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第三天回来时,浑身带了浩荡的杀气。袍袖下沾了湛蓝色的液体,带着幽幽的香气,这香气熟悉的很,在那匹鲛绡上有同样的香气,只不过要淡的多。
门上的铜铃叮叮当地响了七声,老板开了他的域。水气充盈的洞穴中突兀的出现了一座高台。高台上一束亮莹莹的光芒直射在上,仿佛被圈禁着固定在高台的范围之内。我抬头沿着那束光望去,洞穴正上方竟然有个蓝幽幽的洞口,洞口之上悬着一颗幽蓝色的月亮。
老板抖了抖袖子,往高台上甩了个什么东西。水潭底下冲出一条赤色的蛟龙,盘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接住落下去的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东西。那股幽香更浓了,也直到这时,我才嗅出这股香气是什么——鲛人血,也被人族拿来用作香料,唤作鲛人泪。那是一条我认识的赤蛟,平时欢脱的很,性子脱线到不像龙族,然而今天罕见地连声龙吟都没叹出。借着高台上白莹莹的月光,我看到蛟龙身上那块辨不清模样的血肉依稀是个鲛人。
化形的赤蛟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难看。火红色眉毛下那双赤色的瞳孔倒映着他怀里那团血肉模糊的鲛人。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鲛人放在高台之上,动作间像是抱着世上难寻的珍宝。我抬眼看了看老板,他的脸上是难掩的疲惫。
“化龙台大概也只能吊住她一口气,”良久,老板突然出声,“她的鲛珠被人挖了。”
敖炾的眼中忽然闪过希冀之色,抬头盯着老板刚要开口说话,老板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摇了摇头,伸手摸出了我之前看到的那个黄花梨木盒:“她的鲛珠被送到了我这里,但是已经没办法重新补回去了。”
盒子掀开,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散出来,水蓝色的珠子安安稳稳地躺在红色绒布上,倒映在赤蛟,也就是敖炾的眼中,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泯灭了所有的希望。
“血血鲛珠,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敖炾有些歇斯底里,火红色的长发无风乱舞,整条龙都状若疯癫。
老板摇头叹了口气,正待走出去却突然被敖炾拦住,一双瞳孔中全是哀求:“救她,求你了,叔叔,救她。”
老板好像第一次见到敖炾一般惊奇,末了指了指他的胸口,“你想好了?”
敖炾呆了呆,目光顺着老板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胸口,楞了一下之后突然陷入狂喜,“你你的意思是”
老板点点头,目光中带了丝丝悲悯。盘腿虚空而坐,老板最后对我说的话是让我出去守着看着店。我转身的时候听到了背后传来痛苦而又绵长的龙吟,如泣如诉,悲伤地让人想流泪。
今天是个好天气,夏日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中照进来,铺满了老板的茶桌。茶杯上的缠枝莲纹像是水底的蔓,在阳光中仿佛在轻微地摇动。
隔壁桃花酒肆的老板娘拎着一坛桃花酿进门的时候,我正在打瞌睡,酒坛子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太响,我惊得几乎跳起来,一根梧桐枝挑着一坛桃花酿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门上的铜铃叮铃铃地响着,内室里那套绣着桃花的罗裙已经不见了。
老板从他的域中出来的时候,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老板倒是瞟了一眼桌上的梧桐枝,了然地笑了笑之后坐在了小几前慢悠悠地捧起了茶杯,我又被赶进了他的域中。他说让我进去收拾东西,我猜其实多半是要让我去照顾里面那个半残不缺的鲛人。毕竟老板对于鲛人一族总是格外的宽容。
化龙台上躺着两个人。我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虚弱到站不起来的敖炾,那张欠抽的脸上现在看不到一丝血色,火红的眉毛上甚至结了冰霜。我盘腿坐在他身边,伸手戳戳他,看着他勉强地睁眼,嘴角微微上扬试图扯出一个我熟悉的那种贱笑,我看着他努力的样子,心里莫名就很难过。
“你别笑了,”我摸了摸他的头,“真丑。”
他费力地转头,看着身边躺着的那个鲛人,缓缓地绽开一抹微笑,眼里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个很漂亮的鲛人,浅蓝色的皮肤透明到几乎看不见,耳朵上延展出的鳍翼上长着彩色的鳞片,精致的眉眼即使在以美貌著称的鲛人族中也可堪为绝色,修长的鱼尾上鳞片都显得精致,尾鳍的颜色是鲛人王族特有的彩色。我看着她皮肤上浅淡的云纹,突然想起来之前来和老板换了一枚还魂丹的鲛人,好像就是这个小姑娘。
“要听故事吗?”老板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里还捧着他的茶杯,即使是在域中,飘起的雾气还是挡住了他的眼。
我点点头,又恐怕老板看不见刚想开口说“要”的时候,老板已经开始了他的故事。语调平淡,我不禁想着,其实老板他只是想说点什么东西,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想听吧。
所有的故事好像都有个美好的开始。多年以前,在南海,东海龙族的龙王敖漪迎娶南海鲛人一族的王女,婚礼盛大,四海来贺。婚后不久,王女产下龙凤胎,子为龙,女为鲛人。这个鲛人便是如今南海鲛人一族的王,明漱。鲛人一族对于种族血脉看得其实并没有其他种族那样重,除王族必须要和四海龙族通婚以外,其他族人逐爱而居,是公认的善良而优雅的族群。
明漱招赘了南海龙族的八太子,生下了作为继承人的明灿和明渺兄妹,兄妹二人从小形影不离追逐嬉戏。不知何时起兄妹之间的感情变了味,兄妹相恋这种在其他族群可能会不容的感情在鲛人族其实并不算什么,只是这两个鲛人是王族成员。于是在几乎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情况下,明灿和明渺逃了。他们逃离了鲛人族,逃离了南海,逃上了陆地,在人族的洛阳落下了脚。当时的明渺已经有六个月身孕,鲛人族怀胎十二月,一晃半载之后,洛阳富商明家喜添一女,起名明珠,养到十三岁已经是名满洛阳的美人,也在这一年,小姑娘总算学好了化形术,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不露破绽地藏好自己的尾巴和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