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你了。”陆无砚落下黑子。他瞟一眼紧紧攥着他袖子的白嫩小手,眼角的笑意都快溢了出来。可他垂着眸,方瑾枝并没有看见。
“哦……”方瑾枝只好慢吞吞回去坐好,从棋碗里抓了一粒白子,意兴阑珊地放下。
陆无砚抬眼看着她略略失落还强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抿了抿唇。他似十分随意地问:“明天想学什么?”
方瑾枝小手里还捏着颗棋子呢,听陆无砚这么说,她手里的棋子“啪嗒”一声掉下来。她抬着头,惊喜地说:“我要学好多东西!写字!画画!弹琴!吹埙!插花!点茶!还有……还有管账!我要学打算盘!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把每一笔帐都算得明明白白!唔……是不是多了点?”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是欣喜、期盼,还有小心翼翼地试探。
陆无砚放下一黑子,说:“好。”
早就打算教她东西,只是每次见了她都忍不住望着她陪着她,听她叽里呱啦故意讲些讨好他的话,以至于就把教她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为了让陆无砚真的能教自己东西,方瑾枝今日难得倾尽全力来下棋。争取给陆无砚留下一个自己并不笨的印象!她每走一步棋都考虑很久,恨不得将脑仁烧光了。可她毕竟年纪小,更别说下棋还是陆无砚教的。每次抗不了多久就输得片甲不留。
“再来!”她挽起袖子,好想赢一回!
就这么一局一局接着来,不由就到了深夜。还别说,虽然怎么都是个输,可是方瑾枝一局比一局输得迟。
陆申机站在外面,望着阁楼里暖融融的光。三楼的窗口映出长公主埋首案边的消瘦身影,一楼的窗口映出陆无砚和一个小孩子下棋的身影。
他抱着胳膊看了很久,才有些犹豫地走进去。他一进去就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坐在地上的兔绒毯上,十分专注地下棋。
在屋子里伺候着的入烹刚想行礼,陆申机摆了摆手阻止了入烹的动作。他也没走近,只是站在门口的地方望着陆无砚。
“又输了,真笨!”方瑾枝有些懊恼地握起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
“别敲。”陆无砚目光中有一丝责备地将她的小拳头拉下来。
陆无砚望着方瑾枝的目光,却让站在门口的陆申机微微愣了一下。
陆无砚抬头,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陆申机。他微微蹙眉,轻飘飘地看了入烹一眼。入烹心中轻轻一颤,急忙低下头。
“来,父亲陪你下一局。”陆申机走过去。
陆无砚抬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无砚的荣幸。”
方瑾枝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陆申机,又将乱了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分开收拾好,她小小的手指头捡得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黑白二色的棋子分开放在棋碗里,又忙不迭分别递给陆家父子俩。
她乖巧地坐在陆无砚身边,眼巴巴等着看一场高手过招的棋局!
然而……
让方瑾枝惊愕的是,才没多久呢,陆申机已经显出败势。
难道是佯装?
方瑾枝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更加专注地盯着两个人手里的棋。他们两个人每走一步,方瑾枝比他们还要紧张,仔细思索着他们的用意。
可是方瑾枝根本看不出来陆申机下棋的章法,好像每一步都是胡乱走棋。难道大舅舅是高手中的高手,棋技已经高超到她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了?
方瑾枝更加紧张了!
“我输了?”陆申机皱着眉。
陆无砚倒是一脸平静,问:“还来吗?”
陆申机放下手里的棋子,不耐烦地说了句:“没意思,不下了!”
方瑾枝这才明白她的这个大舅舅根本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所谓的毫无章法是真的毫无章法。
方瑾枝暗想:这么大个人,棋技还不如我呢!
陆无砚含笑捡起棋盘上一颗颗的黑白棋子,道:“这次让父亲五子。”
“八子!”
