喃喃道:“没?事的,没?事了。往后,你就住在这儿,我们就是一家?人”
卫昭久久没?说话,感?受着后背轻轻地拍打,过了会儿,他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动?了动?身子,整个人钻进她的怀里。
外面大雨仍在下。渐渐就停了。
卫昭起得早。他不愿从?清辞怀里离开,院里传来刘秀云的声响,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穿上衣裳出去。
他站在门槛上,对着刘秀云道:“阿婆。”
刘秀云很惊讶,没?想到卫昭怎么会从?清辞屋里出来,就问他:“你今早上来的?”
卫昭没?说话,低着头?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盛米的碗,“我来吧,阿婆去歇着。”
刘秀云刚醒,正是愣神时,任由卫昭从?她手?中拿过碗,他熟练地蹲在灶前生?火做饭。
刘秀云张大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雨刚停,院子里的地是湿的,踩一脚沾一鞋泥。卫昭就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急不慢。
他穿着的衣裳是清辞的,宽宽大大,袖口和裤口被挽上大截,露出小孩瘦弱又?遍布伤痕的手?腕和脚腕。
瞧着细,一折就断似的。
卫昭动?作麻利,生?火熬粥,份量也不多不少。
卫昭见刘秀云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扬了扬唇角,露出天真笑容。
他眼神转而又?沉下,看了刘秀云一眼就移开。情绪快的让人琢磨不透。
他不快地捏住掌心的干柴,不喜旁人的打量,亦怕刘秀云对他有微词,就先道:“阿兄让我留下了,他说我们是一家?人。”
刘秀云啊了一声,猜到是清辞会做出的事。
刘秀云也觉得卫昭可怜,再说这小孩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又?是个男娃,留在这儿,也能帮衬着清辞些。
再说,那日清辞也将蒋氏的事跟她说了,那么一堆好东西?,也够多一个人吃口饭。
刘秀云便没?有多说。
刘秀云觉得卫昭方才满脸乖巧,心下怜悯越胜,就蹲在他旁边,问他:“你娘的后事如何办的?”
卫昭回答:“葬在了后山。”
刘秀云点点头?,若
有所思?道:“咱们这里穷,死了人,不暴露荒野就算好的,多少人家?用破席子一卷就入土了。你娘得了你这么个儿子,能给她做一口薄棺,规整下葬,她走的也能安心。”
卫昭点点头?。不欲多说。
刘秀云以为卫昭正是伤心时,见他都用的熟练,便也没?站在旁边碍手?,拿了昨日换下的衣裳去洗。
熬粥用不了多长时间,卫昭没?熄火,只叫了刘秀云来吃。清辞还在屋里没?动?静。
刘秀云就起身去叫她,声还没?出,就被卫昭阻止了。
卫昭蹲在火堆旁,只将刘秀云的粥乘出。他声音低低的,生?怕让屋里的人听到的语气:“阿兄昨夜睡得晚,让他多睡一会儿吧。阿婆你先吃,等阿兄醒了,我再热就行。”
刘秀云不解道:“往常这个点该醒了,今日倒是犯了懒。”
卫昭不太?喜欢刘秀云的语气,他也并不知道那是亲近人才有的埋怨话,只闷声为清辞辩解:“阿兄已经很好了。”
刘秀云就笑了:“是啊,小辞是极好的兄长,那我不管你们了,我先吃,你等他。”
