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通天彻地一般的高塔出现已经好几天了。
它就静静矗立在奴隶们劳作的工地旁边,其存在感让很少接触新鲜事物的奴・隶们每天劳作之前和间隙都会向着那东西张望几眼,在心底里思索着那究竟是何物,究竟会作何用处。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种思索对于他们这种身份的奴・隶来说根本毫无意义,那种通天彻地的神物对他们来说也很难有什么干系。
但是,将心中的遐想作为枯燥劳作之中的一缕调剂,也是他们这些人作为奴・隶所被允许的、为数不多的一项权力,或者被夸张为“娱乐”也不为过。
在繁重而枯燥的劳作之余,在被压迫、被压榨、被剥夺一切自由的事实无法动摇之前,也只有这种周边环境的变化才能给予他们仅剩的一丝新鲜感了。
而这种新鲜感,随着时间的流失,在它附近劳作的奴・畜们也开始逐渐的适应,逐渐熟悉。
自当它是王宫贵族们立起来的又一大奇观,或许是为了彰显什么功绩,又或许是为了纪念什么意义――就像他们自己正在修建的这尊石像一样――毫无意义或许就是它们被立起来的的意义,也可以说能够被克服种种困难建起来,这种工程本身就具备意义。
不过,这种事奴・畜们是不会去多加思索的,反正不被允许学习和思考的他们只需要仰望就够了。
即使这些奇观宏伟是用他们的血肉和汗水所浇筑的,在实际意义层面也比不上每天晚上的粟饼和睡眠――如果晚餐的汤水里有许些下水和肉沫,开工时能够不被监工用皮鞭抽醒立威,那就更加如此了。
可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就在如此巧合的时候,那幢“高塔”突然间活了起来――
伴随着传到数里之外的轰鸣声和微微的地动之感,那原本被隔壁的奴・隶们误以为是“高塔”的建筑就仿佛真正的巨人一般伸展出了“双臂”,在周边惊恐的目光之中吊起一块需要数十人搬运的巨石块,精准而快速的垒在了半成品的楼宇顶上,整个过程虽然因为是第一次而明显有些滞缓,但却是那么的轻松写意。
然后,没有半分的停滞,“巨人的双臂”重新动了起来,紧接着将一块又一块的砖石垒起,砌成高台楼宇,一刻不停,逐渐熟练……
“…啊……吖!……”
“呃!~……”
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奴隶少年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跪倒了一群人,而且仿佛这恐惧和恐慌可以传染一般,还有更多的劳奴接二连三的发出惊惧的声音,然后原地跪倒,恨不得把头埋在土里。
奴隶少年手足无措的原地回转着目光,手里握着连着石块的纤绳,看着周围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被带到朝歌城来时年龄还小的他并没有意识到,那高耸的巨人伸出双臂的摸样和那横扫了无数小型部落,搅碎了无数部落勇士的血与骨,搅碎了无数部民的野性之心,将他们贬为劳奴的木甲机兵器的模样是那样的相似。
――一样的巨力,一样的巨大,一样的冰冷,一样的不可抵挡。
奴隶少年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像见到了噩梦的降临一般跪倒在地。
唯一站立的他在一开始的手足无措之后,再次抬头望向那好似人力不可阻挡的巨大阴影之时,双腿也是不由的开始了脱力,开始了颤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内心的最底层,不为人知的阴影之中,无尽的屈辱和怒火,黑泥一般的恨意也开始了隐隐的翻滚,沸腾……
一声鞭子抽打的声音炸响,紧随而来的是皮肉撕裂和人声的痛呼。不出意外的,远处监工骂骂咧咧的声音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漫延:
“起来,站起来,你们这群猪罗!~继续干活儿!你们没时间休息!”
接着,又是几声或远或近的鞭子抽打之声响起,奴隶们慌乱却井井有条的起身,很快就捡起了自己手边的活计,重新开始了劳作,一切重回了正轨。
“高兴吧,你们就,刚刚上面传来了消息,搬运垒石的人全都撤下来,去打磨场,从此以后就用不到你们搬石头了。”
而后,监工的喊话传到了每一个奴隶的耳中,时间好似从这一刻开始割裂,像是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
“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搬石头了…吗?”
