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泉宫披香殿,顾嫔。”
从底下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顾嫔这时走上台中央,俯下身娇柔地向帝后跪拜道:“回禀陛下和皇后,妾决定弹奏一曲《有感诗》,以贺陛下在北疆沙场上取得胜仗。”
皇上颔首恩允:“你有心了。”
他面前这位入宫短短几月来连连从美人晋为嫔位的女子,她身上的风光似乎从未衰退过,而且在熙妃小产不能承宠的这段时间里已然做到了真正独宠,就连朝中的生父也屡屡得到皇上的提携,顾氏一族现在可谓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力量。
宫女摆上了褐漆古琴,顾嫔满面自信地坐下来,在她十指抚弄琴弦的前一刻,她若有所思地瞥了沈淑昭一眼,也不顾对方对自己那一瞥是作何想的,只唇角带着神秘的笑,然后玉手拨动起细弦来。不出片刻,那边还颇为不解的沈淑昭就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很明显地在向自己示威,比起自己而言,顾嫔的琴技可以说是远在她的千里之上,看得出已有了苦练十几年的功夫,到底还是大世家出来的嫡女。
“将帅蒙恩泽,兵戈有岁年,至今劳圣主,可以报皇天……”顾嫔一面弹奏,一面高唱。音色楚楚,引人怜惜。
皇上闭上双眸享受,手指不经意在案上轻点起来。
俨然一对女有才,男知音的场面。
沈淑昭稍微调整了身子,久坐实在腿酸,她捶了捶背,只在心里想到:这个宫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前世里顾嫔只是昙花一现的宠妃,所以她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眼前的无聊令她抬头望天打发时辰,月色靡靡,晚风阵阵,天空漆黑得不见底,沈淑昭看得出神,浑然不知顾嫔唱至了哪里,只隐约听到那边在唱什么“白骨新交战,云台旧拓边……”之类的词,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美好婉转的天籁唱到一半,突然,一切戛然而止,随之的是从台上传来了一阵极其刺耳的噪音!那声音极其得令人不舒服,一下子活生生地把沈淑昭的思绪从天上扯回了现实。
“啊――!”顾嫔发出了惨痛的尖叫,沈淑昭慌忙地朝她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琴的四角全部溢出腥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朝顾嫔的手指涌过去!面对如此情形,顾嫔下意识往后一仰,她狼狈地倒在了地面上,但是在还未来得及抽身前,这些血就已经染红了她的十只玉指,看起来,整只手活像是被施了残酷的指刑一般。
此时的琴弦因为沾染了血色变得分外危险,之前顾嫔还在情急之下不小心挑断了几根,于是留下的残弦断丝平静地躺在琴架上,鲜血顺着它们的横断处淌下滴落,一滴,两滴,三滴……这些血滴子在地上落成鬼魅红莲,比上方安然完好的弦被血浸透还要更为惊心动魄。
在座的众妃嫔哪里是见这种场面的人?
“血、是血……琴流血了!这琴里面有冤魂!”
一个人失声高喊,这句话很快在人群中点燃。这些娇弱的女子全都站起来往后连退了两三尺,席间顿时骚动纷纷,各个被吓得花容失色,有的胆小者甚至将头藏在了别人身后。座下已经乱作一团,妃嫔与宫女皆像惊弓之鸟一样四散而开,生怕逃离得慢了一点就要受到冤魂的迫害,最后只剩下顾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面对着古琴怔怔发呆,十分地进退两难。
皇上的手背上青筋暴突,他身旁的皇后终于露出了难得的惊愕,“陛、陛下……”熙妃害怕地在座上唤道,这些高位妃子因为坐在高贵的上座所以都不敢乱动,但看见众人都在往边上逃自己的心里也不免觉得发慌,于是贤妃熙妃都起身离开座位,颤巍巍地向皇上跑来。皇上温柔地将她们护在自己身后,同时用手轻轻一指,身后的禁卫军全部朝前台走去,欲要镇压住这不安的氛围。
皇后还保持着一国之母的端庄,她尝试冷静地扫视四下环境,忽然发觉在空落落的妃嫔席间,还有一人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究竟是何人此刻竟然还如何大胆?
等等……
那不是――元妃吗?
皇后再定睛一看,果然是她!为何不肯过来?她很快心起疑惑。然而当她认真观察她时,就发现沈庄昭实则已经万分害怕,身子不断地在轻微地颤抖。对面台中央的琴血已经流了一地,整架琴都被侵泡得血红不已,仿佛有冤魂即将从中破琴而出害人一般,可是当上座的妃子都依偎在皇上身后时,她却迟迟不肯过来。
这时的沈庄昭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知所措,她也很想躲在谁的身后,可是没人能站在她的面前,难道要她和她们一样去那个男人身边吗?她攥紧了长曲袖里的手,不,她绝不愿去!
