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雁立即双眉倒竖,将他推开,嗔道:“殿下当我是什么人?竟如此轻贱于我?”
宇文睿连忙笑道:“休恼休恼,孤是戏你……”
卫雁却不理会,冷声道:“殿下请回!恕不相送。”
宇文睿笑盈盈地哄了数句,方走出门去。
得信赶来的卫东康连忙迎上,拜道:“太子殿下降临寒舍,微臣有失远迎,不知小女有无礼冲撞之处,还望太子……”
“卫卿请起。”宇文睿微笑道,“孤留下数名亲卫,供卫小姐差遣,卫卿可少操些心了……”
言下之意,以后就连他这个父亲,也管不着卫雁了……
而此时立在隔壁院落中的卫姜,双拳紧握,满面泪痕。原以为今晚可以一举俘获太子之心,谁想到,竟成全了卫雁……难道她只能任父亲摆布,嫁给大司马的小舅子了吗?
卫雁与太子之间的谣言,又重新传了出来。太子夜闯香闺,佳人思郎情切,芸芸种种,诸多版本在茶楼、酒馆之中流传。众人看向徐玉钦的眼光,不由饱含同情,更有那落井下石之辈暗自中伤:“……徐大人这棋走得妙啊,亲近了卫尚书,又讨好了储君,可见这些年的书不白读,十分懂得审时度势呐!……”
徐玉钦从翰林院出来,迎面遇上几个同科正聊此事聊得火热,见他过来,连忙噤声掩口,眉目间却大有蔑视之意。徐玉钦恍若未见,昂头向外走,行至抄手游廊处,吩咐人取进宫腰牌,正冠敛容,往宫中而去。
来到东宫正殿,已是午后时分。内侍低声道:“徐大人请回,太子昨夜晚归,又起了大早,好容易合一合眼,不宜打扰。”
徐玉钦朗声道:“下官在此等候,太子醒来,请务必传唤下官!”
那内侍无法,只得将他引至偏殿用茶。
宇文睿坐在里间看奏折,听内侍禀报徐玉钦求见,不由一笑:“且叫他候着,孤此时不得闲……”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眼看日头偏西,徐玉钦多次催促那内侍去探看太子是否已醒,宇文睿才懒洋洋地抬手道:“传他进来!”
徐玉钦走入大殿,见宇文睿衣冠齐整,全然不似刚刚醒来的模样,不由心中有气,不肯跪下行礼,只双手抱拳,敷衍了事。却听上首那人道:“徐卿等了多久了?小全子,好大的胆子!徐卿来见孤,怎地不立即将孤唤醒?”
内侍哭丧着脸道:“主子,是奴才舍不得,您昨晚根本没合眼,午后好容易喝了补药睡下,奴才怎能狠下心来叫醒您?只有委屈徐大人了……”
昨晚没合眼,又服补药?
字字句句,全在暗示昨晚他与卫雁有过荒唐之事……
徐玉钦忍住怒气,冷笑道:“全公公一片忠心,太子无需怪罪于他。下官本是贸然入宫,所幸未扰太子清梦。”
宇文睿这才笑道:“徐卿与孤,情同手足,徐卿获赐御书房行走,来孤东宫议事,乃是应当应分,徐郎有何事欲见孤?”
“宫中流言四起,句句指向殿下与下官未婚妻子卫氏,下官不才,想不通此言从何而起,请太子指点!”
宇文睿料不到他竟当面诘问,不由眯起眼,重新审视面前这白面书生。若是换作旁人,想必只有吞下这个哑巴亏,乖乖地认命,或主动提议将妻子相赠,以博取未来君主的信任和好感,换取前程功名……
这人却丝毫不懂人情世故,果真是读书读得傻了,竟迂腐至此!
“哦?外头竟有人敢传孤的闲话?”宇文睿似是吃了一惊,道,“徐卿仔细给孤说说,那些人都传些什么?”
叫他亲口说出自己未婚妻子与旁人的不雅传言?徐玉钦抬眼直视阶上高座之人,恨不得从眼中喷出火来,道:“谣言止于智者,下官并不相信传言,只是不明太子几番出入卫府,所为何事?还请太子明示。”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宇文睿从座中起身,步下玉阶,来到徐玉钦身旁,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此事你为何来问孤?去问你的未婚妻,不是更便宜?”
徐玉钦冷笑道:“吾妻卫氏恪守本分,柔顺恭谨,至孝至纯,下官以此事相问,对她,是种侮辱。下官不信她是那等朝三暮四之人,此事只能问太子殿下,究竟为何要夜入卫府,坏卫氏名声?”
“哦?原来徐卿是来问罪于孤?”宇文睿止住笑,眉宇间平添几许森冷之意,“孤去何处,何时需要向旁人报备?孤的太子妃,尚未过问一句,徐卿究竟凭何倚仗,觉得孤应该将行踪告知于你?”
