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夜色已经很晚了,所以夏旭为他们安排了住所,让他们明日清晨再走。蓝田和庄望剑依旧住在一年前住的那个地方。
蓝田坐在卿水阁里面,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十分虚幻。
没有了木蓝府大小姐的身份的束缚,她从此没有了任何束缚,她的爹爹再也不会管她,那些长老也不会步步紧逼,她自由得即使死掉也悄无声息。
就在她坐在床上沉思的时候,窗外传来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听到这个声音,无论在做什么,都要站起来迎驾。
她恍惚觉得,如今的夏旭已经比一年前的他会做皇帝了。他懂得如何用皇帝的身份获得特权,也懂得如何周旋。
房门打开,夏旭进来止住了蓝田行礼:“现在没有旁人,你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蓝田敛住自己的的不屑笑起来:“陛下说的极是,可若陛下心中真是如此想的,又何以如此大驾,如此声势。自己一人来,岂不是更加亲近?”
夏旭语塞。
他早就知道,身居高位,朋友和亲人就会慢慢走远,原来这个过程竟是如此的悄无声息。
夏旭讪讪一笑,步入卿水阁内坐下:“是朕思虑不周。这一年来,太傅教了朕不少东西,朕已经习以为常,却忘了你们还没有那么习惯。”
蓝田敷衍的摇头:“陛下怎会思虑不周,是民女多言了。”
夏旭知道,从蓝田去年离开皇宫以后,便再也不会真心相待了。即使单纯如她,也学会了防备。
可是,他还想与蓝田亲近一些。
“蓝田,我在皇宫那么多年,唯有父皇病重我去圣灵庵祈福的时候是最幸福的。”
蓝田为夏旭斟茶奉上:“是吗,民女倒觉得,那是陛下危险的时候,实在不值得怀念。”
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夏旭身前,然后郑重的跪下。
“陛下或许忘了,民女却此生不忘。当年在圣灵庵的地宫中,是陛下冒着生命危险去试机关,才能让蓝田今日活下来。民女那日逃出去以后,陛下已经不知去向,民女在见到陛下以前,一直以为陛下……陛下之恩,无以为报,请容民女诚心叩拜以表谢意。”
蓝田那郑重的叩拜,让夏旭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也曾如此真心的对待过一个人,甚至真心到了可以为了她牺牲性命的地步。只可惜时过境迁,他们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他将蓝田扶起来:“那么久远的事情,你不必如此记在心上。若是你想报恩,就陪我出去赏赏月好吗?”
蓝田抬头,对上了夏旭的眼睛。那么清澈的眼神,已经很久没有在那双眼眶中出现过了。
几年前,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夏旭也是个脾气极坏的少年,她不曾给过夏旭什么好脸色,夏旭却在那天舍命救她,她甚至还误会他。
于是,她点点头:“好。”
尽管过了十五,天上的月依旧那么圆,蓝田和夏旭看着天上的月亮,时不时说几句话。
那个晚上,他们没有问近况,没有谈将来,仿佛是一对许久不见的朋友,久到让他们疏远,他们随意的说着话,心知肚明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同样的月光之下,还有沧姬和庄望剑在凉亭中仿佛心无城府的交谈着。
今夜他们都没有去探访对方的想法,却心有灵犀的都在御花园随意的走动着,抬了个头,就看见了另一个人。
“到那边坐一坐?”庄望剑指着一旁的亭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今夜的月色的确美得很。”沧姬看着天上的圆月,空寂的神情如同被带到了广寒宫之中。
“也许我该谢你,帮木蓝府和我平冤。”
沧姬摇头:“你的冤远不止是那么点。若是你的话,就不必谢了。”
沧姬的话中隐藏着很深的意味。他猜想,沧姬对于那日他走火入魔屠城的真相是了解的。
杜王庄和生萧门,伊万和海烟,这一切仿佛被串了起来,可是对于这一系列的事情而言,还少了一些重要的点。
沧姬能说多少,会说多少,他是无法把控的,他唯一能把控的,是试探沧姬一件让他怀疑很久的事。
“不瞒你说,你与我的一个故友很相像。相貌倾城,擅长弹奏五十弦,性格清冷。每次见到你,我都忍不住想到她。”
沧姬置若罔闻,饮下一口水:“是吗,可我并不希望旁人看我的时候在想着另一个人。”
庄望剑盯着沧姬:“她的名字,叫弦儿。”
他仔细的盯着沧姬,希望听到弦儿以后她的脸上会有一丝不一样的神情,可惜没有。她一直在自若的赏月,饮茶。
“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用手帕擦净了嘴唇,沧姬说了那么一句出来。
庄望剑轻声叹了口气。
果然是他想多了。当年的木蓝府那么大的火,几乎所有人都死了,弦儿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女孩,如何能活下来。如果活下来,她又怎么会不来找他们,反而处处害他们。
沧姬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沧姬就先行告退了。”
庄望剑认真的看着沧姬的背影,摇了摇头。
明月的映射下,她坦然的走过御花园的小道,走进自己的卧房之中,平静的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宽衣欲睡。
一切一如既往。
然后,泪水翻滚而出。
只有这暗无天日的黑夜,这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她才能肆无忌惮的流着泪水。
原来,他还记得弦儿,而且记得很清楚,即使那么久没有见,也依然在她这与孟锦九分相似的面容下,辨认出那个死在大火中的弦儿。
将近午夜的时候,宫中某个殿里传出洞箫的声音,那乐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是一个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丝稻草,在看不到边的河流中绝望的呜咽着。
沧姬看了看窗外的明月,这一夜注定无眠。
于是,她起身点亮了烛火,借着殿中摆放的琴,与箫声应和起来。
如此相契的应和,记忆中已经消失许久了。可是她丝毫不觉得磨合有什么困难。
所谓知己,便是如此。即使不在同一间宫殿之中,通过乐声就能听见彼此的心声。她与夏子楚的相交,终会尽于此。
这样短短的一夜里,所有人都交代好了过往,与过去说了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