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骞毕竟是吴骞,既然能被那些更高更大的人物都称为老滑头,有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他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眼下事态再严重,分寸不能乱,因为分寸一旦乱了,处理上便可能会出差错,如此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
但是对策还没有想出,京畿巡抚里却来了非常出乎意料的人物。
这个人便是,刑部尚书齐贺。
他来这里做什么?吴骞心惊道。
吴骞会这么想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像齐贺等这样的那些一品大员们,他们有任何事情都尽可直接入宫面圣奏请,在他们眼里,京畿巡抚在朝廷中的地位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既然都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又怎么无缘无故可能屈尊亲自到这里来?所以他来必定有因。
但是他哪里有这个思考的时间,他只能在第一时间便迎出去,而齐贺会突然光临到此的目的也自然会一清二楚。
吴骞走出去的时候齐贺已经进了府衙的大门,正迎面而来。
吴骞连忙抱拳稽首,笑迎道,“呀!齐尚书齐大人,这是什么东风,竟然把您都吹到这里来了?”
齐贺信步前来,哈哈大笑道,“吴老滑头,怎么,你可似乎不太欢迎我来啊!”
齐贺比吴骞稍略年轻些,虽然也难抵岁月侵蚀,脸上已经爬上了很多细细的皱纹,但是气宇依旧,身体也还算矫健,而且从脸部轮廓也可以想象,齐贺年轻之时,定当是一位英姿卓绝,气宇非凡之人,所以能有一个宸贵妃这样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支持,宸贵妃又怎么能够在后宫毫无顾忌的与高皇后较量高下,并在已然圣宠不复之下还能拥有仅次于高皇后的超然地位。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宸贵妃在后宫的权势地位得罪其他后妃自然无数,而后宫的嫔妃又大多出生官宦之家,而且很多还是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如此以来想要打压齐贺从而拉垮宸贵妃的朝臣又怎么会在少数,甚至有时候连陈皇都会对宸贵妃的过于张扬甚至跋扈有所不满,难免会连带对齐贺有所厌烦,然而时至今日,宸贵妃的地位超然依旧,齐贺也仍然稳立不倒,在某种程度上说,齐贺就是一个让人无错可挑的人,连陈皇都不例外。
不同于吴骞靠数十年官场沉浮的经验练就的圆滑世故,能屈能伸,没有人会觉得齐贺圆滑,更不是能屈能伸的人,甚至坚定起来连陈皇也没办法让他做出改变,他的屹立不倒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无错可挑。
但是一个能做到让那么多盯着自己想让自己倒下的人费劲心思也无错可挑,这本身就是一种大智慧。
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吴骞当然也不例外。
“齐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齐大人能够愿意光临此地,便已经是让这京畿府衙蓬荜生辉了,我等只怕请还请不来齐大人您,又岂有不欢迎之理?”吴骞笑答道,“齐大人快快里面请!”
齐贺浅笑不言,随吴骞缓缓进了衙内后庭休息大厅,衙中小吏早已看好坐备好茶,礼数周全之至。
“因为衙内素来也没有什么客人光顾,我也不是什么懂茶之人,所以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可拿出来招待齐大人,茶水粗淡,还望齐大人莫要嫌弃!”
齐贺微笑摇头,“吴大人这话可严重了!我虽也不甚懂茶,却也知道这茶乃是霁月阁独家供售的细岭甘茶,几百两银子才买得一斤,若这都还不算好茶,我那府上用的大街小巷皆可买得的铁佛茶岂不是更加粗陋?”
“哪里哪里,齐大人既能一下便品出此乃霁月阁细岭甘茶甚至还知其价格,想来对茶叶的了解还是不浅的,又怎么能算不甚懂呢!”
齐贺浅笑,“说来还真不怕吴大人笑话,我前些时日确实去了霁月阁买茶,那霁月阁里的差工见我模样,以为是来了大客户,便连忙热情万分的来给我各种介绍,我呢!也就真摆了一副大客户的模样,让他给我把他们所有的上等好茶,每一种都给我泡一点品尝一下,这可是把那差工高兴坏了,连忙给我一一各泡了一小杯上来,于是,我品尝就品尝了一个下午,把人霁月阁里一百余种名贵的好茶都品了个遍,而最后结果是,我要了一斤的细岭甘茶,撑着一肚子茶水,走了!这还是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要铁佛茶,更不好意思什么都不要的情况下买的。”
吴骞一时尴尬,只得笑笑,转移话题道,“齐大人位高权重,事务繁忙,能够花费宝贵时间来此,便定然不只是过来闲聊而已,却不知齐大人今日过来是所为何事?”
这才是吴骞最关心的问题,应该也是齐贺来的重点原因。
但是齐贺似乎并不着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悠悠的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将上面漂浮的茶叶吹到一侧,才凑到嘴边,浅浅的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才抬头望笑吴骞,笑问道,“如果我没有眼花的话,我在刚刚进衙门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两个侍卫匆匆忙忙押走了一个红衣的年轻女子,是吗吴大人?”
