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嫌隙渐生

　　回家路上，倪采猛踩油门，发动机转速飙升，亮白色的SUV轿车疾速行驶在不算空旷的马路上。

　　车窗大开，凉风嗖嗖地灌进车厢，吹不平倪采皱起的眉心。

　　十几分钟前，昙花庵路。

　　“你一直跟着我？”

　　年轻的下属苦着脸，不愿正面回答。

　　看他这副模样，倪采便心中有数了。

　　她偏过头去稍作思考，一个想法瞬间钻入脑中，引起浑身上下的不适：

　　“谁让你这么做的，骆嘉树？”

　　小郑飞快地摇了摇头，适才的犹豫不决消失殆尽：“和骆总没有关系。”

　　倪采冷笑，出口的声音更是冷若冰霜：

　　“这么急着为他撇清关系？那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跟着我的？”

　　小郑低下头，眼神逐渐慌乱起来。

　　倪采深吸一口气：

　　“小郑，我自认为平日里待你不薄，想必你也清楚我和骆嘉树的关系，我对他不可能有恶意。”

　　又过了十几秒，他终于松口：

　　“倪总监，您大人有大量，我也是奉命行事。”

　　“既然如此，”倪采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保......保密？”

　　“嗯，不是不告诉他我的行踪，而是把今天你我在此相见这件事保密，不要告诉他你被我发现了。”

　　“这......”

　　倪采仰起头，目光越过面前的下属落在不远处徐徐升起的黑烟上：

　　“你可以继续你的工作，而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她顿了顿，“答应我。”

　　“好。”

　　说是我们自己解决。

　　我们怎么自己解决？

　　话说出口的时候，倪采不过一时逞能。交往几个月来，骆嘉树将“男朋友”这个角色扮演得完美无缺，他们几乎没有争吵，偶尔互相置气，却也是因爱而生，迅速收场。

　　他一面温柔，一面又占据着绝对的主动，他对她关照有加，偶尔露出的独占欲又让她暗自窃喜，敢问这样一个智商高情商高外加事业有成的年轻男人，世上能有几人？

　　倪采有幸得到上天的垂怜，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产生了一丝难以言明的不安。

　　他会派人监视我到何时？什么时候愿意向我言明？

　　骆嘉树......究竟是如何看待我这个人的？

　　从异能研究所里救出的四位“实验品”被送至附近的一所私立医院，这家医院一向以高品质高服务高消费闻名于业内，而现任院长，又是倪采母亲林新月的多年密友。

　　主治医师以患者精神状态不佳为由拒绝了公安机关和社会各界媒体的探视，因此倪采能够率先与他们交流。

　　翌日，上午九点，倪采和骆嘉树一同出现在医院楼下。

　　昨天晚上，倪采简单地向男友汇报了复仇大计的成功落地，意料之中，骆嘉树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当然有过比较大的情绪波动，尤其在亲眼看着研究所起火的那段时间，亲眼看着倪采和另外几个人劫走救护车的那几分钟。

　　而种种这些，他亲爱的女友只在事后轻描淡写，甚至几乎抽走了她自己的所有戏份。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昨晚没怎么睡么？”倪采在电梯里问道。

　　骆嘉树搂过她的肩膀，虚虚地靠了过去：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你昨晚上肯定睡不好，我怎么能睡好？”

　　倪采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你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公司里的事情，还有新曲子，千万记得好好休息。”

　　“嗯，我知道了。”

　　明明是无比亲密的对话，两人却十分一致地感到了疏远。

　　他们来到被救者所在的楼层，倪采到医生的办公室里和几位主治医师交谈，骆嘉树静静地坐在外面等她。

　　他的面前是1423号病房。

　　护士推开门例行检查，骆嘉树站了起来，跟着护士走进病房。他简单交代了几句，护士便同意他留下，自行离开。

　　病床床脚挂着一个牌子，上面记录了患者的姓名、床号和症状。骆嘉树随意地扫一眼床卡，姓名那栏上写着“程楠”二字。

　　程楠，骆嘉树还是记得的。

　　“程小姐，你好。”骆嘉树找来一张椅子，坐在了程楠的面前。

　　病床上的女人只有二十五岁，可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至少苍老了五岁。她倚着床头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眼中藏着深深的戒备。

