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 殷九霄说不准自己活够了之后的破碎虚空到底有没有成功。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了，头顶上的天空是灰蒙蒙的, 耳边响起的是尖利的叱骂声。

　　“全都老实点！否则有你们好受！”

　　应该是成功了,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了。

　　灵界倒还是那个灵界，但是看着像是千年之后——他破碎的并不是虚空, 是时空。

　　传说，在前任举世之尊殷九霄莫名消失之后, 整个灵界再没有出现过有一统全界的惊才绝艳之辈, 随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动乱。

　　不仅是诸多势力开始争抢利益, 魔气暴动也越加频繁, 且威力大增, 不少灵师折损其中，元气大伤。渐渐的, 又有魔界的魔物趁着这机会反攻灵界, 依靠着浓重的魔气抢占地盘, 亦有灵师奋起反抗，导致混战百年，有时候连天地规则都好像不管用了一样, 整个灵界格局大变。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也导致此间生灵的实力水平普遍上涨, 天阶的数量相比千年前上涨了十倍有余，争抢修炼资源便更加残酷。

　　在灵界的历史上, 这应该是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直到如今都没有停歇。

　　现在已经没有一盟三山八世家的说法了，灵师联盟早就散了，所谓的三山和世家经过世事变迁, 大多破灭不堪，有些运气好的被分成几块，实力也大不如前。

　　甚至已经不分五州，北州的屏障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散了，因为魔界反攻，强横的魔气把灵界这地方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这里便只有大大小小的领主，既有灵师也有魔物，各占据了一块地方，规矩崩坏，均是一等一的混乱不堪。

　　刚来到这里的殷九霄便深有体会。

　　这些事情是他刚刚从旁边人口中打听到的，他身处于一队运货物的车队，而他们这些人就是用以拍卖的“货物”。

　　以前的灵界虽然也阶级分明少不得残忍的事情，但是联盟的基本保护是存在的，比如说不对炼药师炼器师主动出手的规定，又例如已经登记在册的灵师不得随意买卖。

　　但到了现在，别说这些人定的规矩，天地盟誓都时灵时不灵的，这些约定便荡然无存了。

　　这车队里押了二三十个人，基本上都有玄阶以上的实力，甚至有些已经到了地阶，但是被安上了锁链，便反抗不得。

　　若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大约就是长得都挺漂亮。现在灵界气息驳杂，许多人身上的血脉复杂，便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例如有人有兽耳尾巴，有人身有异香，也有人能力异变，被某些大人物当做炉鼎，在拍卖行上便是一等一的紧俏货色。

　　现在，殷九霄也是其中一员了。

　　关在他隔壁笼子里的少女看着才十二三岁的样子，淡粉色长发及膝，眼眸睫毛都是这样的颜色，耳朵是尖尖的，眼睛很大，像一只小鹿，心思单纯，很好套话，除了眼下灵界大体的样子，后来也说了殷九霄在路上被捡来的。

　　本来领队想直接杀了他，但看着他昏迷之后的容貌又十分好看，便直接塞到车队里，只觉得天上掉下一个没本钱的货物，实在赚大发了。

　　殷九霄刚刚来到这里，气息不太稳定，被扣上的锁链不是简单东西，他如今的实力需要一个恢复过程，便一时解不开。

　　按他对自身的掌控程度，预计应该是在一个月左右，而如今穿越时空虎落平阳的他不仅对锁链束手无策，暂时还打不过这商队里的领队，便没花心思做不必要的反抗，先等着力量恢复，或是安心寻机逃跑便是。

　　这一队里的“货物”质量十分好，看守就特别严，领队是两个天阶五星，殷九霄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跑路。

　　队伍里也有其他想跑的，都没有成功过，被发现了之后罚得更狠，所有人都要挨一顿鞭子，为了保持货物的品相，用的鞭子不会在皮肉上出现血痕，但伤及内里便更疼。

　　受到波及已经挨了几鞭子的殷九霄阴沉着脸色把这些人通通记下了。

　　等自己恢复力量，必要扒了他们的皮!