卫昭这才点点头?,目光看向窗户,唇角缓慢地扬起,眼角也流露期待。
清辞醒来时刘秀云已经出去了。她刚走出屋,卫昭就迎上前。
他的脸蛋沾着些灰,脚底也有泥。眼神却极亮,见着清辞,立马喊了声:“阿兄,你醒了。”
清辞本想伸个懒腰,被这小孩一声给吓没?了。
天光大亮,日头?挂在正中,已经快到正午。
清辞这一觉睡得久。
只她跟刘秀云在家?是没?什么的,但卫昭在她心中已是阿弟一般的存在,便觉得应该给他做出个好样。
现下因为晚起被抓个正着,脸就有些热。
清辞移开目光不去看他,见锅里还有粥,就随口问道:“你吃了。”
卫昭摇头?,眼睛亮晶晶,跟在清辞后面,先她一步拿起碗,盛了满满一碗,放到桌上。又?盛了另外一碗,比上一碗要?少许多,且碗里水多米少。
做完这一切,卫昭才坐下,“我和阿兄一起吃。”
清辞没?应声。
她注意到两?人碗里的差别,她碗里全是米,而卫昭的就只有汤。偏还像个
傻子似的对着她笑。
她心里就很不好受。
她起身,拿了勺子将两?人碗里的粥分匀,见卫昭要?推拒,就严肃了脸。
清辞沉着声:“卫昭,我既然说过我们是一家?人,那就没?有我吃多你吃少的事。你从?今要?记住,我是你的阿兄,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吃不饱或是穿不暖,所有事都能告诉我。”
她又?挪了挪凳子,靠近卫昭,摸摸他的头?,笑了下,“阿兄现在能赚钱,不会亏了咱们的。你要?听话,多多吃,才能长身体。”
清辞坐在院子里,正午的日头?晒得人脸上发?热。
她坐姿笔直,微俯身子靠近卫昭,脸上在笑着,眼底亦是暖融融的光。
她偏白,脸庞被日头?晒得微红,如同脸上的笑容,让卫昭心底暖得发?晕。
卫昭就低下头?,抿着唇回应道:“我知道了阿兄,我往后,一定都告诉你。”
清辞听他这么说,就笑道:“真乖。”
卫昭也跟着笑了。
蒋氏虽然走了,但她生?前有许多东西?留在刘秀才家?中。
卫昭当时只顾得上将蒋氏下葬,至于其他的东西?,他太?难过没?来得及想,现下在清辞身边得到了安慰,便想着将母亲的东西?全都拿走。
刘秀才又?有好几日没?在家?,甚至连蒋氏的死讯都不知,只盼着趁他没?回家?快些将东西?拿走,不然又?是好一番唠叨。
清辞跟卫昭一同去。
蒋氏的东西?并不太?多,生?前的几身衣服随着蒋氏葬了,还有一些日常用具。
卫昭住的屋子也有好些他用过的东西?。
床板旁是他亲手?做的木箱子,还有死去的老木匠送给他的一些用具,收拾一番也有许多。
刘秀才先前只知道读书,书房里的东西?都是他的。
且刘秀才平常得了钱,又?总是拿出去花。
是以这间房子里,属于刘秀才的东西?极少,几乎都是卫昭与蒋氏生?活的痕迹。
清辞帮卫昭整理屋子,她将小孩平时用的东西?都规整一番。连床板都不想留下,心里想着,做甚要?便宜刘秀才。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将木板床收拾的光秃秃。又?掀开铺在上面的干草,
想着有没?有落下东西?。
一块沾着灰的青色帕子露出。
帕子上绣着一双胭脂色的并蒂花,上有两?只喜鹊鸟。图样绣得栩栩如生?,是乡下所没?有的。无论绣法还是布料,都是极好。
虽比不上蒋氏那块帕子,但这块帕上的图案却要?略胜几分。
清辞觉得眼熟。布料是她曾经挑选的,不算太?贵,图案也是她画出,刘秀云对着绣的。
只是她想不出,什么时候将这帕子给了卫昭?
