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看着左栗,心潮如海,澎湃难定,慌张到了极点。
他坐立荆州,已经站稳,待与蔡家结亲,有了蔡家的支持,他便再无后顾之忧——这荆州,便是他的了!
这两年来,刘表见的太多,听得太多,目光也长远了一些。
朝廷暗弱,群雄并起,汉室将终,大业在即!
荆州处在南方要害之地,相对富庶又偏安一隅,是成事之地!
那交趾,荒无人烟,既无人口也无良田,去了那,能有什么作为?
辛辛苦苦,才能在荆州立足,刘表怎么愿意放弃?
但如果这是皇帝的旨意,他能抗拒吗?
左栗从刘辩的表情看出了一切,脸上冷笑不已,道:“刘使君,你还要包庇那张允吗?”
一片安静中,听到左栗的声音,刘表一个激灵,回过神。
他迅速镇定心神,急速转动,沉着脸,思考着对策。
蒯良见气氛太过紧张,陪着笑的道:“贵人,朝廷,以及陛下,已经决定了吗?”
刘表双眼一睁,紧紧的盯着左栗。
这才是关键,只要朝廷还没有决定,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主人!”
左栗还没说话,一个家仆跑过来,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的道:“主人,门口来了两百人,是是黄门北寺狱,手里还持有宫中金牌。”
蒯良眼神微缩,情知事情难以善了了。
如果是左栗一个人,他们还有办法周旋,可左栗明晃晃的调来二百禁军,此时刘府内外都是荆州名流,众目睽睽之下,刘表已经失去‘暗中手段’!
刘表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惯常的春风微笑,与左栗道:“左贵人,那张允只是刺史府的小小准备,冲撞了贵人,大可随意处置。只是,不知贵人来这里,可有旨意传达?”
左栗感觉着身体好了不少,人手也来了,底气更足,慢慢坐直身体,对着刘表一脸的不屑,道:“刘表,你要糊弄我?”
蒯良见左栗直呼刘表全名,更加咄咄逼人,心里慌乱到了极点,陪着笑道:“贵人,今天是使君大婚,若是有旨意,也是……双喜临门,回礼自是不会少。”
刘表端坐着,强压着心中心宁,微笑着与左栗对视。
蒯良的话里,既有追问旨意一事,也暗示了‘回礼’。
左栗岂会在意钱财这些东西,他只要现在就弄死那张允,当着刘表的面!
刚要说话,便见到不远处,又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见过使君,见过贵人。”
蔡瑁与庞季过来,脸色平静的见礼。
这种‘平静’,便是极度紧张之下的强持镇定。
他们已经知道事情大概了,怎么还能如常?
左栗之认识庞季,不认识蔡瑁,却也大概能猜到,目光阴冷,道:“你们先见刘表,而后见我,是你们眼里没有朝廷,没有陛下吗?”
蔡瑁,庞季吓了一跳,这宫里来的贵人,这般‘直言不讳’吗?
庞季没见过左栗,却也知道这位的厉害,加上突然出现在刘府,情知必有内情,心里稍动,连忙道:“回贵人,此地是荆州,刘使君乃荆州刺史,是以我等习惯了,还请贵人莫要见怪。”
左栗也懒得与他们废话,猛的又转向刘表,语气森然,道:“刘表,你别忘了,你是戴罪之身,又擅自停兵不前,这这是死罪!”
刘表脸色微变,继而沉着脸,心中恼恨,又找不到借口反驳。
他之所以成为荆州刺史,是因为在御史中丞的任上,无所作为,被刘辩‘发配’来的荆州。
眼见着左栗图穷匕首见,蒯良忍不住了,连忙道:“贵人……”
“叫我天使!”左栗冷声道。
蒯良一窒,只得转变称呼,道:“天使,不知此来,究竟为何?”
这是蒯良一直记挂的事情。
如果这左栗是带着某种旨意而来,那他们就需要格外的小心谨慎的应对。
但这左栗要只是像过去那些小黄门一样,只是为了敲诈勒索,而没有明确的旨意,他们转圜的余地就会大的很多!