　　”大哥哥你不要怕，”他旁边的少女实在天真，挨了打了只能忍着哭，还会安慰他，“我们领主大人是最好的人，会来救我们的。”

　　殷九霄不信这个，他不需要旁人来救。

　　这车队在路上摇晃了半个月的时间，总算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当前灵界排的上号的领地，拍卖会上更是人头攒动，权贵云集，殷九霄经过这半个月的调息，实力已经恢复一些了，他便伺机要报复回去了。

　　到了后台的时候反而是看守最弱的时候，大概觉得到了这里这群货物绝不可能逃出去了，为了更好的展示还换了原来用的那个有些粗苯的笼子。

　　就在这转换的时候，殷九霄蓄积力量挣开了锁链，又趁着最近的看守之人不备扼住他的咽喉结束了他的性命，他正打算接着做点什么的时候，外面却突然闹了起来。

　　隔着几道门，尖叫的喧闹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还有人呼救，按照方向判断，应该是拍卖会观众席的位置。

　　随后，他鼻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花香气。

　　殷九霄立刻便意识到这是毒，他当即封闭嗅觉，但这毒实在不寻常，仅仅只是一丝，都足够让他手脚一下软了下来，力量竟然也像被限制住了一样，大多用不出来了。

　　力量还是没恢复完全，殷九霄目前大概只有三成实力，否则他也不会狼狈成这样。

　　比较起来他已经算是好的，呆在笼子里的其他人看着他的动作还来不及惊叫，许多已经在这毒雾里昏睡了过去。

　　好厉害的本事！

　　毒雾都飘到后台来了，前面自然更是乱作一团，过了一会儿，殷九霄看见那门被“轰”地一声打开，有几个人背着光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眯着眼睛看着中间的那个人，明显是这些人的首领。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人，五官是一等一的精致，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只是神情冷漠，束着发，一只手拎着那看守之人的衣领把人扯了进来，这动作实在和那张脸相当不符。

　　然后这些人在这许多笼子里看了一会儿，找到了那个粉色鹿女孩，又去回禀他：“领主，找到晓晓了。”

　　那原来趾高气扬的看守如今手脚无力，脑袋上都是血，手脚更是血肉模糊，一看就是被教训过，那男人便开口对他说话：“告诉我锁链解开的方法，你最好听话，否则我多的是办法对付你。”

　　那看守先是唯唯诺诺，应该是怕死，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女孩，道：“您要她的话，我自然是……”

　　“不止是她，”那男人道，“这里所有人我都要，把他们的锁链都解开，我还能里留你个全尸。”

　　那看守便开始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怒骂：“你敢？林清衡，你胆大包天!我告诉你，里面可有雪原领主指定要的人，你得罪了他就等死吧，我看你还敢……”

　　他叫嚣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名叫林清衡的人后面又站出来一个手下，一刀便结束了他的性命。

　　这个死了还有其他的，随后从后面又拖出来一个，是那个最会使鞭子抽人的大看守，在这杀鸡儆猴的压力之下，用不着多说，他便低头一个个把锁链全解开了。

　　那少女是最先被放出来的，然后便有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出来哭着叫妹妹，姐妹两个哭成一团，随后两个人又对着那林清衡跪拜下去，直言必将誓死效忠。

　　看来，这群人确实是为了救人而来，那小姑娘用来安慰人的话竟然没说错。

　　林清衡把笼子里的人都顺手放了出来，然后他便在角落里发现了殷九霄。

　　这个人身上的锁链竟像是自己打开的，而且林清衡看他的样子，并不在此次拍卖会提前发放的“货物”名单里，像是额外加塞加进来的。

　　好奇怪。

　　这次被看押的人大多被残害地身体虚弱，强行破坏锁链会伤到他们，所以林清衡只能使手段让看守配合，这个人的手腕脚腕上都有明显的伤痕，应该是强行挣开的，还好没有伤及内里。

　　旁边还躺着个人，应该是后台里面的普通看守，但是也是地阶高星实力，头歪向一边，似乎是被人拧断脖子而死。

　　林清衡多看了他几眼，但对方似乎是因为吸入毒雾，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

　　“先带走吧。”

　　装昏迷的殷九霄听到他说。

　　在离开这地方的时候，殷九霄眯着眼睛看到了那两位凶神恶煞看守的尸体，横七扭八地躺在那里。

　　但是曾经的复仇王者举世之尊殷九霄非常不满意，在他眼里，这两个人已经算死得痛快了。

　　更重要的是，他忍辱负重半个月，好不容易等实力恢复了些，要自己亲手报复回去才爽快，居然硬生生被人抢了先!