清辞正在疑惑时,卫昭瞧见了。
他的面色先是一变,下意识伸手?,想抢过被她拿起的帕子,后又?想起,那本就是清辞的,又?流露懊恼。
他的视线盯一会儿清辞,又?盯一会儿帕子,闷声道:“阿兄,这帕子是你丢的,被我捡到的。”
说起这帕子,还要?追溯到好久之前。
清辞找了牛车将二人送回,路上就是用这块帕子给卫昭擦的脸,她随手?掖起,却掉了。
正巧被卫昭拾起。
他起初并不在意,也只是随意放在木箱里,可后来与清辞关系渐近,这块帕子便带上了不同意味。
像寄托,每当看不见清辞时,他就会拿出瞧瞧。也动?过将帕子还回去的想法,可总舍不得。
没?想到,还是被清辞瞧见了。
卫昭解释道:“当时我们并不熟,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所以没?将帕子送去后来,我就忘了,多亏阿兄又?找到了。”
清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卫昭又?道:“阿兄急着用吗?怪我,没?有及时送去。”
清辞就笑了,怪不好意思?的:“我个大男人用帕子做什么?没?了就没?了,也不妨事。”
卫昭听她这样说,就道:“既然阿兄用不到,那给我好吗?我瞧着这上面绣得好看,原来是阿兄在用吗?”
清辞并不用这些帕子,只是为了卖钱。当时是因为帕子卖不出去,所以留了几块塞在腰带里,没?成想正好给卫昭用了。
她起初觉得这小孩挺脏的,给他用了帕子,也不好再卖,说实话,她自己也是不想再用的。
但曾经的想法肯定不能告诉卫昭的
清辞就点点头?,“是,我以前用过的。你若想要?,再给你块新
的。”
卫昭已经拿过帕子,宝贝似的塞进怀中:“我就用这块就好。”
清辞也没?跟他多说。瞧着小孩脸上满足的笑,就觉得心暖暖的。
将一切收拾好,二人往家?走。
谁曾想,几日不着家?的刘秀才回来了,与他们碰了个照面。
刘秀才有许多日没?回家?,一直在隔壁村与交好的汉子拼酒,那人穷,又?是个光棍。刘秀才手?中有从?张梅那儿抢来的钱,一时装起了大爷,请光棍喝酒。
连喝了四五日,这才想起回家?。
刚进村,就听见蒋氏病逝的消息,吓得他连忙赶回家?中。
刘秀才再如何无赖,心中对蒋氏还是有情的,尤其想到蒋氏刚嫁给自己时,一张面容比娇花还明艳,性子却极温顺,让他很是喜欢。
后来相处越久,新鲜感?不再,感?情自然淡了。
曾经的情谊还在。
刘秀才乍见到卫昭,声音难掩颤抖,急声问:“卫昭,你母亲还在屋里的吧?他们怎么有人告诉我,说你母亲没?了,怎么可能,前几日还好好的,甚至有力气说些狠话气我,我已经不生?气了,要?好好和她过日子的”
他已经察觉到了。卫昭和一位面生?的少年皆背着东西?,像是要?离开这儿,院子里也沉沉的没?点生?气。
他就不敢往屋子里瞧。
卫昭开口:“我娘已经死了。”
刘秀才身体猛地一震,不肯相信。他的眼球瞬间红了,疯了似的瞪着卫昭:“你骗我!”
连喊了几声。
他跑去屋里,步伐踉跄。
卫昭扯扯清辞的袖子,“阿兄,我们回家?吧。”
清辞点头?,又?往回看了一眼,实在难掩心中的疑惑,就问他:“他早与王梅在一起,曾经还说过要?娶张梅为平妻,怎么今日瞧着,还很伤心呢?”
卫昭心里只觉得刘秀才有病,但他肯定不能直言,只道:“母亲活着时他不珍惜,如今没?了,又?装模作样。阿兄别可怜他。”
清辞摇摇头?:“没?觉得可怜,他那样的人,只让人觉得可恨。”
卫昭心里再赞同不过了。
他嘴上不说,只身体靠近清辞,稍稍地不经意地用脸颊蹭蹭她的胳膊,而后才满足地笑了。
清辞家?住的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能住的只有两?间正屋。另有一间屋子房顶漏个大洞,因是偏屋,就没?去管。
卫昭来后,住房就成了问题。
刘秀云看一眼在炕边坐的端正的卫昭一眼,触及到他明镜似的目光,又?连忙移开,将清辞扯去了外间。
刘秀云对清辞的决定很不满意,竟然想让卫昭与她睡一屋,刘秀云就不无担忧道:“小辞,你莫不是男装穿多了,真以为自己是男人了不成?你是姑娘啊,正是大好年纪,花似的姑娘。卫昭已经十岁,理应避嫌的,你如今怎还要?与他同床”
刘秀云只觉得荒唐。
清辞并未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许是经的事多了,就不觉得有什么。
她伸手?拍拍刘秀云的后背,带着安抚道:“阿婆你别太?担心,卫昭虽然十岁,但你也瞧见,他就是一小孩。再说了,现在哪里能跟过去比,咱们家?就只有两?间屋子能睡人,自然要?跟我睡。”
刘秀云仍旧不满:“你就是荒唐!”
