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黄雀
一路上林琅哀嚎不断,把远远尾随跟踪的几头稍微胆大的魔物都给吓跑了,也没能让林如鸾停下分毫,没多久便自动哑声了。
林如鸾不知是累了还是习惯了,不生气也不回应,任他折腾。
林琅得寸进尺,动嘴不成,干脆身子一歪,躺倒不动了。他看准了这次被绑的是手,哪怕被拖着也不用当暴露狂,心中暗喜。
前方的林如鸾感觉到异样,扯了两下,见他依然赖着不起,这才回首,一脸高冷地俯视,道:“本事没几分,脸皮倒是够厚。”
“没办法,鄙人天赋异禀。”林琅得意洋洋道。
反正他一身铜皮铁骨,地上的磕磕碰碰就跟挠痒痒一样,爱咋拖咋拖吧。林琅头枕着被绑的双手,倒看那张冷美人脸,舒舒服服地眯眼道:“大魔王要是拖不动我这个累赘,不如放了呗。”
殊不知他这番双手被绑高举头顶,衣袍凌乱下露出锁骨的样子有多么令人想入非非。林如鸾眼中血色弥漫,道:“你这是在勾引我?”
林琅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勾引?”
“起来。”林如鸾踢他一脚。
“不起。”林琅灵活地扭了一下腰躲过。
林如鸾眼中血红更甚,凌厉地盯了半晌,俯身一只手捏住他下巴,戏谑道:“你当真不起?这么说……是在邀请我进食了?”
进……食!
用这个威胁他,太卑鄙了!
先前没知觉的时候就算了,要让他醒着被个男人啃嘴巴……林琅急忙放下双手,捂住了嘴。
林如鸾放开他下巴,起身又踢他一脚道:“起来。”
“起了。”林琅哭丧着脸爬起来,心道这仙尊魔性起来,比魔子还难对付,动不动就动口动脚的。
垂头丧气地老实跟了一阵,林琅累得直喘,又忍不住道:“大魔王,你这是准备往哪去?打算就这样11路汽车走着?多掉价啊,弄个飞行法器呗,再不济弄头坐骑嘛,别跟我说你没有啊……”
那背影继续高冷地不回答,只是将捆仙索又收紧了一些,勒得他嗷嗷大叫,直骂他丧尸变态虐待狂。林琅一副刀枪不入的身体,当然不会被区区一条绳子怎样,这家伙放声叫,一来为了博点同情,二来是希望吸引点拔刀相助的路人。
西极虽是荒凉之地,但青梧宗既然发下了剿魔通令,定会趁机组织宗门弟子出来历练。一般多为练气期的弟子,少数筑基弟子领队,但至少会有一位金丹期的前辈坐镇。
林如鸾虽是魔子之身,但魔子号令魔物靠的是血脉压制,实力不一定强。加上他前番重伤濒死,此时定然没有完全恢复,碰上金丹修士,不是一招两招就能打发的,到时便好趁乱逃走……
林琅算盘打得响,只可惜青梧宗并不给面子,一天过去,他被林如鸾半拖半踹的,走得两腿酸疼,眼看又要天黑了,连个鬼影也没碰上。好不容易树林逐渐稀疏,远处出现了村庄,林如鸾驻足遥望片刻,抬脚却又往林子里钻去。
“等一下!”林琅急忙道,“大魔王不去借宿吗?”
“你既叫我大魔王,便该记得我是喝人血的。”林如鸾斜眯着眼道。
“仙尊!”林琅立即改口,可怜兮兮道,“你看咱们走了一天,去讨口酒水呗。”
林如鸾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酒壶,眼神微亮,颇为心动的样子,似乎就要答应了,结果却来了句:“饮酒误事。”
“……”先前把他酒喝光的是谁?!
