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算盘子翻脸,赶自己走,大仓立马怂了:
“大爷,我来替三叔还账,总得问个清楚吧!
这一问,您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那我不问了,钱给您。
俺三叔说他还有个欠条在您这里,让我捎回去。”
大算盘子一看大仓认怂,心里更加笃定,知道这小子不过如此。
此前大算盘子也观察过,大仓跟肥田村长杠上了,到最后肥田村长居然没能把大仓怎么样。
反而肥田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后来大算盘子总结了一下,也没发现大仓有什么过人之处。
怪只怪肥田越老越糊涂,到了后期什么事都办不漂亮。
以大算盘子精明的眼光旁观,其实他很为肥田惋惜。
明明一手好牌,打烂了。
反正如果换了他的话,有肥田那么一手好牌,十个大仓也弄死了。
大算盘子对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凡事都要求滴水不漏。
现在大仓来替他三叔还账,大算盘子肯定不会送上门来的钱不收。
接过大仓递过来的钱,清点无误,找了大仓一块八毛钱的零钱。
“大爷,俺三叔的欠条呢?”大仓眼巴巴瞅着他。
“在这儿呢。”大算盘子掏出梁秉礼的欠条,“钱都还清了,我留着欠条有什么用!”
说着展开欠条,伸到大仓眼前晃了晃。
大仓伸手去接,大算盘子却又收回去了,三把两把扯个粉碎。
“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账清了,还留着欠条干嘛,撕了就是。”
“可是,我回去怎么跟俺三叔交待?”
“你回去跟他说亲眼看着我把欠条撕了就行,我不管跟谁打交道,清账以后都是当面把欠条撕掉。”
“可我怎么知道你撕的是不是俺三叔的欠条,万一我走了,你又拿出一张真正的俺三叔的欠条呢?”
大算盘子脸一沉:“大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是不是那样的人那可不好说,本乡本土的,你都把俺三叔往死里逼,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你――”大算盘子又要发怒,可他顿了顿又忍住了,“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收到条,证明我跟秉礼之间的账目清了,你钱都替他还了,我还能跟他再要一次?简直笑话!”
大算盘子拿过纸笔,写了一个跟梁秉礼账目已清的证明条。
大仓拿过来一看:“大爷,不对啊,明明一共还了你四千多,你为什么这上面写着三千块钱的账目已清?”
“因为他就借了我三千块,写的就是三千的欠条。”
“借了三千块,为什么你要四千多?”
“大仓,你故意来找事是不是?”大算盘子沉下脸道,“我告诉你,想找事的话你是找错了门,我可不是宋肥田。”
“你不是肥田,但你是老田对不对?”大仓意味深长地笑笑:
“现在想起你的老朋友来了是吧?
但是不管你抬出谁来,我都希望你考虑考虑俺三叔饿死的那一批小鸡。
这都是因为你勾结兽医站的人一手造成的,这个你必须要给个说法。”
“放屁!”大算盘子一拍茶几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滚,赶紧从我家滚出去。”
“恼羞成怒了是吧!”大仓冷笑一声站起来,“都是一个村的,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机会的,但是现在看来,你已经没机会了。”
“滚,滚滚滚……”大算盘子一叠声叫着。
大仓也不再罗嗦,转身就走。
刚出来他家大门口,就听后面有叫骂声,只见大算盘子的小儿子田玉发手里提着一根棍子,大骂着从家里冲出来。
他就是奔着大仓来的。
大仓回过身来:“你想干嘛?”
“混蛋,你跟俺爹说什么了,把俺爹气成那样?”
大仓冷声说道:“我没说什么,我就说姓田的放高利贷,我要去告他,准备把他抓起来,怎么样?”
“你――”田玉发举起棍子,色厉内荏地叫道,“你敢再说一遍!”
“多少遍我也敢说啊,田生财放高利贷,差点把俺三叔逼死,这比黄世仁还狠啊!”
“你-妈-个-逼的胡说八道,我打死你――”田玉发气急败坏,抡起棍子就要打。
大仓冷眼看着他,这小子真要敢扑上来的话,自己不介意把他踹飞出去。
正好自己肚子里对这一家人憋着一肚子气呢。
但是田玉发的棍子最终没打下来。
他爹大算盘子冲出来,装模作样踹了小儿子两脚,把他赶回去了。
然后回过头来,拿出一脸和善的笑容对大仓说道:
“大仓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当然,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打架,都在气头上谁都没有好话说。
这样吧,你跟我来家,我给你们俩调解调解。
以后还是好兄弟嘛!”