“成。”
方瑾枝悄悄撇撇嘴,大舅舅这个棋技,就算三哥哥让他八十子也赢不了,哼。
她没了观棋的兴趣,却仍旧乖巧地坐在陆无砚身边。毕竟五六岁好动的年纪,没多一会儿,她就有些闷了。尤其是这一边倒的棋局也忒没意思。她坐得端端正正,脊背挺直、下巴微抬。头不能乱动,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陆无砚腰间系带垂着的青碧色穗子上。
方瑾枝眨眨眼,小手悄悄探过去,把玩着那手感不错的穗子。她灵机一动,竟是不由用那滑顺的穗子编起了麻花辫。她编到一半发现分成的三股穗子分量不一,编起来并不好看。她又把它拆了,仔细平均分了三股,重新编。
陆无砚垂眸看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下棋。
倒是坐在对面的陆申机多看了方瑾枝两眼。可方瑾枝玩得专注完全没注意。
“父亲,下棋可要专心。”
陆申机轻咳了一声,将手中的棋子随便一放。
陆无砚默了默,说:“允父亲悔棋一次。”
陆申机这才仔细观察棋局,他将落下的棋子捡起来,寻思了好一会儿,重新选了个位置置棋。
“要不然……父亲再悔棋一次。”
“不用!”
陆无砚无法,只好将手中的棋子放下。
“又输了?”陆申机盯着棋盘一脸莫名其妙。
陆无砚感觉到腿上一沉,他低头,发现腰间的穗子被方瑾枝编成了两条麻花辫。而方瑾枝的手已经拿开了,正蜷缩着放在他的腿上,似想要抓什么却没有抓住的样子。陆无砚视线上移,就看见她的小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竟是困极了。
陆无砚顺手解下腰间的穗子塞进她的手里。方瑾枝茫然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看了一眼陆无砚,又低下头玩起手里的穗子。
“下棋太没意思了,实在难以想象你总自己跟自己下棋,真是无聊透顶。”陆申机摇摇头。
“云先生说过,下棋最是磨练一个人的定力。”
陆申机皱了下眉,“好久没见那个老家伙了。”
陆无砚虽然和父亲说着话,也没有看一旁的方瑾枝,却忽然抬起右手,准确无误地将身边马上要栽向一旁的方瑾枝轻轻一揽,让她侧躺下来,小脑袋搭在他的腿上。
他垂眸看了一眼困倦的方瑾枝,“眯一会儿吧。”
方瑾枝眯成一条缝的大眼睛就慢慢合上了。甚至小身子扭了扭,摆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陆无砚便将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背上。
他抬眼,望着坐在对面的父亲,道:“父亲,我前几天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哦?”
“我梦见母亲被围困在安北城,最终从城墙上跳下来,她的尸身被荆军践踏,血肉融入土地。”陆无砚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即将要发生的事实。
陆申机随意道:“这梦倒古怪。”
陆无砚垂了眸,又道:“还梦到父亲伤心不已,不久后也随母亲去了。”
“切!”陆申机嗤笑,“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儿,为她伤心?怎么可能。”
可是陆申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他问:“你还梦到什么了?”
“梦到……”陆无砚闭了一下眼,将眼中险些藏不住的情绪压下去。
他有些怅然地说:“梦到陆家不在了,梦到怀川驾崩前将皇位给了我。荆国、萧国、宿国纳入我大辽的版图,儿子站在高可入云的千阶祭天高台,回望时,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十里魂幡。”
陆无砚搭在方瑾枝后背上的手,不由颤了一下。一张张或哭或笑的脸庞在他眼前晃过,前世与今生的影像慢慢重叠。
“陛下他……”陆申机刚要把疑惑问出来,却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哪能当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无砚的这个梦竟带给他一种隐隐的不安。虽然只是简单的描述,陆申机竟是有一种能够感受其中凄凉的触动。
两父子面对面坐着,却都沉默不语。
被陆无砚塞进方瑾枝手里的穗子忽然从她手中滑落,落到地上。陆无砚微微弯腰将它捡起来,又将方瑾枝编好的麻花辫一点一点解开。他一边解,一边声音平缓地说:“父亲,其实当年被卫王抓走的事情是我自愿的。”
听闻陆无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提前当年的事,陆申机不由坐正了身子。当初救他回来的时候,他绝口不提当年之事,甚至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都会引起他强烈的抵触。他的身体会下意识的抗拒,呕吐、疼痛,和昏厥。是以,陆申机才令陆家所有人不许在陆无砚面前提起当年的事。
此时突然听他这么说,陆申机几乎是本能地心里揪了一下。
陆无砚将重新理好的穗子平整地放在桌子上。
他垂眸,缓缓道:“那个时候如果我不跑出去,卫王就会进到偏殿发现藏在柜子里的怀川。”
“无砚……”陆申机张了张嘴,只能喊出他的名字。
除了叫他的名字,陆申机脑中空白一片,说不出别的话来。过了很久,他才强压下心里的震惊,十分心疼地问:“当年你才八岁,你就不怕吗?”
