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祭司的一生

　　我诞生于一个充满荣耀的土地，在神圣的殿堂中。神明最虔诚的信徒，都为我的降生而喝彩。

　　因为从此之后侍奉神明的仆人又多出一位，或光彩夺目受神明青睐，或卑微谨慎在凡俗之中为神明奔走不休。

　　布尔兰是这个国家的名字，在神圣的语言中，这个词意味：神明脚下的泥土。

　　是的，我们就像神明脚下的泥土一样随处可见，卑微又虔诚。

　　我们以奴仆自居，为了取悦神明，我们愿意为祂征战不休，我们愿意为祂与同类展开搏杀只为争夺更多的‘泥土’。

　　就算如此，我们也是幸运的。

　　因为我们有神可以效忠，因为我们跪在地上有神能够说上一声起身。

　　没有神明庇护的王国迎接他们的命运往往是凄惨的。

　　邪恶的巫师、嗜血的蛮人、狡诈的矮人……外面的世界太危险，没有神明的庇护是万万不行的。

　　最重要的是，没有神明庇护，一旦遭遇那些渎神者，整个国度都会走向邪恶之路，永世沉沦。他们胆大妄为，最终往往会惹得神明勃然大怒，亲自出手将他们歼灭。

　　所以，神是伟大的。

　　没有神明，我们根本没办法应对外面的种种磨难和诱惑。

　　哪怕是国王，在祀庙有命令时，也需要俯跪在地上，聆听神的只言片语。

　　我们侍奉的神明是高高在上，但祂有一个柔软又不失坚硬的神名——荧光。

　　我是幸运的，我是一名祭司，一位不属于凡人队伍的祭司。

　　只要我坚持侍奉神明，最后我圣洁的灵魂会升入永昼的神国，永远陪伴在神明身边，享受宁静与温暖。

　　这是我们所有祭司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了升入神国，我们将把一切都献给神明。

　　美好的梦想却在几年前破碎，与之一起被摧毁的，还有我毕生的信仰。

　　神遗弃了我们，遗弃了祂的泥土。

　　神欺骗了我们，欺骗了祂的仆从。

　　神不再回应我们的任何请求，甚至不再有神谕，就算整个布尔兰处在毁灭的边缘祂也没有过任何举措。

　　所以我们究竟算得上什么？

　　我这毕生的信仰究竟是在索求何物？

　　神说祂是慈爱的，凡人卑微但祂却愿意接受。

　　神说祂是伟大的，凡人低贱但祂却愿意接受。

　　但当毁灭到来之际，神曾经说过的，被我们奉为神谕的话却是无一应验。

　　那我们与没有神庇护的王国有何两样？

　　我曾经嘲笑过没有神明的王国，说他们只是一群蛮荒之辈，没有神愿意教化他们；说他们没有一个未来，死后只能化作孤魂飘荡；说他们低贱悍勇，遇到事情只有懦弱和莽撞……

　　没想到，说的正是我自己啊……

　　布尔兰王国破灭了，毁在一群强大野兽手中，毁在我们的自大与无知上，毁在神蔑视的目光之下。

　　我的骄傲随着布尔兰一起，被撕得粉碎。

　　然后我逃到一个没有神明庇护的王国，那里与神明、与大祭司们讲的完全不同。

　　巫师充满智慧，蛮人充满英勇，矮人充满淳朴。

　　他们为了自己的国度互相结合，共同御敌。然后慷慨的接受了我们这群来自布尔兰王国的难民。

　　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

　　我惊恐的发现我的过去仿佛生活在一个由神明和大祭司们编织的谎言之中。

　　不。

　　不止我。

　　好像整个布尔兰都生活在这个谎言当中。

　　不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是大祭司，在强大的野兽面前同样没有获得神明的庇护。

　　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收纳所再一次被野兽们攻破。

　　他们就是一群怪物！

　　这次在逃亡的过程中，死去的同伴多到让人发指！

　　我却得到了另一位神明的启示。

　　祂说我们的神明就是一群邪神，我们是被圈养的羔羊，只要有必要就会被杀死。现在更是邪神们的游戏，他们就是要看凡人们在苦难当中苦苦挣扎。我们不过是表演的一环，只是歌舞剧会中的一段笑话。

　　这位神明给我指明了一条道路。

　　祂说，唯有让真正的神明注视到这里，察觉到邪神们的把戏。才会迎来改变，才会避免更多的人死去。

　　我曾经信仰的神明是邪神吗？

　　这个问题让我迷惘。

　　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我必须承认，我曾经坚定不移的信仰早已发生偏离。甚至在我的内心当中，存在的对神明的质疑。

　　荧光之神？

　　我不能确定我的神明是邪神，哪怕祂在整个布尔兰毁灭之时都无动于衷。

　　我同样不能确定给我传递信息的这位神明是一位正神，以及祂带来的消息究竟可不可信。

　　怀疑的种子不仅种下，它还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甚至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

　　我的种种疑问，却始终没有一个像样的解答。

　　但我却是知道一件事。

　　如果不想事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就只能照着这位未知的神明给予的方法去做。

　　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需要一个像样的变故，去干涉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依照着信息开始了一场漫长的积累，毕竟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先付出什么。就像之前作为神明的一位祭司那样，先付出忠诚和信仰，神明才会青睐，才会微微注视你。

　　很快，仪式开始了。

　　我交到的一些朋友、强大的野兽尸体、一些蕴含着强大能量的物品在仪式刮起的狂风之中统统化作齑粉。

　　我看不懂这个仪式的运作，但我知道一切都在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进行着。

　　为了仪式能够顺利进行，我付出了一切，就像曾经作为信徒付出一切一样诚恳。

　　身为祭司时，我的身心都奉献给了神明，祀庙是我的归宿，那里是我的家。

　　王国破灭时，我成为了一位流浪者，苟活在过去我看不起的龌龊当中，那里是我的寄托。

　　收纳所支离破碎，我也一样。

　　如今，这个简陋的仪式将我仅剩的所有东西吞没殆尽。

　　我甘愿如此。

　　仪式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只有神才能与神对话。

　　我不是神，但常年侍奉神明的我，有一部分神的特质。

　　我也不需要对话，我只是想……唤醒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