她只好强装镇定地坐在原位,听着纷杂的声音,即使心里再害怕,也不想去对着那个亲手陷害自己的男人示弱,于是她捂住了耳朵――世界稍微清静了些了,台上的顾嫔面无表情跪在地上,加之眼下那些人鬼神怪论的渲染,于是呆住的顾嫔在沈庄昭眼里变得格外的面目可怖,她愈来愈感到害怕,突然,她的眼前被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是谁……
这时候还会来到她的身边?
沈庄昭茫然地朝上看过去,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皇后娘娘!
而此时的皇后却皱眉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倔强不省心的小女孩。
“皇后娘娘……”沈庄昭想了很久终于开口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抖。
糟糕。
她暴露了自己的软弱。
皇后只是冷冷道:“待在我背后。”
就像在下一道命令,在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让人一时辨不清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沈庄昭没有回答她,但还是选择了无声安静地待在她的身后,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一种令人感到可靠的气息。
“禁卫军总领,传几人护在醉酒的良嫔身旁。”皇后对过往的士兵命道。
“是!”身着黄金铠甲的男人抱拳回道。
照顾到了在场还留在原位的妃嫔后,皇后警惕地望向座下,和沈淑昭等人一样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
台上的顾嫔这时已经反应了过来,见再不做些什么就无法挽回了,于是她慌慌忙忙地跪下,不断地叩首哭喊道:“陛下……妾身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请陛下宽恕妾身的过错,妾身实在冤枉啊――”
就在她说出这些话时,头上乌云遮蔽,明月蒙灰。
阴风,
冷树,
暗梳斜影,遮天蔽日。
苍白的脸上因为失去月色滋润,所以显得没有一丝血色。
顾嫔的汗水流至额前,打湿了碎发。
面前一片狼藉,手下的血也在地上擦出鲜红的痕迹。
狼狈跌倒乱掉的鬓发,无力回天地贴在她曾经娇俏美艳的脸上,眼中投射出了她对未知的无尽恐惧,以及映出了太后与皇上那两张黯沉的脸。
“这,这是……”台下有人指着顾嫔的头顶说道,“天象异变!”
“卫朝邪事将至,有妖女唱衰!”一个小才人尖叫了出来,“预言成真了――”
此话立刻在众人之间引起了共鸣。
“是妖女,妖女啊!”
“啊――!”
一个个推搡着,一个个嘤泣着,全然没有了半分秩序。就在混乱之时,“啪!”突然一个响亮清脆的拍案声音从上面传来,霎时压过了场下的所有声音。众妃嫔不禁将视线朝上看过去――座上那个用手狠狠拍桌的人正冷然望着所有人,寒峻的眼神像一双扼住喉咙的手,直逼迫得这些人为自己的失颜羞愧得直低下头去。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后。
紧接着,太后洪亮的音色响彻大殿:“你们看看自己成何体统?!这是一个宫妃该有的样子吗!今日,所有擅自主张离座者――传哀家口谕,统统罚俸半年!”
在场的妃子全都闭口沉默下来。
太后真正发起火来可是万分可怕的。
沈淑昭因为跟在太后身边,所以她并没有被古怪情形吓住,只是惊奇于发生在顾嫔身上的事。
座下的顾嫔已经哭成了泪人,此事一旦和邪星妖女扯上关系,就是自己家族有一千一万个脑袋,也不够卫朝的刽子手砍啊!
越急越哭,越哭越慌,顾嫔竟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熙妃拉着皇上的衣角,哭诉道:“皇上,妖女出现了!卫朝真的会有邪事将至吗?”
“熙妃,住口。”站在沈庄昭身前的皇后立刻怒斥回去。
她的话让沈淑昭马上注意到了她们,长姐就坐在皇后的旁边,像藏起来的可怜,她起初看到这一幕时还觉得分外不可思议――这两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
“来人!”此时的太后喊道:“上前拿下妖女!”
一众禁卫军全抱着将死之心小心翼翼靠近台上,顾嫔自己也慢慢往后退,很是抵抗前来的士兵,她一边退步到台的边缘,一边自己喃喃道:“陛下救救妾身,妾没有罪,为何要抓妾……”
众士依旧紧逼不舍,顾嫔终于走投无路,就在士兵马上要触到她身体的一刻,她忽然出乎意料地晕厥了过去,脚陡然踩空,就在此时面前从天而降突然出现了一抹曼妙的白霜身影,在半空中揽过顾嫔的纤腰,然后将她有力地揽回了安全原地。顾嫔闭着眼面无血色地靠在那人的肩膀上,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清醒不过来了。在场的禁卫军们立刻换下了凶神恶煞的气焰,转而变为了尊崇的神情,都一齐拱手低头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卫央却揽紧了顾嫔,冷声命道――“听令,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