清辞满脸赔笑:“是是是,人家?喊我阿兄,我总不能不管吧?何况卫昭手?也巧,咱们俩连个柴都劈不好,他来了,正好帮忙。”
清辞也就嘴上这么说说,事实上,看见卫昭的可怜样,她是没?想过让他来干活的,只先让他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不然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说出去,旁人还以为六七岁的小娃娃。
她当时就以为卫昭年纪小,顶破天八岁,没?成想已经十岁了。
可见卫昭从?前生?活有多惨。
刘秀云自然也是心疼卫昭的,只是这点心疼在清辞的清誉前就显得一文不值。
她虽然知晓清辞扮男装是最?能生?活下去的,可心底总是期盼着她能找一可靠的男人嫁了。
刘秀云心里想得多,就叹口气:“卫昭是个好孩子,只是”她想到什么,猛地抬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跟我睡,反正我一老妇人,也不怕什么了。”
清辞想想,本想摇头?拒绝。
刘秀云没?想同清辞商量的,转身进了正屋,对望过来的卫昭道:“卫昭,今晚你跟我睡。”
卫昭猛地抬头?,看向随后跟进的清辞。
清辞
一脸无奈,但没?出声。心里也觉得,与刘秀云一起也好,与她一起也罢,其实都差不多。
只看卫昭的意愿。
其实卫昭是个很听话乖巧的孩子,他肯定会说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样也好,省的她晚上睡觉也裹胸,太?不方便。
卫昭道:“好。”
卫昭的小肩膀瞬间塌下去,垂着头?,只露出黑压压的头?顶。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肩膀轻轻抽动?几下,嘴上一点声儿也没?出。
刘秀云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正是开心时。
她想着上前去牵卫昭的手?,将他领去自己屋。
卫昭没?等她碰着,从?炕上跳下去。
卫昭抬起头?,眼睛被泪珠浸得红了一圈,他的小鼻子也抽动?几下,刚张嘴出声,就被泪意噎住。
他抽哒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他往前几步,躲开刘秀云,一双眼睛只盯着清辞看:“阿兄,你为什么不愿跟我睡?”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他又?抹了把眼泪,语气低低的:“我想跟阿兄在一个屋,可是阿兄不想跟我在一个屋。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卫昭实在没?想明白,明明昨晚上好好的。阿兄也会揽着他睡觉,他甚至还滚去了清辞的怀中,这是他能记起的最?开心的时刻,怎么眨眼间,就变了呢?
卫昭红着眼,看一眼清辞,又?委屈地垂下眼。
虽没?再出声,但是哭声却断断停停,挠得人心里发?酸。
清辞有些慌神,她头?一次受到这种指责,还是从?一个小孩委屈的口吻里听到的,好似她做了天大的坏事。
她有些手?足无措,朝着卫昭走近几步,也不管刘秀云过后会不会训她,只快声出口:“我没?不想跟你在一个屋,你既然不愿意,那还是我们俩一起。”
卫昭不信,问她:“真的吗?”
清辞立马保证:“当然是真的!”