林琅苦着脸,又道:“那好歹让我去讨点吃的,还有衣服啊。我又不像仙尊你不食人间烟火,一天没吃东西,又冷又饿,怎么回血啊……”
林如鸾看他腿肚子直打抖,颇为好笑地道:“那你去。”
林琅一喜,巴巴地举了双手道:“解开解开~”
一个酒壶先扔了过来,林如鸾一记眼刀威胁道:“你若敢趁机逃走……”
“不敢不敢。”林琅忙不迭地接过,心中乐开了花。他最中意的宝贝,一个是那储物镯子,二个就是这酒壶了。原本只想着能脱身,不奢望拿回这酒壶了,谁想这魔头居然毫无戒心地给了他。
至于逃跑的事情……呵,有机会不逃,那是傻子吧。
谁知林如鸾松了捆仙索,又阴恻恻道:“天黑之前若看不到你,我便杀光这村人。”
“……”林琅心思被看穿,心中直叫苦,也只能赔笑道:“仙尊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哈。我去去就回。”说完一溜烟跑向村子,生怕他反悔了。
在某人威胁下,林琅办事效率一流,小村里溜达一圈,很快换了身齐整衣裳,找了个卖酒的人家,坐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咬着烤鸡一边指挥人搬出酒坛子来,倒进一个大缸里。
他把酒壶拔了塞,往里一扔,那酒就自动被吸入壶中,瞬间一缸酒便空了,看得那一家人直咋舌,连连跪地呼他为仙师。要不是林琅坚持,人家连银子也不敢要了。
正装了第二缸,村外忽然传来喧闹声,接着四处都是慌乱的惨叫:“救命啊!”
“魔物!魔物进村啦!快跑快跑!”
林琅愣神间,就见小店门口扑进一个黑影,死死咬住他小腿。
三级魔物钢狼,一身钢刺般的毛,据说不咬下猎物一块肉绝不松嘴。只可惜碰上林琅,只能是咬着铁板了。
林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魔物不是村里的狗,想到叫店家快逃时,发现身边人早就不知躲哪去了。想来此处大概也和狗儿村一样,村民习惯了魔物骚扰,早备好藏身之处,躲的那叫一个利落。没多久村中就悄无人声,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兽吼了。
林琅疑惑地望一眼外头,夕阳的红光虽然微弱,好歹不能算天黑了,便愤然用另一只脚狠踢那狼,边踢边骂:“他娘的,他居然敢忽悠劳资,早知便跑了!”
他本就没什么力气,踹这几下,那狼非但不痛不痒,还用嘲笑的眼神看他,锲而不舍地继续咬。
林琅又气又痛,眼看打又打不死,甩又甩不脱,心一横,揣起酒壶,一脚拖着狼,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他生平最恨被人骗,心想等找到了林如鸾那骗人魔头,定要将他碎尸万……好吧,现在打不过也砍不动他,先记账上,等哪天偷了老爹那削铁如泥的宝剑出来再说。
拖着个沉重的食肉系,林琅发狠走了几步,早已气喘吁吁,谁知迎面又扑来一头魔狼,霸占了另一边腿。
“……”
他走不动了,抬头绝望地看着村外黑压压的兽群,心想真是最毒美人心。
妈的,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他摸了摸腕间手镯,从中摸出数张黄符。幸好林爹是个疼儿子的,阻止不了前林琅上战场,便备了许多宝贝,原本满满当当的,可惜前林琅那个蠢货又丟又送,此时剩不到一半了。
真是败家子。林琅想,林老爹该不会连棺材本都赔上了。
那镯子也是不一般,简直跟认指纹似的,只有他能收取自如,还得配合一番“阿拉丁神灯”式的手指摩擦。所以前番俘虏他那魔子尽管好奇地抢了去,奈何打不开,林琅又声称只知是传家宝,不知干什么用的,那魔子也不缺珍奇异宝,又想讨好他,便还了回来。
林琅捏了黄符,还没来得及拍下,就见两头狼忽然双眼爆突,七窍流出血来,接着牙口一松,倒地抽搐一番,死了。
前方不远有个冷冽的声音道:“被咬傻了?还不快走!”
林琅看着那人血红的眼,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茫然走了两步,才想起了什么,又定在原地,愤怒道:“你不守信用!”
“什么?”林如鸾不解地望他,
“你骗我!说好的天黑前不杀人!”林琅气得很。继而又想起一件事,跳脚道:“你说,你是不是把狗儿村的人也给杀光了?不然那王八蛋怎么会说我屠村!”
