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许双婉第二日就去了齐将军府。
她这一趟出去,这婚事不管成不成,齐将军府都要面对很大压力的,尤其这婚事要是不成,对其府的白眼奚落想来不少。
许双婉挑了这时候去,一是亲自去了多少能知道一点齐将军府现在的情况,二是也要看将军有没有那个心,有没有那个承受力。
要是没,大可用不着去看了。
许双婉这是头天下了帖子,第二日就去了,齐将军府这是自收到帖子,大将军下了令后就忙和了起来,将军府跟过年一样上下打扫了一遍,焕然一新。
齐大将军现在膝下只有一女一儿,女儿是嫡女,儿子却是庶子。
他早年宠爱小妾们,对原配嫡妻有点冷落,也不亲近,后来在争取当中落败,又被暗害在床,双腿都动弹不得了,他成了一个废人,下半身那也废了,小妾们也不可能全天侯在他这,再则小妾们年轻貌美,很难安份,很快有两个他最深爱的小妾陆续被发现与人有苟且,更是让他大受打击。
他这时也与发妻早形同陌路,因早年他对发妻无心,连带对她生的儿子也不太喜欢,早年带他们在兵营练武时,她生的两个儿子莫名一个接一个地死了,原配当他是帮着他的那些小妾害她的儿子,自此与他分房,夫妻俩近十年没同过屋了。
齐大将军清醒过来,就把妾室散了,把还小的庶子养到了发妻膝下,但这时齐将军府也因打击接踵而来,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
齐大将军祖籍在西北昌州,齐家本身上养马出身的,后来他父亲在战场上骁勇奋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再加上齐家马场的打点,齐老将军很快就在京中和朝廷上占得了一席之位。
只是到齐大将军手里,他还是没有他父亲那份聪明,没在霍家手下讨着好,在朝廷的争权夺利当中,成了没落被打压下去的那个。
齐府已不如以前,尤其前些年齐家马场遭受了一场马瘟,齐家六个大马场里的近五万匹马,居然只有几千匹养在山谷里吃草的马逃过一劫,齐家族里的叔伯来京里跟齐大将军讨主意,齐大将军把大半家财送到了叔伯手中,让他们重新再来,这时,齐家就已经完全不能与过去比了,家中吃穿用度,都需精打细算了。
这下,齐将军府的人散了大半,没两个月下来,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将军府冷清了下来,齐大将军身边也就发妻带着女儿还留在他身边,替他操持着一家了。
齐家马场这些年也是进去的银子多,出来的银子少,养的马还没肥,卖不出什么钱,加上齐家的马几乎都是卖给军州的人,齐大将军倒下后,军衙买齐家马的价格一降再降,都挣不了几个钱了,这几年的新马出来,连本都没收回来,马场是一年接一年地亏,军衙买马赊欠他们的银两也不还,马场眼看就又要倒了,齐家要散了。
齐大将军知道本家是受了他的牵累,他找上陈太妃,用旧情逼她给他谋个面子,也实在是被逼无奈了。
庶子还小,而他根本也上不了战场去拼功劳,也没那个机会,思来想去,他居然只有靠女儿这一途了。
其女齐留蕴一直留在家中,也早做好了一生不嫁之心,她父亲的心思她也明白了,略思索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她是在马场长大的,她是家中长女,因为她父亲的头一个女儿,而不是儿子,母亲在家中过的并不好,带了她回昌州老家住了几年。
她在老家过的很好,她昌州的伯公叔公还有伯伯叔叔这些人很疼爱她,亲戚们待她可亲,族中的兄弟妹们对她也很好,后来她回了京城,反倒是时不时想起她在老家的日子。
老家现在是不行了,族里的兄弟来京说起荒凉的马场,十几二十来岁马上最飒爽豪气的男儿眼睛里都有泪,齐家马场原本的六个马场现在只剩两个了,本家的很多亲戚没了养马的活,不知道以后要过什么日子,这次过年老家来的人兄弟就说有些叔伯打算去西边养些羊讨生活,不留在家里了。
家里太多人了,没活干,养不起。
家里的大伯因为从军衙那讨不到钱,给家里人发不出钱来买粮买盐,说是病了。