卫昭这才擦擦眼泪,又?不放心似的对刘秀云道:“阿婆我不跟你睡,我是男人,我要?跟阿兄一起。”
刘秀云顿时结舌。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且卫昭那句话说的明明白白,她有心反驳却不能出口。
只得作罢。
自从?卫昭住在了
清辞家?后,情绪眼见着好起来,清辞又?与他一同去后山瞧过几眼,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蒋氏又?病重多年,卫昭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且现下身边有兄长般存在的清辞,亲人去世对他的冲击就小了些。
这日,正好入秋。
前年种的粮食也到了收割时,卫昭坐在院子里,神情有些不快。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去地里收粮食去了。若是手?脚麻利,两?天就能弄完,过上几日再种上。来年又?是丰收。
虽然累些苦些,可有粮食得,心里就舒服。
前年他们家?的粮食还是卫昭和蒋氏去地里种的,他们家?雇不起牛车驴车,是卫昭一点点从?地里扛到家?中的。
如今地里是丰收了,他还去看过,可是那都不是他的。是刘秀才的。
想起刘秀才,卫昭转而沉了脸。那本澄澈的眸子氤出恨意,双唇抿得死紧,连下唇被咬破了皮都没?觉察。
他这几日在清辞这儿,吃得好睡得好,眼见着张了不少肉,力气也变大。
清辞却也不用他帮忙干活,是以他平日里都是自己找着干,见柴火劈得有大有小,就重新去劈。
想起刘秀才时,手?上没?收住力,顿时将干柴劈得四分五裂。
声音大,卫昭也吓一跳。
清辞正在屋里抄书,听到声响连忙出去,先将卫昭上上下下看了遍,见没?伤着,才道:“你怎么回事,说了不用你做,好容易养胖些,再给累回去。”
卫昭就笑笑,握紧手?中斧头?,离得清辞远些,“我方才走神了,我能劈的。”
清辞就训他:“做事要?认真些。”
卫昭乖乖应是,转而又?道:“阿兄你去城里就行,家?中有我看着,我不让刘安进来,我也能保护阿婆,你放心。”
刘安近几日发?了疯,总来清辞家?找事。非说卫昭是他的继子,要?卫昭跟他回家?去。
来来回回闹了许多次,闹得村里人都知晓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蒋氏还在时,他吵着闹着不与她好,还要?弄个平妻羞辱她,现在人死了,他竟把从?前与他不对付的继子当成宝,非要?带回家?,传他家?香火。
村里人都说他脑子坏了。
刘秀才当时来闹时,还与清辞吵了几嘴,不过刘秀才喝得醉醺醺,话都说不明白,自然就没?讨着好。
想起他,清辞就皱了眉。
她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这几日被刘秀才闹的脑门疼,连书也没?抄几本。本想去城里送,可前几日的暴雨,将山上大石冲下,路给堵住,要?去就得绕远路,费好些功夫。
“城里不着急,现在路不好走,等过几月,我全抄完,一起送去。倒是你,不要?总想着刘秀才的事,现在家?里有我,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就吃多些好好长身体就行。”
卫昭乖乖点头?。
他的视线随着清辞转动?,见她拾起地上的干柴,将它们放在一处,拿起斧头?就这他先前劈的继续。
她总是说他瘦弱,可其实阿兄也并不强壮。
她比同样年纪的男孩要?矮上半头?,就连身板也瘦削,其实瞧起来并不比他大多少的。
清辞拿斧头?已经越发?熟练,虽然并不能一下就将柴劈开,比先前却好太?多。她并不气馁,慢慢地砍着,掌心磨的疼也不在乎,只砍了几下就累出汗。
