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是河东边界,过了这道关卡前面的路就不太平了。
江离急于赶路,在小酒馆要了一壶清酒便踏上了北上的路。
官道两旁的灌木蹿得比都人高了,江离目光转悠了一圈,动如脱兔忽然钻进了灌木丛中。
“唰唰――”
没一会儿,灌木里跑出一个捧着柿果的小矮子,她扶着摇摇晃晃的毡帽,四处打量。
“人呢?怎么不见了?刚刚分明瞧见往这里来的。”
“哗哗――”
忽然,小矮子听见草丛里有流水声,她一时好奇,扒开草丛探身看去。
“啊!”
冷不丁看见两只光溜溜的腿,吓得小矮子爬着从草丛里爬了出去。
“你,你这人怎么随地……随地……”小矮子捂着眼睛,满是惊慌失措。
江离白了她一眼,懒洋洋系好腰带,跨步走出灌木。
他早就知道这小矮子一路跟着他了,没想到胆子这么大,还敢偷看他尿尿。
江离蹲下身,取下嘴里的狗尾巴草,对着小矮子的脑门砸去,“胆子不小,敢跟踪我?”
“哎哟!”
他手劲不小,小矮子额头立马肿了一个包。
“我…我没有跟踪你,我只是想请你帮忙。”
虽然疼,但小矮子还是没放弃,一把拽着他的袖口。
江离生的俊逸,却因着一脸桀骜看着有几分痞相。
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真稀奇,这年头竟还有人请我帮忙?我江离什么时候看起来像个好人了?”
小矮子立马恭维道,“原来你叫江离啊,这名字真好听。”
“……”江离眉梢一挑,抱胸斜睨着眼前笑得有几分傻气的矮子,“你是真装听不懂人话呢?还是装疯卖傻?”
小矮子立马举手发誓,“我是真听不懂人话。”
“……”江离脸一黑,抬手对着她的额头就是一手刀,“骂谁呢?”
“啊!”小矮子痛呼一声,只觉脑子天旋地转,好似有什么炸开了锅,晃了两下就晕过去了。
这么脆皮的么?
江离怀疑她装晕,用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见她丝毫没有反应顿时无了个大语。
等小矮子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的事了。
额头上的包已经肿成了犄角。
“嘶~”她吃痛摸了摸伤口,慢慢爬起身四处张望,眼见没有江离的身影眼神渐渐有些绝望。
“醒了。”树上少年瞥见她眼里的失落,漫不经心出了声。
小矮子脸色立马堆出笑容,屁颠屁颠跑到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少年,“你没走啊?”
江离一手枕着胳膊,一手玩着叶片,“走累了,在树上睡了一觉。”
小矮子一脸期待,“江离~你能送我去河东广灵郡吗?我会付你酬劳的。”
江离目光顿了顿,这一声江离让他失了好久的神。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见树上少年迟迟没有回答,小矮子一边跳一遍喊,“只要到广灵郡就好,酬劳你随便开,拜托你了,江离~”
江离翻身坐在树梢,居高临下打量小矮子,“你胆子挺大,你认识我吗?就敢让我送你去广灵郡,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不怕!”小矮子抬头与他对望,“你是我守在聊城等了半个月的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江离挑了挑眉。
小矮子清澈的眸光异常认真,“当时酒肆和官道上那么多人,你是唯一出手救我的,说明你内心是个见义敢为的人。”
江离嗤笑,“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就单纯想白吃几个柿果。”
“不!你不是!”小矮子眼里有几分较真,“当真我听见了叮的一声,你出手教训农户用的是银粒子。你若真想白吃他的柿果怎么给他银粒子?那笔钱够买整个官道的柿果了。”
江离轻笑出声,“所以你就认定我会帮你?”
小矮子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努力让你帮我。江离,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广灵郡,我知道我们萍水相逢很难让你相信我。但我甄聘可以向天起誓,我对你绝无半点恶意,只要你愿意帮我,价钱你随便开,若是你不要钱财,只要我能力范围之内,我日后定会回报你。”
“拜托你了!江离!”
江离抓了抓耳朵,逐渐在这一声声娇软的‘江离’中迷失。
他故作不耐烦,“我价格很高,到时候你可别出不起。”
小矮子立马跳了起来,“真的吗?你答应了吗?江离?”
江离皱眉,捂着耳朵,“你以后不准直接叫我的名字。”
这个节骨眼小矮子也不敢得罪他,立马点头应道,“好的,那这一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江离咧嘴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叫爷爷。”
小矮子半点都不带犹豫,“好咧,爷爷。”
江离,“……”
原本是想让她闭嘴的,没想到这小矮子还真叫了。
江离若有所思把玩着手里的叶片,比他还没下线,不是道行太深就是个傻子。
*
彼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白水镇。
一个偏苑小山村里。
虞月儿将浆洗好的衣裳挂上支架后,便转身进了厨房。
小炉里煨着草药,见火候差不多了,她又手忙脚乱将熬好的药汁盛入碗中。
虽然她出生不好,但自小作为一只娇养的金丝雀,她会的也只有风花雪月伺候人的本事,如这般浆洗扫洒烧柴入厨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端碗的时候烫了手致使药汁洒了一半,她有些暗恼,又赶紧重新熬药。
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将药熬好。
虞月儿小心翼翼端着药碗,慢慢走到床榻边。
“郎君,今日有没有好一点?喝药了,有些苦,你忍着些。”
床上的少年郎君脸上血色全无,两只腿都夹着木板,全身裹着布带,若不是胸膛微微有一丝起伏,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死人。
这榻上的郎君不是别人,正是被江离踹下九天瀑布的王七郎。
那日,被王七郎拒绝后,虞月儿原本想回西蜀。可回了西蜀又能怎样,继续过红帐里卖笑的生活?
她自是不想。
天大地大,无人可依,无处可去,她便过起了没有目的的游居生活。
途中,她听流民们说起,嘉峪关外鬼嵬坡下有个三不管地带,那里既不属于大晋也不属于北境,许多漂泊没有根的人都在那里安了家。
她这辈子还不知道有家是什么感觉,听人说起便心生向往。
这一路北上,她遇见过流民抢食,也险些被人糟蹋,但都有惊无险过来了。
此后她便更加提防人心,受过那么多磨砺她终于遇见了一户好心人家,他们见她孤身一人便收留她在村里落脚。
一来二去,日子虽平淡但也充实。
原本,她以为这辈子大概就这么平淡下去了,没曾想上天又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
她竟在浆洗溪边捡到了被河水冲上岸的王七郎。
王七郎受了很重的伤,从她救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五日了,却还是不见醒。
村里有略懂医术的老人,见他这模样也只是委婉提醒她可以准备后事了。
虞月儿不忍,就算王七郎拒绝了她,她依旧视他为天上明月。
在她心中,如他这般的谪仙郎君,应该要死在儿孙绕膝的榻上,亦或者万民在后的城上,总归不该是这寂寂无名的小山村。
她没有放弃,老者求了药方后便承担起了照顾王七郎的责任。
换药,喂药,一日都不曾怠慢。
“你是天上明月,上天定会厚待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虞月儿极有耐心,一勺一勺将药汁送入王七郎的嘴缝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