齐留蕴听说那个在她印象当中威武高大的大伯为了讨银子,都跟人下跪了,可银子还是没讨到手。
所以过年那时,父亲把家里还留着的那一万两银子送回了本家,齐留蕴还劝了难受的母亲几句。
他们尚还可以过下去,本家的几百个人却已经过不下去,揭不开锅了。
当年祖父能在京中站稳脚跟,也是本家源源不断地给他送钱才站稳的,人不能忘恩负义。
说起来,对于父亲还记着老家这点,对其父感情并不深的齐留蕴对他反而多了几许感情,她从小就以为她父亲只是个重美色不重家的人,一连几年也不回老家一趟,只顾着在京中天天喝花酒,天天混迹于花街柳巷,她当年都想过,要不是她父亲是祖父的长子,被家族拱了出来承了祖父的位,按她父亲的能耐,哪能当得了什么大将军。
但还在他还有几分担当,齐留蕴不怕穷,怕就怕家里的人没担当。
她也不是个没担当的,所以知道宫里要选妃,选了还是当皇后的,她父亲给她谋了条路,她就去了。
哪怕只可能有一点希望,她也是去了。
不过她也没寄托什么就是,回来母亲问她成不成,她也很自觉地朝母亲摇了头。
怕是不成,那个太妃娘娘不喜欢她。
而归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齐留蕴也猜不出什么特别的来,那位少夫人看着年纪小,但齐留蕴看着那位少夫人,就跟看着一座屹立了千百年不倒的山一样,她稳得让人觉得推不动她,更别说从她那张带着含蓄淡笑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了。
那是一个很贵族模样的高贵妇人,再小,那从容不迫的形态言语间比起陈太妃来也毫无逊色之处,甚至还要多几分淡定,齐留蕴这些日子得知她已是左相夫人后也毫不意外,有些人,就是站在那个高位的。
但是,这位左相夫人说来要拜访齐府,倒是出了她的意料。
齐府上下都动了起来,母亲甚至出面主持家务,让她歇着养颜,夜晚甚至过来为她挑选衣裳。
太大张旗鼓了。
这日上午人就要门来了,齐留蕴被母亲按在妆凳前梳妆,看给她拿胭脂的奶娘的手都在发抖,她笑着朝奶娘道了一句:“相夫人只是来拜访做做客,你莫要太过于紧张了,她是个和善人。”
亲自为她梳头的齐母轻拍下了她的额头,道:“你莫要嫌家中隆重,贵客降临,再隆重也不为过。”
“我没嫌。”
“蕴儿没嫌。”她奶娘为她说话,“就是怕我紧张了,夫人,我是真紧张,你说,我要是能见到大姑娘出嫁的那天,那该有多好?”
齐留蕴望了她一眼。
齐母低头,看了娇俏的女儿一眼,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女儿不嫁,也是有她纵着的原因,她就一个亲生女儿,留蕴不想嫁,她也就由着她了,左右这家里还养得起她,以后他们不在了,她老了回老家,看在将军府和她对本家的一片心意上,想来本家的人也会供着她这个姑奶奶,不会缺她那点用的。
这些年里,她对本家的相帮之心,本家的那些人受了她的好,也是知道的。
“不嫁奶娘也要陪着我。”家里人觉得人专程来府相她,她的婚事很有希望,都欣喜得很,齐留蕴要说没有不高兴那是假的,但她也怕万一人只是过来看看的,事后空欢喜一场,她就比他们冷静多了。
“陪,怎么不陪?你在哪我都陪。”齐留蕴的奶娘其实没奶过齐留蕴,她比齐母还要大上十来岁,以前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后来入了齐府,被齐夫人带到了身边照顾大姑娘。这十来二十年下来了,她也老了,她自己没嫁过人,却是希望大姑娘能嫁人,她对于大姑娘进宫的事忧虑不已,但又一想能不能进宫又说不定,再说要是万一进了,以后他们齐家要怎么应对?这些事,齐奶娘已经开始想了,昨晚她更是彻夜未眠,这下那相夫人都要到了,她更是紧张了起来。
齐留蕴朝奶娘笑了一下。
“对,就是这样,等会对着那位侯府来的左相夫人,你也要这般笑,知道吗?”齐奶娘又说了起来。
“对了,奶娘,”齐母叫奶娘,“是一等侯的品级高,还是一品丞相的品级?”
“夫人,论品级,当然是一等侯,但论官级,就是一品丞相了,侯爵王公很少有能进朝议政的。”
“那站一块比身份的时候呢?”