卫昭上前,止住了清辞的动?作:“阿兄,我来。”
清辞拒绝:“你去旁边玩,等大些再帮忙。”
卫昭没?有听她话,他虽比清辞矮,但立在旁,双眼定定望着她,也很有一番气势。
他拿着斧柄,声音还带着小孩的软糯:“阿兄,我不想你太?累。我以前在家?中,什么活都做,现下在这里,比以前吃得好也睡得好,力气大很多,砍柴并不累。”
他眨眨眼,目露祈求:“阿兄,让我帮帮你吧。”
清辞的心顿时软了。被他的话给说的暖融融,她将斧头?交到卫昭手?中,不放心,又?嘱咐一遍:“那你慢些,千万别走神,方才在屋中听到声响,吓我一跳。”
卫昭点点头?,立马笑起来,“我知道的。”
卫昭做饭好吃,午饭就由他做。平日里吃的米粥,经过他手?,也总香得让人恨不得多吃几碗。
天热,乡下人干活又?多,午饭后大都休息一会儿,下午再继续劳作。
他们三人刚准备回屋休息,院门外又?传来刘秀才的喊叫声。
刘秀才心里愧疚
。知道蒋氏死讯后,他本觉得死就死,只是一妇人而已,没?了再娶。
可他一天比一天难受,撕心裂肺地疼。
张梅只是因为激情,她的花样多,总给他新奇体验。
蒋氏不同,她温婉可人,早就在他心底扎了根,不然当初也不会娶一个带孩子的二嫁女。
想得多,就越发?后悔。当初应该对她好些,别让她受气,让她好好养身体,现下就还在。
转而又?想起卫昭,那是蒋氏唯一留给他的,虽然不是他的孩子,但他可以将卫昭当成亲生?对待。
也算是全了与蒋氏的夫妻情分。
刘秀才在门外喊着:“昭儿,你随我回家?。你娘虽然没?了,但我还在。我虽是你后爹,但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早就将你当成亲儿,你莫要?在旁人家?里多待,听话些,跟我走。”
“昭儿,你快些出来”
卫昭从?床上起身,刚要?动?,被清辞一把按住。她将卫昭推回去,用被子蒙住他,声音沉沉的,像在生?气:“别理,睡觉。”
清辞也躺下,脑瓜开始嗡嗡响。
从?前就听人说刘秀才沾上就撕不下,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真的经历才发?现,这种没?脸没?皮的人,真的很难打发?了去。
不依不饶,非得将人吵死。
这么想着,又?可怜起卫昭。
小小年纪,跟刘秀才生?活了几年,还能生?的如此好,没?变坏,实在太?招人疼了。
清辞心里想着,嘴上也说出,她摸摸小孩的头?:“你真好。”
卫昭还没?明白发?生?什么,脸先红了。他往清辞身边靠靠,觉得刘秀才实在吵人,斟酌了一会儿,试探开口:“阿兄,刘安是个无赖,但他胆子很小的。”
清辞应了声:“嗯。”
卫昭抿抿唇,继续道:“其实,我很有力气的。我出去跟他打一架,将他打怕了,他就不敢来闹事了。”
清辞本来闭着眼睛,听到他这话被惊得睁眼,“你去跟他打架?你一个小孩你怎么成日将打架挂在嘴边!”
卫昭立马噤声,看一眼清辞的脸色,确定她没?生?气,这才松口气:“可我说的是真的,从?前刘安被人打过一次,打得几日没?下床,往后
再也不敢去那家?人家?里找事了。”
清辞听他说的有模有样,似乎很有道理,但心中隐隐觉得不好,就随口道:“这事你别管,先睡觉。”
刘安来闹了几次,见没?人回应,就回家?去。
隔几天再来,不知疲倦。
他连脸皮也不要?,就坐在院门口放声大喊。
清辞去了村长家?中。
村长也姓刘,是刘家?村里很有话语权的人。他年纪大,很是不喜不上进的后辈。
尤其刘秀才这种,明明前途大好,人也聪明,偏偏被几件不如意的事打击到,从?此一蹶不振,自甘堕落。
他拿着长棍,将刘秀才好一顿打。又?打又?骂,完全一幅被不争气子孙气到的模样。
“刘安,你年轻时有大好前途,却因几件小事一蹶不振,如今瞧瞧你这鬼样子,毁了蒋氏,又?毁了张梅!”