“跑出去的那一瞬间是不怕的,”陆无砚笑笑,“当时很冷静,我坚信如果卫王抓走我,您和母亲刀山火海也一定会把我救回来。可是如果卫王真抓了怀川,他必不能活命。”
“胡闹!那是卫王被吓傻了一时没分清!如果当时就发现你是假的呢?你活下来根本就是侥幸!别跟我说什么他是皇帝的屁话,你是我儿子,在你的性命之前,其他人的命都是狗屁!”陆申机几乎是吼的,他甚至骂了两句脏话。
陆申机的声音太大,吵到了方瑾枝。方瑾枝皱着眉头,小声哼唧了两声,又慢吞吞地挪动着。她转了个身,面朝陆无砚。甚至像躲避什么一样,将小脸蛋使劲儿往陆无砚的腰上蹭。
“没事,不怕。”陆无砚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直到给她安抚下来。他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大概是一个儿子对父母的盲目信任和崇拜吧。”
“哼,”陆申机冷哼一声,“我知道你自小崇拜你母亲。”
他又小声抱怨一句:“她有什么好!”
陆无砚忍了笑,道:“父亲在儿子的心中是天大的英雄。当年……您黑甲棕马,带着百万辽军接我回家的模样真的很帅。”
他点点头,又强调一遍:“真的很帅。”
无论过了多少年,陆无砚都无法忘记当年的那一幕。父亲不是带他回家,而是将他从地狱里带回人间,亦或是带回九霄天庭。
那两年若不是坚信父母会接他回家,他宁愿死在那里。
陆申机却笑不出来,他皱着眉望着对面云淡风轻的陆无砚,试探地问:“那两年……”
陆无砚的脸色几乎是瞬间难看起来,那种恶心的感觉在他心腹中翻滚,他很努力才压制下身体的强烈不适,没有立刻吐出来。
“无砚……”陆申机心中悔恨不已。他以为儿子主动提起当年的事,他的身体应该不会再那么抗拒,没有想到……
“三哥哥……”方瑾枝呢喃了一声呓语,小手抓住了陆无砚的衣襟。
陆无砚低头,望着方瑾枝。方瑾枝咂了咂粉嘟嘟的小嘴,一双小手胡乱一抓,抓住陆无砚的手,将他的拇指含在嘴里,使劲儿咬了一下。
微小的痛觉从陆无砚的指尖慢慢传递至心头,他凝视着方瑾枝,不由嘴角轻轻勾起,身体的不适感觉也慢慢淡下去。
“我早晚要亲手杀了卫王!”陆申机眉宇之间的戾色丝毫未淡去。他抬手,刚想拍桌子。陆无砚急忙抬手阻止他,皱着眉,指了指腿上酣睡的小姑娘。
陆申机垂在半空的手只好放下。
陆无砚轻飘飘地说了句:“又何止是卫王。”
“对,不止他!早晚把荆国灭了!”陆申机以为是顺着陆无砚说,其实却并不懂陆无砚话中的意思。
陆无砚笑笑,有些无奈地说:“父亲也应该明白,怀川对于我和母亲都是很重要的人。”
“哼!”陆申机冷笑一声,“那是以前!从他当上皇帝就不再是以前的川儿了。”
“如果怀川现在遇到危险,父亲还会不会像当年那样单枪匹马冲进敌军将他救出?”陆无砚又加了句“心甘情愿。”
陆申机沉默。
陆无砚笑道:“对于父亲来说,怀川也是很重要的人,脱离君臣以外的重要,不是吗?”
