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沈府的另一边,在老夫人的房间里,大夫人正挺直了背坐在紫檀木椅上,暗自观察着老夫人的每个神态。
而坐于正中央的老夫人,身着墨绿色衣襟,面容慈善,年纪虽七十出头,却气质尤佳,正闭着眼舒服地享受着身后婢女的按摩。
从青花缠枝香炉里飘散出阵阵上好的檀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而正中间墙上挂着的一副名师山水墨画,更予来者宁静之感。
但即便如此,也仍然不能稳住大夫人内心里的不平静之情。
片刻,只听得老夫人徐徐开口道:“选生辰礼一事,你办得不错,事情打点得都很周全。”
闻言大夫人面露喜色,头上的金玉钗因为她的起身发出悦耳碰撞声,只听她回话道:“给太后之礼不得不重视,一切都是妾身分内之事,姑满意就好。”
等老夫人望向她的时候点点头,大夫人方才坐下。这个年纪不过三十四岁的女人,额头饱满,行事做派里虽雷厉风行,却处处以长辈夫君为先,把沈府管得井井有条,如此而来甚得老夫人欢心。
她额头上贴着碧绿镶翡翠花钿,富态至极,那双如玉般缀上的精明上扬凤眼,尤显利落,而这双眼睛里此刻正透露出她在思考着什么令人欣喜的事情。
昨夜得讯太后今年的生辰宴指名了要了沈府未出阁的适龄小姐入宫赴宴,如此难得的机遇,庄昭终于等到了……
一想到这里,大夫人不动声色地端起青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遮挡住了嘴角那微微上扬的笑痕。
“昨日太后派来的人可曾还说些什么吗?”
老夫人想了想,才终于开口问到。
“没有别的了,不过今早君退朝这么久还未回来,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大夫人这般答道,语气随意,老夫人心下也已了然。
“既然如此,”老夫人低头对着青瓷茶杯里的茶呼了一口气,“那就等他回来吧。”
大夫人赶忙迎合一声是,其实太后是什么心思,在座的两人心里都了如明镜,只是都还未得到明确表示,于是先掩着不点破而已。
这时候站在门外老夫人的贴身老妈子张妈妈走过置于房间门前的屏风,进来对着里面坐着的人恭敬地通报道:“夫人们,二小姐到了。”
一听到二小姐的名字,老夫人眼里弯出一道笑意,说着快让她进来吧。话音刚落,一个纤长身影便投在了乌梨木软烟罗屏风上。
那影子走过典雅的长屏风,只听得一个声音柔柔道:“祖母好,阿母好。”
与话语同时出现的是一个清丽的少女,一身淡藕荷色襦裙,黛青色暗纹缀于裙边,面容清秀,眉目间满是春水梨花般的柔美之感。
大夫人温柔地笑着看着眼前的人,如老夫人一样像和蔼的长辈看晚辈的眼神,忙道:“快坐下吧。”
行完礼的沈淑昭一边称是一边坐了下来,坐的位置在老夫人的左侧。然后自然地接过婢女为老夫人扇风的水墨团纱扇,替她轻轻扇起了风。
老夫人满意地望着沈淑昭说:“每次来这里就数你来得最早。”
沈淑昭含笑低下头:“伺候祖母淑昭从来不嫌来得早。”
大夫人此时挑起秀眉,随即抬起轻罗纱扇一面扇一面巧笑道:“伺候老祖母本就是我们这些妇人的主事,只是庄昭和孝昭平常这时都是由先生教着练字,故而晚来了一些,老姑若有不满,等她俩进来我且叫过来先给老祖母赔罪。”
老夫人虽是责备的语气眼里却尽是笑意:“你看你一口一个老姑老祖母,就算不是一只脚迈入了棺材的年纪,也要被你叫得多了几条皱纹。”
“哎呀,”大夫人佯装尴尬,“我这嘴真是口无遮拦,惹姑生气,该打该打。”说完轻轻拍了脸一下。
这下老夫人是被逗乐了,沈淑昭掏出丁香色娟帕轻轻掩住笑靥,陪着老夫人一同笑了起来。
这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无比温馨。
聊了些家常话之后,老夫人牵过沈淑昭扇着风的右手,放在腿上,缓缓对她说:“今日我唤你们来,是有很重要事情要告诉你们,等庄昭她们来了就说。”
沈淑昭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捋了捋耳边垂下的碎发。她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夫人小姐,大小姐和三小姐到了。”
张妈妈又出现在屏风前,毕恭毕敬地说道。这时候一个高挑纤丽的身影后跟着一个曼妙人儿,一同踏着莲步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两个美人儿一齐向坐着的长辈低头行礼问安,行礼的同时沈淑昭也起身做了一个平礼。
结束后,当其中最为高挑的人儿抬起头时,房间里的所有视线一下子都落在她的脸蛋上。
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一股天然的风情,继承了大夫人的所有优点,而那种风情更带有□□,那一双似秋水的含情目带着慵懒,令人心醉却又让能感到来自她身上流露出的可遇而不可攀的高傲。
这就是沈家大小姐的魅力。