“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一群人上前去拦。
刘安开始哭,哭诉他的命苦,哭诉他的不忿。
清辞跟卫昭站在人群中,怕人多又?乱,伤到卫昭,清辞就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虚虚揽着他,一只手?牵着他。
卫昭乖乖地待在她身前。
他双眼沉沉盯着眼前的闹剧。眼见着刘秀才被打得痛哭流涕,心里并不痛快,甚至觉得一点不够。
但他并不表现出,甚至还仰头?对着清辞笑。
清辞就问他:“见他被打,你开心些吗?”
卫昭点点头?,眼里全是小孩该有的懵懂单纯,嘴角也扬起大大弧度,“我开心。他从?前就这样打我,比村长打得还要?疼许多。”
清辞收紧了手?:“往后不会了,往后没?人打你了。”
卫昭抿抿唇,低低嗯了声,眼里流露几分真切的欢喜。
卫昭的身子往后一靠,离得清辞越近,他的笑容就越大。
刘安被打得狠了,跑来卫昭面前,抹一把鼻涕道:“卫昭,我从?前待你不差的!”
他气性上来,又?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见着卫昭与清辞,又?想起那时关于蒋氏与孟辞的传言,就伸手?指着,一幅气急的模样。
“好啊你个卫昭,怪不得不跟我回家?,要?是这姓孟的小子不跟蒋玉兰有些什么,他会对你这么好?”
卫昭冷冷看他。
清辞也没?说话。
清辞行得正坐得直,且都是没?影的事,自然不会浪费口舌跟刘秀才争论。
刘秀才说了好一会儿子话,见他二人都没?理的,又?见清辞站在卫昭身后,脸白些,五官好些,瞧着就一幅小白脸样。
顿时怒火攻心。
刘秀才想都没?想朝着清辞扑去,连清辞的手?都没?碰到,就被卫昭两?只手?推到在地。
刘秀才整个人重重摔倒,疼得大叫几声,发?了狠似的抓着卫昭开始打。
卫昭亦不甘下风,与刘秀才扭打起来。人小小一个,却半点不怕事儿。脸上挨了几拳,将白嫩的脸蛋划破,又?成了从?前那副可怜模样。
清辞在一旁急坏了。
她催着村长和旁边的几位汉子去拉架,他们只说是别人家?的家?事,站在一旁瞧着,村长倒是想上前,但他先前打刘秀才累得气喘吁吁,现下更是有心无力。
清辞只能自己上前。
她的阿弟她自己心疼。
清辞没?有跟人打架的先例,一时不知怎么下手?,只想着先把卫昭护起,千万不能再被打伤。
她直冲过去,蹲在地上用身体护住卫昭,生?生?替他挡了一拳,疼得她闷哼了声。
卫昭立马急了:“阿兄你过来做甚!疼不疼啊?”
清辞笑笑:“没?事的,不很疼。”
刘秀才也被打得不轻,被清辞一挡,他得了空就往后退。
他心里暗骂卫昭竖子,人小小力气却不小,打在他身上跟铁锤似的。
下了死劲,恨不得打死他。
刘秀才暗自咬牙,瞪着他们。
清辞将卫昭拽起,忍着疼,连声都不敢出。后背大概已经青了,她到底是女子,不如男子抗疼。
一拳打在后面,把她眼泪都打出来了。
清辞红着眼朝着刘秀才瞪去。现下恨不得也跟他打一架来的痛快。
她眼神冷冷的,带着委屈,与刘秀才对视上。
刘秀才也在看她,他举着拳头?,盯着清辞的胸膛处看了好一会儿,才呲牙咧嘴喊起疼。
清辞被他盯得浑身一激灵。
匆忙低头?。
又?觉得低了气势惹人怀疑,就鼓鼓劲,狠瞪了刘秀才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清辞:卫昭,你不用起那么早做饭
卫昭:没事的,阿兄我可以帮家里忙
过了好久
清辞:卫昭,你不用起那么早做饭
卫昭:可是阿兄喜欢我做的饭呀,我想给阿兄做
嘻嘻~一开始是怕被抛弃小心讨好,后来是努力讨好清辞的心!
小伙子,抓住她的胃,你就赢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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