勉强完成了一天的劳作之后,在奴・隶们暂时休息的昏暗窝棚里,不知是谁先传出了一声叹息。
这个声音嘶哑、干涸,而且可磕磕绊绊,发音也很奇怪,就像是刚刚学会一门外语却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下子却又被逼不得不开口的异乡难民一样。
原本还算平静的拥挤空间里,突然有人开口说话,气氛由此一下子变得诡异而别扭起来。
很多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我们是会说话的啊,我们是可以交流的啊,我们原来不仅仅是被随意驱使的奴畜啊。
是的,虽然口音分化的很严重,不像是朝歌城里的大人物一样流利,但是为了更好的驱使,大商王朝统一了人族之后尽全力推行了统一的官・话。这使得再怎么穷乡僻壤的大山荒野里,只要是人族都基本能够互相交流。
所以,原本沉默压抑的黑暗里很快传来了回应:
“难道、不是吗?有那个‘巨、巨神兵’在,比俺们来搬、快、快多了。”
不清楚吊塔和木甲机兵器应该怎么称呼,也不清楚它们有什么区别的奴・隶们将它们划归在了一类,赋予了自己熟悉的名字。
可是,听到有人这么说,一阵悲凉中带着恐惧的哭声却四散了开来:
“呜、呜……那怎么办、啊……”
“以后、我们轻松多了,不是吗?为什么……”
“有了巨神兵,商人不就不需要我们了吗?我们、会被拉去陪葬的……”
“还不一定,磨石厂还需要俺们。”
“还有采石厂、灵石矿要人……”
“我们还年轻,不会那我们陪葬的。”
“可,采石场比这里、苦多了,很多人、都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
“灵石矿上会得病的,死的更快……”
………
因为有人开了头,离开了监工变得毫无组织、没有纪律的奴・隶们七嘴八舌的开始了一场大讨论,围绕今天罕有的波澜,抒发着自己内心之中压抑和恐惧。
很多人言语不畅,很多人口齿不清,但是在这种罕有的“节日”里,他们都不想自己被遗忘在外,都渴望着交流,渴望着发泄。
这时,奴隶少年也缩在大通铺的一角,满脸愁容和压抑,想要在这时表达一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不了口。
他们在这种嘈杂黑暗环境下的讨论真的有用吗?所有人都看不见光明,看不见是谁说了什么,仅仅一味的大肆发泄着心里的情绪而已。
这样,真的……
“孩子,怎么了?你想说点啥?”
躺在少年旁边也未入睡的老奴隶见他如此模样,主动凑过来搭话道。
“为什么……明明大家这么苦,那个高塔、‘巨神兵’代替了大家,大家却想的是怎么继续搬石头。”
这才是奴隶少年最大的疑惑,在修建石像的工地里,搬石头是最苦的活儿,没有人愿意干才对。
但是,现在的气氛却是向着怎么取回搬石头这个苦活儿的方向发展。
“……”老奴隶听了,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满是无奈的说道:“终究啊,大家还是不想变啊,感觉现在已经很安乐了。终归我们这些野蛮的部落民还是被驯化了,成了这朝歌城的一部分。”
说什么搬石头比起矿场和采石已经很好了,说什么不想被商人当做陪葬品,说什么想要活下去――这些终究就是因为安于了现状,害怕未来继续漂泊不定,没有了归处罢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想、唔……”
――不再受这种压迫的活着。
这句后半句话奴・隶少年还没说出口,就被察觉到什么的老奴・隶一把捂住了嘴巴。
“不要乱说话!~”虽然黑暗之中看不见脸色,但是声音里却隐隐有着惊惧和后怕,然后继续趴在少年的耳边轻声道:
“孩子,你还不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那些商人老爷们,他们手里有仙人传下来的卜卦手段,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有了出乱子的苗头,那明天就又会被杀的人头滚滚的。”
“记住了,孩子,要是没有别的依仗,不是真的想要走那条路,在这里,越聪明的人,死的越快。”
“有些话,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言语是包含有力量的,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老奴・隶非常清晰的把该说的话叮嘱完之后,也没有确认少年听没听进去,直接钻回了自己位置蜷缩成一团,沉沉的,像是极快的睡去了。
周围的喧哗还在继续,少年却再也没有想要加入他们的心思。
苦闷在心里翻滚,压抑的少年想要哭泣――原来自己这么弱小吗?原来自己这么孤单吗?
重新再看周围,他原本那些以为是自己同类的人们转眼就变得陌生。
只是想着如何安宁的活下去,他们终究是一群被圈养的“奴・畜”,是一群失去了家乡,苟活在文明脚下挣扎的工具人――他们贫瘠的想象力没有梦想得到更多的功能,不是吗?
……不,也不尽然吧。
奴・隶少年将眼泪狠狠的收了回去,隐藏再黑暗之中的眼神变的犀利而有神,仿佛从这一刻开始活过来一样。
在夜间巡逻的监工发现并摧毁这一处窝棚里的“大讨论”之前,他默默的忍受着周围的嘈杂,运转着简陋到可怜的功法,修养着身心。
―…―…―
“呵呵呵,看我发现了什么?又是一个时代的不稳定性因素。”
仿佛不像是这个世界的阴影之中,一道视线落到了这里,瞄准了可怜的奴・隶少年。
视线的主人借来本体的灵力,掐指一算,片刻就看清了来龙去脉,所以他可以断言――年迈的奴・隶或许真的早被常年的地狱劳作磨平了内心的遐想,但是,人类、或者说这种生命力极强、并且天赋有顽固劣根性的种族,最大优点就是不长记性。
无论是顺从性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一旦更新换代,就算原本被刻入骨髓的观念也会在人族新生代的心底里松动。尤其是成长到了叛逆期,人族的新生代更是会萌生出与世间一切为敌的叛逆之心,同时毫无根据的狂妄高傲的俯视着、仇视着世间的一切,做出让神仙和魔鬼都会掩鼻皱眉的反智举动。
可谓是真正的……英雄出少年?
所以,星刻在见面片刻之后就决定,给予这个以后可能是英雄的少年一件“仙器”作为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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