“回夫人,是一等侯。”
“那左相夫人可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还是一等侯夫人。
“等会您不要跟那位左相夫人说侯府。”齐奶娘提醒好,归德侯府这些年没落了,也就这两年才重新风光起来,就不要提起人的旧事了。
“我晓得。”齐母出身不低,该知道的都知道。
“蕴儿啊……”奶娘拿出姻脂让她抿时,与她道:“等会要少说话,不要抢贵客的话头啊。”
“诶。”齐留蕴应了一声,水灵灵的双眼平静地看着奶娘。
看得出来,奶娘是紧张了,把这些她十二三岁那时才会叮嘱她的话都拿出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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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到的时候,齐将军府的大门已开,齐夫人在门边迎了她,进去没多久,齐家的大姑娘也过来了。
许双婉在大堂落坐后,发现椅子杯子这些都是新的,看来齐府为了迎她这个客人,把新家具都搬出来了。
许双婉沿路看了几眼,齐将军府看来如外面所说,也是日落西山之势了――家中府门看起来还尚可,但里头的有些房屋瓦檐已是有些陈旧了。
不过不注意看也看不出来,但许双婉掌管侯府,侯府的很多陈旧的院落小殿她都一一亲自去看过,房子是陈腐老旧还是翻新过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且她知道翻新一遍房子,有多费银子和功夫。
但她进去的大堂崭新明亮,墙上挂着诸多书画,摆着几盆文竹,看起来颇为雅致。
她一落坐,齐夫人就朝她笑道:“我家将军本来也是想跟你打声招呼来的,就是他腿脚有些不便,还请宣相夫人不要见怪。”
许双婉微笑道:“能得您和您家大姑娘来迎我,已是我的福气,齐夫人莫要太过于客气了,妾身不敢当。”
“您才是客气了。”她客气,齐夫人就更客气了。
齐夫人是个五官有几分秀丽的夫人,齐大姑娘就是像了她,不过比起母亲,她的五官更多了几分精巧,因这份精巧,人比其面相就显得有点冷淡的母亲也就更冷漠了些,许双婉知道齐夫人年纪不太大,还不到四旬,她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秀丽,但眉眼之间有些显老态了,头发间也有些银丝,可见她在齐府的这日子过得并不轻省。
许双婉从陈太妃那里得知,齐夫人的性子有点“懦弱”,说是个管不住家里的,但如今亲眼一见,许双婉没从齐夫人神色当中看出“懦弱”来,倒是从这个夫人的身上看出了几分疏而有礼来。
想来她性子不是懦弱,可能就是个不喜欢争的,抢的,跟人闹的。
这母女俩,说起来像,但也不像。
齐大姑娘的性子看起来要比她母亲周全多了。
许双婉还没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朝门边站着的丫鬟颔首点头,像在吩咐事,果然她一进来坐下,就见丫鬟把茶奉上来了。
“我是那天见着您家大姑娘,觉得投了我的眼缘,心想着一定要上门拜访一趟,见见她,也过来见见您,给您问个好,所以这打了声招呼就过来了,有打搅之处,还请齐夫人见谅。”许双婉浅浅一笑,朝齐夫人道,又朝齐大姑娘微笑了一下。
她姿态不高,人很和善,且明眸亮齿秀美温婉,说话也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很易让人心生好感,齐夫人没想真的是个和善人,看着她说话也舒服,那紧绷的心头也舒展开了一些来,“得你看重,是我家留蕴的运气,也是她的福运……”
齐夫人朝坐在旁边的女儿道:“你过来坐近点,陪娘跟宣相夫人说说话。”
既然是来相人的,就把人叫到跟前,让她好好看看。
“是,娘,宣相夫人。”齐留蕴起身过来了,朝她们这边施了一礼。
“大姑娘有礼了。”许双婉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这位齐大姑娘说是年纪大了点,但样貌真的是一等一等的好,宝络说要人美这点,她可是有了。
齐府这头也不藏着掖着,许双婉这头还没问什么话,齐夫人就把这几年为何耽误了女儿的婚事的事说了出来:“这些年间,老家那边出了点事,家里境况不太好,她父亲又卧病在床,我早些年也落了身病,一直在将养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留蕴一个人身上了,便把她耽误了下来。”
说罢,又叫奶娘把女儿的女红拿了起来给许双婉看,“针线活会一些,是我在她小时候一针一线教会她的,你看看,这是她前些日子里头绣好的。”
许双婉拿过一方枕巾,见上面的粉梅栩栩如生,不如笑道:“很是粉巧鲜活,就跟真的一样。”