大算盘子这话,一半对大仓说,另一半是对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说的。
因为刚刚大仓口口声声说他“放高利贷”,对他来说相当刺耳。
虽然他也知道,全村人都心知肚明他干这个,但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说出这样的字眼儿。
64年的时候,全国各地进行过一次集中的打击高利贷行为。
虽然上面的精神要求清算对象仅限于地、富、反、坏、资本家、投机倒把分子所放的高利贷,其他一般的可以不再追究清算。
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出现清算对象扩大化的现象。
甚至出于大家对于放贷者的痛恨,有人因此戴上坏分子、资本家一类的帽子。
那时候大算盘子还没开始放贷,逃过一劫。
后来随着人民公社化的深入,老农民之间基本上停止了经济往来,高利贷在农村几乎完全消失。
大集体解散以后,各种经济束缚渐渐放开,大算盘子也开始了他的地下放贷行为。
当然,既然他是干这一行的,对这方面的国家政策也是相当关心。
想方设法从报纸上,还有从跟农业银行的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解国家对于高利贷的态度。
毕竟放高利贷在以前属于剥削行为。
而且这种行为,放在任何时代都算不上正经事。
而且有人还说,高利贷是典型的暴力事件制造者。
也就是说,虽然大算盘子没有很清楚地弄明白国家政策对于高利贷的态度,但他总是做贼心虚。
一方面受高额利息的诱惑,偷着放贷。
另一方面对“高利贷”三个字讳莫如深。
现在大仓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叫嚷,要去告他放高利贷,可把大算盘子吓坏了。
当即出来说好话,想拉着大仓再去他家,好好安抚一下。
但是大仓说得很清楚,已经给他一次机会了,他没把握住,那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甩手走了。
大算盘子这下慌了,仔细琢磨大仓刚才的言行,总感觉这小子是有备而来。
虽然他放贷从来都是滴水不漏,也从来没在欠条上留下什么高额利息的证据。
但他越琢磨这事,越觉得心虚。
既然大仓有备而来,绝对不仅仅是来送钱那么简单。
肯定还有别的意图。
至于大仓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大算盘子就猜不到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按照他做事的精细程度,是绝对不会任由这事失去自己的控制。
正在琢磨,一扭脸看到村长梁秉海从村委出来。
这年头几乎所有的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代销点必须要紧挨着大队部,就是现在的村委。
村委,加代销点,那就是整个村子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天快黑了嘛,村干部们要回家,村委院子的大铁门要上锁。
有几个村干部在驱赶围在门口的孩子。
因为院子里停着一辆小卧车,孩子们不敢走近院子看,就扒着大门口两边的砖垛子往里看新鲜。
这边吵吵闹闹,大算盘子也看到村委院子里的小卧车了。
他迎上秉海村长,问他:“院里那辆小卧车是哪里来的?”
梁秉海头也没回地说:“大仓刚买的。”
大算盘子脑袋嗡一下子。
大仓自己都能买小卧车了?
他忍不住又问:“个人都可以买小卧车,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
梁秉海瞥他一眼:“刚才大仓说有人放高利贷,是什么道路?”
大算盘子:“……”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看错了大仓。
此前判断大仓应该没钱,就是从他家的生活条件跟村里其他人一般无二,甚至还赶不上一般的人家。
儿子都大了,新房才盖了一处。
吃的穿的方面也没看出冒尖户的模样来。
可是现在看来,大仓应该是很有钱。
毕竟盖一处新房,不过一千多块钱。
可是买一辆小卧车……大算盘子不知道多少钱。
他跟梁秉海打听,梁秉海也不知道多少钱。
只不过梁秉海听大仓说,这车是波兰进口的。
这又把大算盘子吓了一跳,居然是进口车?
还是从十二个好兄弟之一的波兰进口来的,这肯定很贵很贵吧?
大仓这么有钱,而且刚才在街上口口声声说要去告状,这可把大算盘子吓坏了。
死拉硬拽地把秉海村长拉到家里,非要让他在自己家喝酒不可。
梁秉海才不会在他家喝酒呢。
至少今晚不会在他家喝酒。
刚才田玉发拎着棍子追大仓,差点打起来。
大仓公然指出大算盘子放高利贷,要去告他。
现在大算盘子要请村长喝酒,明显就是想让村长给他调解这事。
村长才不会给他们调解这事呢。
前些天因为秉礼借了大算盘子的钱还不上,据说大算盘子串通兽医站的人,扣了秉礼的钱。
秉礼回来两口子抱头痛哭。
然后秉礼还去村委求秉海哥,让他找大算盘子通融一下。
当梁秉海找到大算盘子的时候,没想到大算盘子矢口否认有这回事。
他说秉礼欠他钱不假,但是一码归一码,跟拉饲料有什么关系啊?
他不知道这事。
既然不承认,很明显就是不接受秉海村长的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