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被阮希希丢在高高的屋顶之上,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坐着,这种高度对于一个小女孩而言无疑是过高的。她看着阮希希与那个披着斗篷的神秘人在一起交谈。阮希希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神秘人的眼睛却往宋景的身上瞥了一眼,单这一眼,就让宋景浑身一激灵。
这人的眼神不像阮希希的时常带着一种温柔的感觉,她的眼神是冰冷的、警惕的。但是等她看向阮希希的时候却又在瞬间变得不同了,那是一种信任。
宋景虽然不懂,但也能分辨什么叫做警惕,什么叫做信赖。
她们二人交谈了一会儿,宋景看见阮希希转了回来,而那神秘人也旋即离开了,无影无踪。
阮希希飞身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宋景的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抱着膝盖坐着,将下巴搁置在膝上,沉默地看着远处,明明人还在身边,意识却像是飘到了老远。
宋景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却故意沉默着不说话。她不想和奸臣林销身边的人多做交流,而且她明显感觉得到,即使身边的这个姐姐什么也未曾对自己做过,却莫名觉得她是个好人,和她在一起便觉得舒心自在。
这个姐姐有点可怕,倒不是因为她高深莫测的武功,而是她能够在潜移默化之中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小孩子原本是最执拗最无理取闹的,尤其是宋景这样自小机敏早熟的孩子,一旦认定了仇人,便会不顾一切地寻求复仇的方式,绝对不会因为敌人的友好而改变态度,可这姐姐……
宋景看着阮希希的侧脸,越看越是呆住。
“你有没有被人刻意欺瞒过?”阮希希忽而轻声地问,不管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如何的诧异,如何的没有头绪,声音落寞而悲伤,“而且那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很重要……她欺骗你或许是为了你好,或许根本是为了她自己。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阮希希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有些黯淡、弥漫。渐渐地,她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气,看起来就像要哭了。
宋景微微难过了一下,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些场景该怎样应付。而且身边的这个姐姐是敌非友,她不该因为她哭了就觉得心软。于是她执拗地歪过头,用逃避的方式来抵制心里的柔软。
阮希希握着拳头轻敲了一下宋景的脑袋,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带你回去了。”否则那只狐狸又该着急。
临街的茶楼里,金圣玄盛怒,面前跪了几个人,都是低着头不敢面对他。他们办事不力,跟丢了从林府出来的一个人。他们低估了那人的能力,只觉得是个轻功高手,不可小觑。
金圣玄砸了几个杯子、茶壶之后,渐渐平息下来。他沉吟道,“你们既然没有能力去跟住一个人,王府也没有继续养着你们的必要。全都去领了银子自行离去吧。”
那些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领头道,“多谢玉王殿下不追究,卑职等今日就会离开京畿,永不入京!”
金圣玄点头,让他们离去之后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方才他所说的不过是场面话,这些人从玉王府领走了报酬之后,便会永远地从世上消失。看来林销这奸贼的府上藏了一个武功高手,且他非常机灵聪慧,在自己没有其他可用的人的情况下,或许就该自己亲自出马。
金圣玄不但在武艺上能够位列江湖的议事堂八大堂主之一,而且是个乔装打扮的高手。不过转瞬之间,他就从一个高坐在酒楼之上的华贵公子,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垂垂老人。
他弄了一个竹筐子,坐在林府附近的巷口,瑟缩着向来往的人卖萝卜。
不多久,他便从地上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诡异的影子,金圣玄摆弄了一下秤砣,从秤砣光滑的反光面上瞧见了在林府边上屋顶上的两个人影。
阮希希正费劲地拎着小屁孩东躲西藏地一路到了林府,她正在奇怪为何忽然间守在林府外面的哨子都不见了。她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确定绝对安全才敢进府。
金圣玄一开始只觉得上面的那个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心中闪过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他想要知道对方是不是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位姑娘。但理智告诉他,对方是个谨慎而小心的人,若是这样去做恐怕会让这场潜伏变得毫无意义。
他心中苦苦挣扎了几次,终久还是忍不住直接抬头去看了。
是她!