　　她的目光紧紧跟着骆嘉树的动作，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骆嘉树关切地问道：“程小姐，你还好吗？”

　　“好......好。”她顺了顺气息，想必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

　　“你不必紧张，一切都过去了，很快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程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

　　“你是？”

　　骆嘉树亲切一笑：“我是倪采的男朋友，她马上就过来了。”

　　程楠表情奇怪：“倪采是谁？”

　　“倪采......你不记得倪采了？”

　　程楠闭上眼，用力地思考一番，还是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我实在想不起来认识这个人了。”

　　骆嘉树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再次确认道：

　　“就是倪采呀，申城交通大学的倪采，宁州人，你以前的朋友。”

　　程楠的表情更加疑惑了：

　　“先生，我是昌都人，离开西藏来到宁州还没工作多久，就进了那个......”她的表情痛苦起来，“朋友不多，应该不会记错的。”

　　“噢，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说完，骆嘉树又安慰她几句，很快离开了病房。

　　倪采说，她要毁掉异能研究所，要研究所里的人得到报应，要救出研究所里的囚/禁者，因为她的朋友程楠被关在里面，成为予取予夺的实验品。

　　可是，程楠根本就不认识倪采。

　　会不会是程楠被折磨久了，记忆出现了什么问题？

　　骆嘉树揉了揉太阳穴。仔细想想，倪采对这个研究所的恨意非常深，不仅如此，她对研究所的了解绝不是外人能够达到的。

　　倪采从主治医师的办公室里出来后，同骆嘉树一起进了另一间病房。

　　这间病房里住着被柯闻钟软禁最久的“实验品”，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他的精神状况也是四个人里面最差的。

　　他们没说几句，就有医生走进病房督促病人吃药。

　　这位女医生准备好药剂，又帮病人倒了一杯水，温和地嘱咐道：

　　“一天两次，千万定时定量。”

　　病人点了点头，医生补充道：

　　“这个药不能多吃，容易产生依赖性。”

　　病人问道：“多吃了会怎样？”

　　医生笑了笑：“可能会得抑郁症，所以注意点，我们也会控制剂量的。”

　　“会得抑郁症？”倪采脱口而出，音量不小。

　　医生呆了呆，随即点头：“是的，很有可能。”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没站稳，飞快冲到医生旁边夺过她手里的玻璃杯。

　　杯中的液体澄清，冒着一丝丝的热气。倪采低下头轻轻嗅了嗅，什么味道也闻不出来。

　　“医生，药片融化后就是这个样子？”

　　“是的，没什么特殊的颜色和味道，尝起来也和清水无异。”

　　倪采把杯子放到桌面，魂不守舍地坐回座位。

　　骆嘉树抓过她的一只手，指尖冰凉，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他问道：“你怎么了？”

　　倪采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骆嘉树带她离开了病房，揪着眉心，重复问了一遍：

　　“你到底怎么了？”

　　倪采深深地呼吸，脑中一团乱麻。她抬头望进男友的瞳孔，熟悉的淡琥珀色，美丽而温和，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嘉树......”她伸出手环住了骆嘉树的脖颈，半个身子倚靠过去，“嘉树，送我回家吧，我好累啊。”

　　黑色雷克萨斯轿车里，骆嘉树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眉头始终没能舒展开来。尽管如此，一路上他还是尽可能地照顾着情绪不平的倪采。

　　他叹了一口气，也许自己的不过问，即使对她最好的安慰了。

　　这半天下来，几乎没做什么事，可他还是感了从内而外的乏累。就好像行走在布满迷雾的森林里一般，他想要追求阳光，追求清晰的视野，可雾气渐渐变得更浓，他很讨厌这种捉摸不透、前路不明的无力感。

　　可这一切迷雾的始作俑者，依旧浑然未觉地蹲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害怕伤害，所以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忽然很想歇一歇。

　　骆嘉树这般想，用脑子想，因为心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