“我那是可怜他!”陆申机摆摆手,“别跟我提他,一提他就想起你母亲那张脸,烦!”
陆无砚苦笑,却也不再提。
<br/>他当然知道父亲的回答。楚怀川小的时候何止追着陆无砚喊“哥哥”,他甚至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朝着陆申机伸出胳膊,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他刚出生的时候母后就难产去了,先帝当年已是病弱老年。长公主就亲自照顾他,乃至他三岁才知娘亲不是娘亲乃是皇姐,爹爹不是爹爹而是姐夫,一向崇拜的哥哥居然是自己的晚辈。他当初还因为不能像陆无砚一样喊长公主娘亲而多次哭鼻子。
过了一会儿,陆无砚斟酌了言语,问:“您为何从军?”
“自然是……”陆申机还未开口就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
长公主从楼上下来。她扫视一圈,未多看陆申机一眼,只是吩咐入烹将楼上批阅好的奏折拿给入医,让入医连夜送回宫。
她看一眼睡在陆无砚腿上的方瑾枝,方瑾枝口水流到陆无砚的华服上,陆无砚的拇指被她含在小嘴里,也不知道是在咬还是在吮。
她说:“把她送回去吧,到床上好好睡,都困成什么样了。你们在这里说着话,她也睡不好。而且这孩子是快要换牙了,让伺候的人平时注意一些,别给她吃太硬的东西。”
陆申机嘲讽地说:“啧,不知道的还以为多称职的一位母亲。”
长公主没理他,她批了小半夜奏折实在累得很。此时只想回去休息。
陆申机就又讽了一句:“不知道是谁说要走,又在我陆家赖了五六日。”
长公主这才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这温国公府是父皇在世时赏给你陆家的。”
“你!”陆申机一下子站起来。
“咳,那个……”陆无砚轻咳了一声,“时候也不早了,父亲和母亲还是早些休息为妙。”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睡在腿上的小姑娘,好像是说:要吵出去吵,别扰了她。
长公主本来也没打算和陆申机吵,便大步走出去。
陆申机急忙跟了出去,在院子里喊住她:“喂,你站住!”
长公主停下,却没有回头,只是问:“陆将军又有何事?”
“当着无砚的面我没有把和离的事情抬出来。可是楚映司,你可别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女人。别让我鄙夷你!”陆申机抱着胳膊,冷冷地说。
长公主转过身来,望着陆申机,道:“陆将军是说和离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本宫十六年前就给过陆将军一封和离书。”
“扔了!”陆申机冲过去,“就你楚映司那破字,丑得不如三岁娃娃,又不是墨宝,我会保存十六年?”
“好,本宫回去再写一封。写完了就让入医带给你。”长公主向后退了一步。
陆申机轻笑了一声,冷道:“我早写了,明天就让下人带给你!”