金圣玄的心里万分的雀跃,带着久违的欣喜的感觉。自从做了玉王的谋士之后,他便将个人的情感抛却,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却未曾想会因为见到这女子而高兴。
明知道这很危险,金圣玄却忍不住陷入进去。
阮希希敏锐地感觉到了下方有人在看着自己,低头望去,与那苍老的面容四目相对,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阮希希知道林府前的暗哨没有全部退去。
这个人的伪装非常完美,手段熟念且心思深沉,原本毫无破障,却不知道为何让那一双足以暴露他真实年龄的眼睛让自己瞧见。若是自己要伪装这样一个老者,最想掩藏的就是眼睛了。
阮希希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又拉紧了宋景的小手。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京畿之中遇到的永远都是敌人,不会是同伴。最可怕的结果,就是这人乃是天子所派,那么这样一来,他就会回去和天子禀报,林销的府里进了一个陌生人。
阮希希一想到此处,又将宋景抛下,让她在屋顶之上等着。宋景看着阮希希飞身下去,整个脸色便塌了,她趴在屋顶边缘看着下方,觉得这次比上回的屋顶还要高,还要头晕目眩,这位姐姐的囚禁手法可真是高超……
金圣玄知道阮希希会来找他,便在原处等着。却见阮希希果然翩然而来,一双小鞋露在眼底,金圣玄抬起头乐呵呵地问,“公子要买萝卜吗,这可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很新鲜。”
阮希希压低声音道,“老伯,你这框萝卜出自何处?”
金圣玄道,“是安阳府来的。”
阮希希一怔,她方才才见过自安阳府而来的祝柔儿,得知了一些事情,面前这位分明是有备而来,他说他也是从安阳府来的,难道和河广山庄有关?
阮希希不动声色,拿起一根萝卜掂量着道,“安阳府离这里可是千山万水,您怎么从那儿运萝卜过来了?”
金圣玄捶了捶老腰,站起来佝偻着道,“我乃是议事堂八大堂主之一,金圣玄,我在安阳府与姑娘见过,姑娘可还认得我?”他曾见过这女子的轻功,轻功这样好的人,总该与江湖有些联系,而议事堂堂主的名号在此时最为管用。
阮希希微微变色,“有何凭证?”
金圣玄似笑非笑道,“姑娘该不会像在这里与我动手吧?”
阮希希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錠银子给了他,吩咐道,“今夜子时,你将这篮子萝卜送到后面巷口里来。”
“好。”
林销见过崔胜之后,刚一踏出天牢大门,便见到京畿通往皇城的主干道上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林销的脚步顿住,手背在了后头。等着她的马车夫循着她的视线往那穿着深色底袍、背上插着一个“令”字旗的传令人身上望去,心里便知道林大人与这传令人必有牵扯。
大晋各处都有传令官,负责传递信息。而京畿之中有安置专门向天子传递紧急消息的信使,便是此时此刻经过林销面前的这个人。
马背上的人精壮结实,在林销面前掠过的时候,没有瞧林销一眼。在他离开之后,林销才踩在了人背上上了马车。
车夫安静地驾驶着马车,稳当地行驶在路上。他看了看天上的云,心里感慨:看这天,马上就要变了。而自家的林大人,肯定在暗地里筹谋着什么。
皇宫,承宣殿。
崔胜从天牢中出来换洗完毕,重新穿上了内侍的衣裳,整理好了头冠,腰挂着天子重新送还的金牌一路昂首挺胸地入宫。他必须要让沿途的人看看,他崔胜如今已经东山再起。
入了大殿,崔胜谦恭地低着头前进,到了特定的位置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天子御座之前,膜拜道,“陛下万岁,奴才向陛下请罪了!”
他磕头在地,等了许久却不见天子让他起身。崔胜心里七上八下,这位天子的脾气他也是摸不准,虽然自己已经在他的身边跟了十来年,但在任何时候都不能随意去揣测天子的心意,这一次下天牢便是一个教训。
“陛下,您看崔常侍已经跪了很久了,不妨让他起来吧。”一个银铃般悦耳清透的声音传入了崔胜的耳中,崔胜浑身一颤,立即明白了入殿的时候所闻见的脂米分香味来自何处。
它来自于如今天子最宠爱的女人——淑妃元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