“这里是刺史府,你们不能乱闯!”
在蒯良话音落下,不远处传来急喊声,接着便是一群禁军,横行无忌,直接冲了过来。
刘表,蒯良,蔡瑁等人见着,神情变了又变。
倒是左栗心中大定,双眼阴冷更多,心里的杀意,前所未有的炽盛起来。
除了宫里的那一次,今天,大概是他受到的屈辱以及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
他一定要弄死那张允!
“主人,主人,我们我们拦不住……”刘表府里的仆从慌里慌张的跑过来。
刘表阴沉着脸,眼见着二百多禁军包围过来,不远处的廊庑外,更有众多宾客聚集,探头探脑,甚至直接挤出来围观。
刘表见情况失控,沉着一口气,双眼圆瞪,道:“贵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左栗慢悠悠,小心谨慎,强忍着痛快站起来,环顾一圈,冷笑道:“我是天使,你的人差点打死我,我现在就地处决你都可以!”
左栗身后的禁卫,纷纷上前,锵蹡蹡拔刀,杀气腾腾。
刘府的侍卫已经赶过来,纷纷拔出刀,与禁军对峙。
庞季吓了一跳,转头喝道:“给我住手!”
他是京官,简而言之,就是朝廷派来监视刘表的,哪里容得刘表公然拔刀对抗天使!
蒯良同样惊恐不已,急忙站到刘表与左栗中间,道:“天使,那张允一事,与使君完全没有关系,还请明鉴!我们这就命人去将那张允抓来!”
说完,就转头看向刘表。
刘表没想到好好的大婚之日,会发生这种事情,眼见左栗死咬着不肯罢休,再想保张允,这会儿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默认。
蒯良见刘表答应,这才松口气,转而又与左栗道:“天使,刘使君事关江东大局,万万不可轻动。今天之事,纯属误会,我愿与天使一同回京,代为向朝廷,向陛下解释清楚。”
张允差点将左栗活活打死,张允是刘表刺史府主簿,又是在刘表院子里,左栗给刘表扣一个‘杀害天使’的帽子,那是稳稳当当!
左栗一旦将这件事禀报朝廷、宫中,刘表至少也是夷三族的结局!
蔡瑁,庞季等人哪里料到会有这种变故,两人立在刘表身后,一时间是千思百转,想着种种可能。
左栗带来的禁军,戒备着四周,刀兵锋利,煞气腾腾。
蔡瑁,庞季对视一眼,这么多禁军藏在耒阳,他们之前居然一无所知!
蒯良见左栗阴沉着脸不说话,稍稍沉吟,道:“天使,是要回京了吗?”
左栗猛的变色,认真的审视着蒯良,倒也没有掩饰,道:“你怎么知道?”
蒯良闻言,心里一松,抬起手,神色如常,道:“天使在荆州两年,第一次露面便这般扫荆州上下颜面,除了天使即将回京,我着实想不到其他缘由。”
左栗瞥了眼刘表,蔡瑁等人,冷哼一声,道:“都说荆楚都奸邪,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刘表见左栗要回京,反而更加担忧,却没有插话。
蒯良心中有了笃定,越加从容,道:“不知可否与天使单独聊一句?”
左栗余光瞥见那张允来了,阴沉的神色慢慢变得平淡,道:“不急。”
蒯良也注意到了,顿了顿,凑近左栗,低声道:“有一份大功劳,我想赠与天使。”
左栗纹丝不动,目光都在张允身上,道:“不迟。”
蒯良见左栗油盐不进,越发低声道:“此事干系天大,天使真想错过?”
左栗眼角微动,脸庞跟着一抽痛,纠结片刻,冷声道:“你最好说的真是天大功劳,否则,我连你一块杀!”
蒯良神情不动,伸手示意。
左栗伸手,在侍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与蒯良出了亭子。
刘表,蔡瑁,庞季等人注视着,将希望都寄托在蒯良身上。
他们都不希望左栗在刺史府杀了张允,这对刘表、他们以及荆州情势会产生巨大的、不可预料的打击!