　　殷九霄本来来到这里，之前实力一时发挥不出来，受了半个月的气已经够憋闷了，毕竟这些人不来他也能逃出去，反而是林清衡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一口气没出来。

　　就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又一下被毒倒了，人已经被杀了，这口气就硬是憋在心里，几个看守又死了个干净，永远不能亲自报复回去了。

　　他岂能如意？

　　虽没有小心眼到结仇生恨的程度，但是要说有多感激，肯定是没有的，比起这些，与生俱来的忌惮和警惕要多许多。

　　这个叫做林清衡的人，绝对不简单。

　　等到那毒雾的效用渐渐散去，殷九霄又在这一边的驻地休息够了，才渐渐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人的首领，叫林清衡的那个，原来是个小地方的领主的儿子，却没有继承到战斗系的天赋，反而继承了领主夫人遗传的沈家炼药师的天赋。

　　这种天赋今这种乱世实在没什么用，传说中的炼药世家沈家已经四分五裂，如今炼药师炼器师几乎都逃不过被圈禁的命运，风光程度早就不比之前，很多人只能东躲西藏。

　　在那小领主夫妇意外身亡之后，那块小地方本来逃不过被吞并的命运，谁知道那继承了领主之位的林清衡却突然支楞了起来。

　　他是天赋极好的炼药师，又很有些触类旁通的能力，据说改良了一大堆丹药的制作，更重要的事还会制毒，无色无味，防范不得，天阶灵师都逃不过他的毒，渐渐笼络了一大批人，在大陆西边这一块地方渐成气候。

　　听说，这位一年前又在围追堵截之下融合了九尾天狐的粹天魂，还钻了粹天魂规则的空子，硬是把原是要为他折损的人给救了回来，招徕了更多忠心耿耿的属下，还为许多炼药师炼器师提供了避风港，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而那位在看守口中用以威胁他的雪原领主坐拥大陆西边到南边一大片地方，是个魔物，在如今混乱的灵界里排得上前三，更以凶狠暴戾闻名。

　　这次的拍卖既是拿了他的名号，如此破坏恐怕不能善了，但那林清衡确实不是鲁莽之辈，先是靠着毒控制住了拍卖会，随后又趁着许多势力首领来参加拍卖会还被他坑了一道、主心骨虚空之时一举拿下。既救了人，还扩张了自己的领地，这明显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两个人再次相见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天之后了。

　　那个时候殷九霄的实力已经恢复了八、九分，他善伪装，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就连林清衡也没有发现。

　　两个人这时候才算正式见了一面，仔细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

　　那是傍晚时候，外面刮阴风又下起雨来，林清衡来的时候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显得有几分风尘仆仆。

　　因为这几天的争锋，他右边脸颊上有一道血痕，不算深，更无损他那种可称之为倾国倾城的美貌，只映衬着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显得更加引人注目。

　　这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带来一股子生气，像是这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同样的，林清衡第一眼也望向殷九霄，他还记得这个特殊的人。

　　当时在拍卖会的后台因为狼狈还没有看清楚，这个人长了一张非常清贵的脸，在这一堆因容貌而遭了祸的人里面显得十分突出，身上的气质更说不上来，一眼看过去会觉得不敢靠近，仿佛下意识心生惧怕，但眼眸稍稍一低，又显得有几分可怜。

　　当然，这此并不是两个人的单独见面，在拍卖场里所有被救下来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眼下林清衡来见他们，是因为他们这批被救下来的人伤基本都被养好了，自然要讨论去处问题。

　　“我不会强迫大家去哪里的，若是愿意留在我这里的，我自给各位安排合适的事情做，领地里正缺人手，只要跟着大家好好干，往后便不会被人欺负了，更不会被随意买卖，”林清衡环视了一眼，又接着说道，“当然，若是不愿意的，我不会强留，我给各位送几瓶丹药和一些盘缠，再派人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可以去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外面都是乱做一团，不把人当人看，整个灵界只有这位清衡领主异军凸起，听说他管着的地盘是最干净的，最近十来天在驻地也看到了，所有人都很友好，这些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哪里还会想走呢？

　　一个个都忙不迭的点了头，直说要留下来，随后他们便被带了出去看看各自的能力，再做分配。

　　然后林清衡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殷九霄。

　　老实说，他最希望这个人留下来。

　　他直觉这位是这群人里面最神秘也是最不简单的一个，若是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对往后领地的发展大有裨益。

