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露白,江边还有些清冷,客栈的伙计早早开了门,慢慢悠悠地收拾起桌子。
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小二一瞅便知来了生意,连忙上前候着,隔着老远便朗声问道。
“客官,赶了一夜的路,可要打尖住店?”
马车稳稳停在了小二面前,车把式是个高大汉子,他轻轻跃下把缰绳递了过来,小儿赶忙接住,只听他说道。
“小二,这马儿你先牵去喂些草料,歇会我们还要赶路。让厨房快些上来两碗红烧肉,再上三四个小菜、好酒一壶。”
“好咧,客官・・・・・・”
小二正应着话,却瞧见马车上又下来四人,一护卫、一书生、一丫环、一小姐,登时看的一呆,他敢赌咒发誓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唉,这林子里担心豺狼虎豹,赶了一夜可把我累坏了。”
先前的大汉笑着往小二肩上轻轻一拍,小二顿时惊醒。他心知这必是哪个世家小姐出门,是自己万万不能窥探的,不然周围的侍卫少不得要给他苦头吃,赶忙牵着马往马厩走去,不敢再看。
“青山,你又吓唬人家。”
依仗魁梧的身材吓唬人,显然是青山的老手段了。轻语语气上似有些责怪,脸上却巧笑嫣然。
青山挠挠头,心知大小姐不是真的怪罪,憨憨笑了一声。
季书打趣道。
“大小姐不如戴个面纱吧,省得路上太引人注目了。一些蜜蜂、蝴蝶不一会儿就闻到花香了。”
“出门在外要喊我‘姐姐’!哼,我才不戴呢,子渊尽出馊主意。”
轻语脸色微红,怎么会听不出季书取笑之意,作势要打。季书连忙先一步溜进客栈去,轻语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做出轻佻的举动,只得用眼神愤愤地瞪了季书几眼。
众人一边聊天,一边围坐了下来。
不多时,小二便端上了酒菜。
青山一杯酒下肚顿觉身子一暖,仿佛一夜的疲惫都消了一般,很是惬意。见小二又来上菜,他忙问起路来。
“小二,这湖阳港渡口往哪边走?”
“诸位要去渡口?”
小二正欲回答,却有一个爽朗的声音先反问了一句。
季书等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公子哥带着一名护卫从门口走了进来。见季书等人一脸戒备,公子哥倒一副自来熟模样走到旁边轻轻一礼,说道。
“诸位不要误会。在下姓黄名暗,是江夏黄家的长子,绝不是什么歹人。大家也都知道现在世道不太平,路上毛贼不少,身上有些钱财总有些提心吊胆。”
“因一些缘故,在下之前让护卫们先护送点东西回江夏去了,如今身边只带了一人。所以小生正欲找人同行,诸位不介意的话,不如和小生一起去渡口吧,互相也有个照应。”
江夏黄家?
季书等人从洛阳来自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但听他这么一说,一旁的小二顿时肃然起敬,神态恭敬至极,想来是个什么世家豪门吧。
轻语疑惑地摸了摸鼻子,又扫了黄暗几眼,轻笑道。
“正好!我们也要去江夏呢。黄・・・・・・公子?那我们就同行吧。”
“呵呵,小生黄暗,那就谢过小姐了。但不知小姐芳名?”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怎么就满口答应了?
怎么也没个防人之心?
他说你就信啊。空口无凭,最怕的就是这种小白脸,一脸和善,说不定肚子里有多少坏水呢。
季书好不容易把轻语带出洛阳那个是非之地,若是轻语在路上出了事他可就真是死也没脸去见王允了。
“姐姐,这太草率了吧!”
“反正我们去渡口不也要找商队随行吗?多个伴又怎样?你啊,就是太多心,就这么决定了!”
轻语白了季书一眼,右手握拳竖起个大拇指指向自己,对黄暗说道。
“公子叫我‘轻语姐’就行了。”
当自来熟遇到自来熟,饶是黄暗也微微一滞。
季书则头疼的想锤自己的脑壳。
“呵呵,小姐真是豪爽!叫在下黄暗即可。小二,再来三个小菜、一壶好酒。”
公子哥对轻语的爽快也颇为意外,看了看季书,似乎知道他担心的事情,轻轻一笑坐到了季书身旁,以示自己对轻语并没有非分之想。
季书偷偷打量了几眼。
这黄暗倒真是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腰悬宝玉,身带佩剑,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行为举止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非日积月累难以养成。隐约还闻到一股香囊的气味,虽然不喜,但可以肯定此人是出来游历的世家子弟。
漂泊这么久,季书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若贼人能假扮到这地步,那也不用做贼了。叹了一口气,季书也没再出言反对。
・・・・・・
一艘大船在江上缓缓前行。
微亮的光透过窗子照在季书的脸上。
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传来浪花拍动的声音,好似动人的安眠曲。季书睁着朦胧的睡眼,伸了个懒腰强自提起精神,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推门而出,一股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让季书心旷神怡,睡意消了大半。
“子渊兄,你也起来了啊。”
黄暗却是先一步到了甲板上看江上的风景,也不知何时起来的。
“黄兄,这么早啊。”
季书连忙打了个招呼。
经过几天的相处,季书觉得先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黄暗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比季书这个伪秀才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就算是面对轻语这样的绝色,此人也恪守礼数、绝不僭越。见过京城那些高官腐儒的季书,心中猜测,黄暗恐怕是哪个名师的高徒。
“这早上的景色才美!子渊兄初到荆州,这么好的景致怕是还没见过呢,快过来看。”
“哦?”