徐玉钦沉声道:“只凭太子殿下欠下官一个解释!下官与未婚妻卫氏两情相悦,如今太子殿下牵涉其中,令卫氏声誉受损,太子殿下不该给下官与卫氏一个解释?”
宇文睿走回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孤倒不觉着此时与卿有何干系。孤受雁娘相邀,因往卫府,雁娘竟不曾告知于卿?”
徐玉钦怒道:“殿下慎言!卫氏闺名,亲人私下所唤,太子如此,于理不合。”
宇文睿嗤笑道:“孤唤得惯了,一时不察,卿勿见怪。此事想来是那多事之人胡乱传言,卿无需放在心上,归去后,还望勿要责怪雁娘……哦,不,是卫小姐……”
徐玉钦道:“太子殿下为储君,代摄朝政,一举一动,皆受臣民所仰,还望太子殿下能够严于自律,勿要妄为。下官冒死进谏,望太子虚怀纳谏!”
说完,他随意一揖,拂袖而去。
宇文睿面青如铁,怒哼道:“堪堪六品小吏,若非瞧在靖国公面上,孤如何容得下他?”
内侍小全子上前劝道:“太子息怒,且容他狂两日,卫小姐已经许了太子,待时机成熟,接入宫中便是。靖国公是个明白人,不会像这书呆子一般不识时务。”
宇文睿捏着案上帛册一角,沉吟道:“也怪孤,三十许人,营役半生,竟如莽撞小儿般,沉溺于一女色……”
小全子笑道:“这天下早晚是太子殿下您的,您喜欢谁,便是谁的造化。卫小姐虽端着姑娘家的矜持,但心里也早就向着您了……您这些年也过得太苦,蜀王等人,哪一个不是妻妾数十?难为您太子之尊,只一妻二妾……”
宇文睿叹息道:“孤一生谨慎,唯对此女,大失方寸。……”
喟叹一回,重新埋首奏折当中,小全子奉上热茶,然后悄然退至一边,不敢扰他思绪。
这时,尹碧柔带着两名宫人,也不通报,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娇声道:“太子,臣妾叫人给您做了冰糖燕窝雪莲羹,您尝尝?”
宇文睿头也不抬,道:“放下吧。”
尹碧柔噘嘴道:“人家要服侍您喝下汤羹才走!”
宇文睿耐着性子,笑道:“好,孤这便尝尝。”
说着,示意小全子递过来,吹了吹,仰头一饮而尽,赞道:“甚好。”
尹碧柔道:“太子,您在忙什么?好容易今儿没有那些老顽固来聒噪,不若臣妾陪您去园子里走走?”
宇文睿咳了一声,小全子立即笑道:“孺人娘娘,殿下正为着朝廷的事头疼,待会还要召见大臣们议事,并不得闲啊,要不奴才着人伺候娘娘您去园子逛逛?”
尹碧柔立即红了眼圈,委屈地道:“谁要你派人来陪?人家只想叫太子陪人家……”
宇文睿只得起身上前,将她手握住,柔声道:“莫哭,晚上孤去瞧你,且等一等?”
尹碧柔这才破涕为笑,在他手臂上扭了一把,道:“太子不要骗人家……”
宇文睿笑道:“孤何时骗过你?”
尹碧柔这才罢休,带着宫人去了。
宇文睿面沉如水,喝道:“外头当值的侍卫、宫人、内侍,各鞭三十,教教他们什么叫本分!”
小全子冷汗涔涔而落,想为那些人求情,却又不敢。只在心里暗暗叹息,尹碧柔是什么人啊?太子孺人,皇后甥女,在宫中风头正劲,她来给太子送吃食,谁敢拦她?
徐玉钦沿着长长的石阶一路向宫门走去,两旁红砖墙琉璃瓦衬得皇城精致而巍峨,不久后,宇文睿就会成为成为这皇城之主,只要他愿意,卫雁就不能不入宫。而自己,一个撰写诏书,为皇家著典立册的低微臣工,将伏于她的脚下,自称“微臣”,唤她“娘娘”……
想到此处,他几乎心痛得走不成路。
“玉钦。”有人唤住他。
回转身来,见众内侍宫人拥簇着肩舆上的宇文炜,向他走来。
徐玉钦避在一旁:“参加蜀王殿下。”
宇文炜下了肩舆,揽住他的肩膀,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道:“本王听闻一些流言,也许做不得数,但是玉钦,本王不愿意你被人诓骗,你不如当面问问卫小姐,说开了,说不定都是误会。”
徐玉钦脸色尴尬起来,别过脸道:“多谢蜀王殿下关怀,玉钦并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卫小姐冰清玉洁,孤高贞烈,玉钦不需问。”
蜀王喟叹道:“玉钦,你就是心太实……罢了,本王言尽于此,你瞧着办吧。本王会替你将宫里宫外散布谣言的钉子都拔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