蒯良瞥了眼亭子里的刘表等人,沉吟一阵,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与左栗抬手道:“天使,我刚刚得到消息,董卓要与袁术结盟了。”
左栗脸色骤变,疼的他龇牙咧嘴,却又顾不得,急声道:“你说的是真的?有什么证据?”
蒯良抬着手,满面肃容,道:“上个月,吕布与袁术约定结亲,吕布之女嫁与袁术之子,婚事定在十月,最迟九月,便会广发请帖。”
左栗愣了又愣,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脸色阴沉的可怕。
袁术与董卓,有着灭族之仇,两人绝难‘结盟’。
但现在的情势对袁术十分不利,而袁术一倒,那董卓便会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董卓不会允许袁术覆灭的这么快,而袁术求生,两人的结盟,是一种必然之举。
但因为‘灭族之仇’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直接结盟,是以通过吕布与袁术的联姻,形成‘间接结盟’,是一‘妙策’。
左栗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
在荆州快两年了,深知董卓与袁术结盟的可怕,或许,朝廷的灭袁大计,会因此功亏一篑!
南方的大好局势,将变得微妙,不可测!
左栗脸色变幻一阵,恶狠狠的盯着蒯良,道:“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蒯良抬着手,道:“除了董、吕、袁亲近之人,应该暂且无人知道。嗯……恰好袁逆军中,有我一同乡,这才偶然得知。”
左栗心思已经不在‘报仇’上了,而是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到洛阳,抢先的传到刘辩的案头,夺得这份大功!
这会儿,张允已经到了凉亭,站到了刘表身后。
左栗思索着,转头看到了,杀气顿时上涌,与身旁的侍卫低语了一声。
那侍卫当即挥手,命人将那张允给拖了出来。
蒯良一见,急忙道:“天使,还请手下留情!”
他说这么多,最重要的,便是想要救下张允的命,让今天的事情消弭于无声。
“啊……饶命,饶命,使君,救命啊……”
张允被一脚踹倒在地,然后便是五个禁卫的拳打脚踢。
跟随左栗南下的禁军,无不是彪形大汉,几乎是全力下手,俨然是要将张允活活打死。
刘表等出了亭子,眼见着张允要被打死,无不变色。
张允是刘表的亲信、心腹,是张允为他拉拢了蒯家、蔡家,铺垫了刘表‘统领’荆州的路线。
“住手!”
眼见着张允要被打死,刘表还是忍不住了,大声喝道。
左栗冷眼注视着刘表,挥了挥手。
身后的禁卫,直接将刘表给围了起来。
而对张允下手的禁卫,丝毫没有停。
蒯良见这左栗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心头阵阵发寒。
刘表瞥了眼四周的禁卫,瞪向左栗,喝道:“张允是我荆州刺史府的幕僚,要处置,也是由我处置,你即便是天使,也不能乱来!”
左栗盯着张允,见他没了气息,心中顿时舒爽不已,嗤笑的转向刘表,道:“刘使君,好大的气魄,随小人一同回京如何?”
刘表看着左栗的表情,听着他自称‘小人’,浑身骤冷,本来想好的义正言辞,也被堵回了肚子里。
左栗环顾刘表以及身周的一众人,背起手,故作威严,大声道:“你们要记住,你们是大汉的臣子,一天事,一辈子都是。要是有人心怀不轨,图谋自立,诛九族!”
包括刘表在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却一个字说不出口。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不能说!
左栗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又瞥了眼蒯良,大声道:“走!”
侍卫搀扶着左栗,大摇大摆的走了。
本来喜庆不已,江东恭贺的刘府,再无半点喜意,反而留下了张允一具冰冷的尸体。
刘表瞪着左栗等人的背影,恨得双眼圆瞪,狰狞欲裂,死死的握着腰间佩剑。
蒯良走过来,轻叹一声,道:“使君,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安抚宾客吧。”
在不远处,还有一众宾客在眺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