　　林清衡从二十一世纪的地球穿到这地方，他一个搞扶贫种田的原来只是想活下去，后来便一点一点走到这个地步，走过的路没有一步容易的，不管多困难的目标他都会努力达成。

　　但眼下这个希望却破灭了，因为殷九霄不按套路出牌。

　　“不好意思，我不能留在这，”林清衡听他说道，“我得出去找个人。”

　　林清衡还想争取一下，便接道：“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找的。”

　　“不必，”那人道，“需得我亲自去才行。”

　　他心中惋惜，但说好的尊重选择，不能强留者不让人离开，只说等自己预备好东西，过几天外面没那么乱了便送他出去。

　　但当天晚上，人就不见了。

　　林清衡这驻地守着的可有二十来个天阶，硬是没有发现端倪，他特去对方暂住的房间里看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可惜。

　　都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手下人听到他叹气，当即便提出建议：“要不我派人把他找回来？这么点时间，想来也跑不了多远。”

　　林清衡摇了摇头，道：“算了，走便走了，别去惹他。”

　　这样的人，如若不能变成盟友，若成仇敌的话，怕是要麻烦许多。

　　生逢乱世，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光景。

　　但两个人分开还没有过多久，大概几个月之后，林清衡就再次见到了他。

　　——就在雪原领主的大殿之上。

　　从搅乱拍卖会那时候起，林清衡就打定主意要和这位无恶不作的领主正面交锋了。

　　他的领地在西州，几次扩张之下便已经和雪原领主的地盘成为交界，大小冲突已经起过好几回，势必要打一场大的。

　　他为此筹谋规划许多，从西边开始一点一点吞噬，直到最后的那场血战。

　　林清衡把准胜局之后走进大殿，只觉得今天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囊中之物雪原领主被人一剑当胸刺穿的样子。

　　那雪原领主原来身边的几个最重要的几个亲信正跪在一边，称呼另一个人为尊主。

　　这就是林清衡和殷九霄的第三次见面。

　　两个人都是身上浴血，煞气十足，在大殿里隔着一段距离盯着对方，倒是没有动手，但是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息实在太过强烈。

　　最后还是林清衡先开的口。

　　“你那时候所说的要找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是啊，”殷九霄收了剑，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还转过身来对他笑了笑，“我记仇得很，必得百倍报复回去才行。”

　　当时锁他还抽他鞭子的看守已经死了，想来想去，便只能找这位死有余辜的罪魁祸首了。

　　林清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时候，他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与此同时，整个灵界也知道这名字。

　　殷九霄。

　　明明有天阶九星顶级的实力，之前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短时间内便扬名立万了。

　　雪原领主的地盘很大，林清衡从靠近自己的西边这一块开始打，殷九霄就从南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策反了那领主身边的几个势力为自己所用，还悄无声息地没有被人知道，导致林清衡当时措手不及。

　　在如今的灵界生存是各凭本事，倒也不能说对方钻了什么空子，但来的却是巧，像是算计好的。

　　林清衡刚打完一场大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再打下去容易内耗严重，而那殷九霄又不是等闲之辈，极难对付，最后只能是两边分割雪原领主的地盘，林清衡要西边的那一边，殷九霄便牢牢占据了南边。

　　果然便如他当时所说，这种人若不能为友，成了对手，便是心头一根刺了。

　　南边那边可有林清衡看准了的好几块上好的适合种植的地块，本来想吃下慢慢消化，却被人横插一脚。

　　灵界之事变化无常，但林清衡穿越至今，遇见的最大的滑铁卢便是这一位。

　　然而，他们往后的交集更是不少。

　　吃到了雪原领主的地盘之后，两个人各自占据一方，开始了不停歇的扩张行动。

　　均是野心勃勃之辈，有本事有胆识，都不肯屈居人之下，整个灵界算是变了天了。

　　但自从一开始结下了梁子，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两个人越来越不对付了。

　　虽没有正式打过，估摸着都在心里做过衡量，两边实在势均力敌，在如今的灵界真要和对方打起来，属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得不偿失。

　　但是一些摩擦矛盾却不断，导致现在林清衡谈起对方，便要冷哼着说一声“不知感恩”“狂妄”，殷九霄提起对方，也是“假清高”“假好心”，几年时间过去，越活越像针锋相对的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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