“什么狗儿王八的,不认识。”林如鸾面无表情,眼神冷酷,“不过……这些魔物是来追我的,一路上饿了自然会吃人,你要算在我头上,也无不可。”
“……”林琅手上黄符紧了紧。
忽听得“嗷呜”一声,群狼忽然集体嚎叫起来,林如鸾当即脸色阴沉地快步走近,不由分说,抓了他脖颈拎起便走。
这一走如同进了时空隧道。天旋地转,四周景色飞快变幻拉长,各种色块扭曲成了红黑色,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是遁术!林琅原想顺势将黄符拍在这魔头身上的,结果晕头转向的,恶心得没了力气,勉强才捏住了黄符没弄丢,根本顾不上拍。
那股眩晕停下来时,林琅一个狗趴式就摔在了地上,幸亏他反应迅速,抻着脖子,愣是没让嘴唇亲吻大地。
谁知后方沉重的身体压下,两人脑袋一磕,林琅顿时眼冒金星,糊了一脸的土,嘴唇又磕破了,不由恼怒地去推身上的人——以他那点力气,自然是没推动。
林琅扭头正要骂两句,却见这人好像脖子断了似的,脑袋无力地耷拉在他肩头,脸色苍白如纸。
“你你你……”林琅本想问“你怎么了”,见他眼睛微微睁开,血瞳中有股暴戾渗出,好像要吃人的样子,顿时一咬舌头,改成了——
“压死我了,快下去!”
后方追赶而来的兽吼声渐近,想起先前黑压压的一群魔物他就头皮发麻。自己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哪值得魔族大批人马追捕,甚至不惜出动五级魔物?所以,眼前这位魔子,真的是那些魔物的狩猎对象?所以,屠村什么的真是魔物干的,这人并没骗他?
林琅琢磨着消了些气,转而又发起愁来。
他好像不小心卷入魔族的豪门争斗中了?
想要脱身,动弹不得。林如鸾斜压在他身上,脑袋歪过一边,眼帘低垂,仿佛连睁开的力气也没了,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比那蚊子哼哼还微不可闻。
不是吧,一次遁走就让他虚弱得话都说不出了?林琅凑近些,没提防这人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住了自己破皮的嘴唇猛啃。
啊啊啊这趁人之危的混蛋!
林琅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已然接近,羞怒地伸手拼命掰他脑袋。趁人之危也不要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啊!
没用多少力气,这次他居然推开了身上的人,还……挺……
轻松?
林琅翻身坐起,惊异地看着林如鸾的身体诡异地悬空浮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坠落。双膝跪在地上,发出骨裂般的闷响,膝盖立即渗出了一抹殷红。
“呵呵,赤枭家的老三,没想到会落在我手上吧?”一个阴柔的声音道。
林琅这才发现,林如鸾的肩头上按着一只惨白的骨手。话音落下,骨手的主人徐徐站起,从他背后现身。
这人红发黑瞳,五官秀美,还带了几分稚嫩,可惜白皙的脸上爬满了黑色的怪异纹路,黑色袍袖下露出森森的白骨手臂,双双破坏了美感。
又是个魔子!果然是魔族在窝里斗呢!
那张脸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然而魔子的年龄不能以外貌定论,林琅很快从杂乱的记忆中翻出了些信息:
此魔外号“白骨之刃”,九大魔王之一骨魔的幼子。天生一双骨手,专爱往人脑袋上打洞,名副其实的九阴白骨爪。
林如鸾运气不错,骨魔之子并没有在他脑袋上打洞,而是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向后一扯,让他露出白皙光洁的脖子来。尖利的骨指在他喉咙上划了浅浅一道,诡异的脸凑到林如鸾颈旁,鲜红的舌头伸得老长,舔掉他喉结上渗出的一串血珠,颇为沉醉地眯眼回味。
“啧啧,不愧是至纯的真魔之血,无上美味,呵呵呵……”
林琅看得心惊肉跳,心想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如鸾要吸他的血,这魔子则要林如鸾这只螳螂的血。可螳螂入了雀口,他这只蝉就没事了吗?
林琅没那么天真。四周魔物凶戾,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撕裂他。更别说那妖冶的骨魔之子舔着血,回味之中还抛了他一个玩味的眼神,显然是吃着肉还盯着汤。
他决定冒一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