季书上前几步来到船边,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江上不知何时泛起了大雾,两岸景物朦朦胧胧,模糊可见。
不远处,有一艘小船时而露出头来,时而穿梭进雾中,忽隐忽现,也不知渔家是在打网,还是在钓鱼。
大船行在江上,好似在云中漂浮。
是否会乘风而去,日行万里?
这让人怀疑闯入了仙境。伸手一抓,似乎就抓住了那一缕仙气。
“妙哉!妙哉!”
季书不由得也兴奋起来。
“是吧!”
黄暗傲然道。
“这可是荆州独有的景致,这样的大雾也不多见,子渊兄才从北方来就遇到了,也是托了我的运气。”
季书呵呵一笑,也不反驳。看看周遭,这才发现已经有不少人起来了,甲板上开始热闹起来。
这些都是往来的商人,他们带着货物在两地奔走生计,每个人路上都会聘些护卫聚在一起上路。如此寻常毛贼都不敢招惹,遇到大的盗贼团也有些谈判的资本,毕竟山贼也是人,损失太大他们也要有所顾虑。
所谓“士农工商”,在这个时代商人排最末,也最是被人看不起。可联想到后世实力大到足以左右国家决策的资本家,季书顿时感慨万千。
“看!那是什么?”
船尾忽然有些骚乱,打断了季书的思绪。
“完了,完了!”
“这下全完了!”
骚乱很快越演越烈,船尾处一片嘈杂,才一会功夫整船的人都惊醒了。闹得季书和黄暗不禁面面相觑。
“去看看!”
两人才到船尾,便听到不少人在惊呼。
“黑旗贼!黑旗贼来了!”
季书极目远望,船尾百米外出现一艘大船。
雾中,船上的人模糊不清,但见船上挂着一幅黑色大旗,季书疑惑地看向黄暗。
“是水贼!一伙很凶残的水贼”
黄暗脸色凝重地解释起来。
江上偶尔能遇到水贼。不过大多数水贼并不可怕,他们知道这往来新野和江夏不仅有水路,还有陆路,若做的太过火,商人们都不走水路了,他们同样不好过。所以大多数水贼,只要商人们不反抗,大都只取走一两成的货物,算是买路钱。这样商人们卖完货物还算能收回成本,基本也就自认倒霉了。
“不过总有例外,黑旗贼就是个例外,他们从不讲道上的规矩。”
“他们每次劫掠都是抢光所有财物,若是遇到美貌的女子就抢回去肆意凌辱,稍有不如意就杀光一船的人,是恶名昭著的水贼。不少商人就算活了下来,因为被货物被抢光而倾家荡产,最后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季书越是往下听,脸色越黑。
“子渊,怎么了?这么吵?”
青山和大小姐因为船上过于吵闹也出了船舱找了过来。
季书心中焦躁,但不管如何先把情况与二人一说。
听完,轻语神色阴沉,却听到青山斩钉截铁的说。
“小姐放心休息,不用出手。有哪个小贼敢上来,我一刀砍成两半。”
季书心道,你确实勇猛,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一支水贼,少说也有一百来人。
人生百态,有些人和青山一样吵吵嚷嚷,要和黑旗贼血拼到底;也有些商人面如死灰、茫然无措,像是末日里等待审判的囚徒;还一些客商既没有打杀的雄心,可让他们放下身家跳水逃跑又比杀了他们还难受,犹犹豫豫,总没个决断。
看着船上一副末世景象,季书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问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季书手心里都是汗,却用压过所有人的声音大喊。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惊愕地看向季书。
“你们继续坐在这里大呼小叫,难道贼人就能饶过你的性命了?若是舍得下货物钱财,愿意赌运气的赶紧跳江。”
季书用压倒一切的气势吼道。
“剩下的人,若想活,就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