“她院里就有几株梅,对着绣的,这两年家里让她忙的事多,绣的少了,也没以前灵活了,要不以前还要更好些。”齐夫人笑道,说着又把女儿画的梅花图拿了过来,“宣相夫人,你也看看这个,这也是我家留蕴画的,说来,也是她身上俗务多了,画功比她以前退步多了,画的不好,你别见笑。”
齐留蕴的脸红了起来,不复她初进宫时那般镇定――她是真不知道,她母亲把她屋里头的杰作都拿出来了,拿的还是她这些年间绣的画最好的那些,还说不好,这也是……
她不知道,她母亲夸起来她来,还能这般夸耀。
这厢许双婉对齐夫人又改观了,这位夫人还是挺会说话的,不是个糊涂人。
而齐家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得让长公子帮着她去打听打听了。
许双婉上午来的,没到中午就走了,就坐了大半个时辰就提出了告辞,齐夫人挽留了几句不成,就送了她出去了。
她来的快,走的也快,宣家的轿子一走,站在门口的齐奶娘有些黯然地与齐夫人道:“走的太快了,怕是不成。”
“也……不见得罢?”齐夫人犹豫道,她觉得那位宣相夫人对她们很客气,对留蕴也很偏爱喜欢的样子。
“他们,”齐奶娘顿了顿,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人,哪是肉眼能看的明白的。”
心思太深了。
“也是,”齐夫人也早吃过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苦,她也是个不信人的,听了便点头道:“那就由她罢。”
尽人事,听天命。
这厢齐留蕴扶了母亲进去,又叫奶娘进来,看她们眉眼都有些轻愁,齐大姑娘轻声安慰她们起来了:“宣相夫人来了,就已是高看我一眼了,这说明她心里还是觉得我合适,要不她也不会来我们府里一趟,我看她就不是那种会随意走动的人。”
齐夫人一听,侧头就对奶娘道:“没听说她还要往别家去吧?”
“这个倒没听说。”
“去打听打听。”
“诶,夫人,知道了。”奶娘匆匆去了。
齐夫人见女儿满脸无奈,拍了下女儿扶着她的手,与她道:“找个一般的人家,也是在红尘当中打滚,不见得好到哪去,你要去就往那高处去,就算有人压在你头上,能踩在你头上的人也少,你也有反击之力,比默默忍着要强。”
齐留蕴低头,扶着她往前走。
她明白母亲的心思,她倒是没有如此作想。
她如果当了皇后,想来,齐家马场的马钱就能讨回来了,到时候一家沾着她的名也能好过起来。
她沾了这个名,让齐家得了好,她就会当好一个皇后的,这是她欠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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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去了齐将军府过了两天,又去了另外一家姜家给她所说的一家家世颇为清白,家中世代书香的人家做客。
但家世清白这家的家中姑娘,还是让许双婉觉得稍微差着点,这家姑娘容貌才情都很出色,但却不是那种能与宝络相配的人。
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悄悄去看她的母亲,说完还要看一眼,看她母亲朝她点了头,她才舒心。
许双婉一见这个,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回头姜家大舅母来一问,她还是摇了头。
这时朝中不少人官员的夫人都给她送了帖子来,这九月正好可以赏枫叶,许双婉又去了两家,见了两位她心里有点中意的姑娘。
回头再一相比,她这心里也是有数了。
此时朝中有点闹得不可开交,为着给停棺在宫里的先帝要进的皇陵的规格和给先帝殡礼的事闹就了起来。
宝络这天也叫了他嫂子随他义兄进宫,主要是他觉得他最好是在百日内把立后之事办了,要不得三年后了,他不急这三年,可现在朝廷里的那些人可替他着急了,再说这一立后,就可以说没钱了,回头什么皇陵要加规格,要给先帝大唱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他都可以用没钱推了。
主要是他们着实也没钱了。
他们这刚减了税收,今年收不到什么税钱,又给徭役发了银子,还有柳州那头也还是个问题……
宝络把之前狗皇帝抄家的那些银子和宫里大半的库银都填进了户部,如果不是少府的老大人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他都要把宫里的银子都填给户部了,可户部就是个无底洞,这边把军饷一发出去,那头今年官员的俸禄也该发了,各大公衙每月的支出也是很大的一笔,户部就是堆着金山银山,没几天也可以用完。
宝络穷得都想把金子打的龙椅卖了,就他这皇帝都穷成这鸟样了,底下的人还天天哭着嚎着要给狗皇帝大行操办殡葬大礼,宝络都想把狗皇帝抬到那些说话不腰痛的官员家里,让他们掏着家底风风光光把人埋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