艳若桃李的沈庄昭瞥了一眼规矩站着的沈淑昭,那张清秀白皙的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禁让她觉得真是一股小家子气的小家碧玉。
随后她落落大方的转身,走到了大夫人的身旁坐下,身后跟着的两个服侍的婢女忙碎步整齐地跟于她的身后,一派名门大家闺秀的风范。
老夫人看着两个人入座以后,才换了一副郑重的表情对着大家说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这话一出,再看着大夫人的神色也是如此严肃,沈庄昭想起了大夫人昨夜得到的消息,于是挑了挑柳叶眉,心下了然。
老夫人突然一阵咳嗽,身旁的婢女连忙递过一汤药,老夫人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喝着药任由着那两姐妹在底下嘀咕。
而沈淑昭端正地坐着,没有任何的表示,因为她知道身为一个出生妾室的庶女,此时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
这时一个妙龄女子眼里露出求证的心急,第一个忍不住开口央道:“好祖母,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说这话的正是三小姐沈孝昭,她原本是三房小妾的女儿,只因生母难产早逝,所以一出生她便被大夫人所收养,算得上是半个嫡女了。
六年前她不满意自己的原名“沈柔昭”,嫌“柔”字太过普通,大夫人便挥手给她一改,成了“沈孝昭”,也是择了她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也能尽孝尽善之意。
其实仔细打量下来,这三小姐沈孝昭的容貌仅次于沈庄昭,因着沈庄昭身量细挑,足有七尺,几乎与她们的父亲沈泰生齐平,容貌又太过出众,所以所到之处便有鹤立之感,将其他人比了下去。
老夫人此时端起茶杯,愁云满面地叹了口气道:“下月太后的生辰宴,指名要带我们沈府未出阁的适龄小姐进宫去。”
听完后心里的石头落下,那二人都开始兴奋起来,她们不知道这样荣耀的事老夫人有什么可忧愁的。
“姑放心便是,庄昭和孝昭礼数都自有分寸,在太后面前不会有任何失仪的地方。”
大夫人的眼里洋溢着明艳的得意,话语间丝毫不提带庶女进宫的事。
沈淑昭淡淡扫了她一眼,前世自己受到大夫人打压,去太后私宴的机会根本就轮不到她头上,因为这可是一个可以难得直接接触皇上的机会。
后来宴会结束后,沈庄昭和沈孝昭待了几日便被送了回来。过了没多久,便是太后亲选自己入宫纳为妃子。
思绪辗转间,听见一旁的老夫人一边咳嗽一边开口说道:“庄昭和孝昭自是不用担心,淑昭这温顺性子想必也不会在太后面前犯下什么错。”
对于老夫人的这番话,大夫人听完也不作言语,那双风情媚眼略微低垂,好似不做任何打算。
沈淑昭知道此时大夫人不答复,明日去太后宫中赴宴她还是有借口在父亲面前留自己在府里的,而自己是不能走前世老路的,她需要去提前接触到太后,打乱太后的棋步。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进宫赴宴这件事板上钉钉。
于是沈淑昭惶恐起身,恭敬地对老夫人说道:“淑昭德行不足以进宫面见太后,何况祖母身体近来抱恙,淑昭更愿留在府中侍奉祖母。”
听到这话,老夫人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太后的生辰宴也很重要。”
“这怎能一样,”沈淑昭义正言辞道:“太后不过四十出头,身子听闻一向健朗,生辰宴也是年年都会有。然而祖母前几年才大病一场,留下病根,淑昭不敢离开祖母半步左右。那时祖母大病淑昭并不是能经常见到祖母,所以不能在床边日夜侍疾,于是只好在清佛堂前跪满三个时辰,为祖母烧掉手抄佛经祈福。如今淑昭已经能时刻侍奉在祖母身旁,定要尽全力伺候抱恙的祖母,才能略表孝心。”
说完,双眸里蒙上一层水雾,点点露珠几欲夺眶而出。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大部分人不免为之动容,老夫人不禁一面抚摸着沈淑昭的脸一面感慨道:“是啊,五年前老身这老骨头大病一场,这个可怜丫头便在佛堂里跪了三日,不吃不喝,每次都满三个时辰。若不是因此,我也不会看出这孩子多么有孝心。后来我唤她到床前侍疾,她尽心尽力不敢松懈,有次我见她熬红了双眼累得打盹儿了,不忍吵醒她,没想到我只是微微掩着咳嗽了一声,这孩子便立刻醒了过来连忙给我去熬了一碗药,叫我打心眼里心疼她。”
说到这里,服侍老夫人的贴身婢女也都面露感慨,那原本扇风的婢女开口说:“是啊,二小姐心地善良至极,那次老夫人生病时奴婢笨拙熬药时不小心烫伤了手,还是二小姐给拿的烫伤药。”
一时间房间里弥漫着被沈淑昭孝善之举感动良久的氛围,唯独有三个人觉得与这气氛格格不入,浑身不自在。
事情逐渐出现了明显偏向。
这时一道声音慢慢说道:“既然淑昭这孩子如此孝顺……”
大夫人说:“那不如依她所愿,就留在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