吴骞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随即笑说道,“齐大人眼力果然是好!倒也没什么大事,想来齐大人您也知道,半个月前许长贞许大人在府里遇刺的事,但是事后行刺凶手却迟迟没有抓到,为这事我也是一直头疼得很,直到今日,估计是实在走投无路的原因,那刺杀许大人的女子终于现身,来自首了。”
“她之前是许大人纳入府的妾室是吧?是叫什么来着,穆依依?”
吴骞微笑点头,“齐大人果然是消息灵通!”
齐贺却是浅笑摇头,“什么灵通啊,不灵通咯!”
“齐大人却是何出此言?”吴骞笑问道。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那穆依依是来自首的,可你猜我上午听下面人是怎么告诉我的?他们说,那穆依依是来击鼓鸣冤的!而且还说穆依依好像是原兵部左侍郎穆显峥的女儿,本来是叫穆什么,好像是叫穆安媛来着,还说,还说了什么来着,说穆显峥的死其实是跟当年的鱼庸关兵变有关,甚至是.......”说到此处,齐贺忽然停断了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唉,反正就是荒唐的很!结果来了你这儿,才知道原来人家就是来自首的,你看看你看看,这消息传得,还能叫什么灵通?以后他们报的那些消息,我可都不敢相信咯!吴大人,你说这是不是......”
“啪!”吴骞手中的茶杯落地。
杯身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旁边的小吏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道,“大人!”
齐贺也连忙起身,担心道,“吴大人你怎么了?”
吴骞瞬间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向齐贺道,“我没事的,倒是惊着齐大人您了!大人快快请坐!这是老毛病,年纪一大,手也慢慢不听使唤了!看看,连杯子都有时候拿不稳,提笔就更难了!估计过了这个年头,我也该告老还乡了!”
齐贺点头,回身坐下后,才又道,“按道理说,吴大人为朝廷奉献了这么多年,京畿巡抚在你手下更是将整个帝都管理的井井有条,如今,也确实是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不过,像你我这些官场沉浮之人,真要想到最后能好好的全身而退,回去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呀!”
吴骞僵硬的笑了笑,附和道,“齐大人说的是!”
齐贺却是摇了摇头,看着吴骞,浅笑道,“吴大人,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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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宅。
苏锦躺在后庭翠竹园的摇椅上,身前盖着一张薄薄的小毯,夕阳将她银色的面具染成了夺目的金黄色,整个人也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双眼微闭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旁边两个府婢只是静静守着,并不敢打扰,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一不小心便将摇椅上的人惊醒了。
然后,碧兮从远处的长廊里走了过来,“下去吧!”
两名侍婢欠了欠身,缓缓退下。
苏锦睁开了眼。
“怎么样了?”
“立案了!陈皇亲自下的指令。案文刚刚送进宫里不久,京畿巡抚就立即接到陈皇口谕,立即封锁许府。许长贞暂时剥夺全部职权,禁足许府之中,等待案件真相出来!案子现在已经跳过京畿巡抚,直接移交大理寺和刑部!”
苏锦掀开身前的簿毯,碧兮上前将苏锦从摇椅上扶了起来。
苏锦缓缓朝着翠竹林的小石路走去,浅笑道,“齐贺!到底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碧兮拿着薄毯随在苏锦身侧,有些疑惑道,“姑娘为什么确定齐贺会去见吴骞,而且还一定会插手此事?”
苏锦浅笑,“你知道如今这朝堂之上,我最欣赏的两个官员是哪两个吗?”
碧兮想了想,答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齐贺与吧!”
苏锦微笑摇头,“确实有齐贺,但另外一个却不是张雍,而是曲文新!”
“我想听听姑娘的理由。”
“齐贺这个人,只有一句话形容,就是无错可挑!即便是他今日看似无缘无故的插手许长贞一案,可你不要忘了,他是刑部尚书,这些案件本来就是他的职务之内的,而且他并没有私自下任何命令,而是第一时间便将案文呈入皇宫面见陈皇,在这上面,他做的还非常的好!更不要说挑什么错处了!至于曲文新,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是这并不影响我欣赏他的本事!在一般人看来朝堂上下最圆滑的人当之无愧便是京畿巡抚府尹吴骞,甚至还给他送了个吴老滑头的称号,可是其实这上面吴骞可实在有些冤枉,如果真要比圆滑,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他曲文新呢?”
碧兮想了想,总觉得这回答有些奇怪,才晃然反应过来什么,有些幽怨道,“姑娘,你把我刚刚问的问题带偏了!”
苏锦侧身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道,“自己想!”
碧兮很认真道,“姑娘,我不是荆玉,更不是碧月!”
苏锦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是荆玉,更不是碧月,所以才让你自己想!”
碧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