长公主点头,“那本宫等着陆将军。”
说完,她转过身大步往前走,全然毫无半点留恋。
陆申机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大步离去。
室内,陆无砚站在窗口有些无奈地看着两个人。
“三哥哥……”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方瑾枝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她迷迷瞪瞪、晃晃悠悠地走到窗边去拉陆无砚的手。她的手太小,张开了五指也只能攥住陆无砚的拇指。
陆无砚发现她的一侧脸颊红了一大片,应该是侧躺的时候压出来的印子。
“脸上疼吗?”陆无砚蹲下来,摸了摸方瑾枝一侧红彤彤的小脸蛋。
方瑾枝浑然不知,也听不懂陆无砚问的话什么意思,她只是用娇娇的声音说:“渴,我渴……”
怕喂她喝了茶再惹她醒了困,陆无砚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方瑾枝大口大口喝着水,不知道是不是困迷糊了的缘故,竟也没了平时的端庄样,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听在陆无砚的耳中,好听得像小曲儿一样。
方瑾枝很快就把一杯水喝光了,可她以为杯子里还有水呢,咬着杯子边儿还在往嘴里吸。
“别急,我再给你倒。”陆无砚从她嘴里把杯子抢回来,又给她倒了一杯。这一回方瑾枝“咕嘟”、“咕嘟”的节奏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喝到后来小脑袋又垂了下来。
“居然又困了……”陆无砚无奈地笑。
“没、没困……”方瑾枝抬起头来,反抗似地瞪了陆无砚一眼,只是那双大眼睛从眯成缝儿的上下脸皮间露出来,毫无气势可言。
“好好好,没困。”看着她,陆无砚嘴角总是不禁微微勾起。
见她实在是困得很,陆无砚把她抱到一旁的玫瑰小椅里,从入烹手中接过她的小斗篷给她穿上,连兜帽也拉下来,将她的整张小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给她穿衣服的功夫,她又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甚至将小脑袋靠在陆无砚胸口。
“走,我送你回去好好睡。”陆无砚把她抱起来。
纵使方瑾枝被包得严严实实,可是一出了屋,冬日的凉风吹过,她还是缩了缩脖子,将小脑袋往陆无砚的肩窝里藏。
陆无砚抱着她往她的小院去,路上他忽然问:“瑾枝,你说如果两个人有了很深的隔阂,一直生对方的气,还都不肯退一步该怎么办呢?”
“谁?谁生气了?三哥哥生我的气了?我……没干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儿呀。”方瑾枝握起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她抬手的时候,小拳头和半截小臂从琵琶袖里露出来,吹了凉飕飕的风。
“没有,瑾枝没有惹我生气。”陆无砚急忙将她的手放下来,又把她的袖子遮好。
“哦……”方瑾枝重重舒了口气,这才放心下来。
陆无砚想了想,问:“那么,如果有一天咱们两个人吵架了怎么办呢?”
“我们不会吵架!”方瑾枝使劲儿摇头。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方瑾枝嘟着嘴,显然已经有些生气了。
“好好好,没有如果。”陆无砚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
方瑾枝缩了缩小身子,小脸蛋使劲儿往陆无砚肩窝里塞,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似的。她小声呢喃:“如果我惹三哥哥生气了……我才不会惹三哥哥生气,那样这破国公府就没人护着我了……”
“是是是,居心不良的小妮子。”陆无砚苦笑,他当然知道这孩子一直在过分讨好他。经历了上一世,他如今并不介意。水滴石穿,总有一天让这个满肚子小算计的丫头真心实意地对他好。
真心实意地因为对方开心而开心,而不是因为对方开心从而能得到什么好处而开心。
又听怀里的小姑娘喃喃:“如果三哥哥惹我生气了,我……我会使劲儿去想三哥哥以前对我的好……”
以前?
父母以前的事情?这个陆无砚倒是知道一些,不仅他知道,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陆无砚若有所思地抱着她往前走,直到将她交给卫妈妈,陆无砚还在思考。
第二天方瑾枝又起了个大早,让阿星和阿月急忙送上来蛋羹、粢饭团、杏仁茶和小笼包。她吃了一口小笼包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又尝了口蛋羹,就直接把勺子放下了。
阿星和阿月对视一眼,阿星忙说:“是奴婢做的味道不好,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去重新做。”
“没有,味道挺好的。”方瑾枝笑着摆了摆手,“就是我吃惯了卫妈妈做的东西,口味一时不适应。”
阿星和阿月松了口气。
“卫妈妈,你和米宝儿、盐宝儿吃了吧,别浪费。我不吃啦!阿星、阿月带我去垂鞘院和三哥哥一起吃!”方瑾枝给卫妈妈使了个眼色。
卫妈妈懂方瑾枝的意思。
等到方瑾枝带着阿星和阿月一起去了垂鞘院,卫妈妈并没有喊米宝儿和盐宝儿上来,而是将东西拿去给了方瑾平和方瑾安。
名字最是能体现父母对孩子的寄托,两个小丫头的名字很简单。她们的父母只希望她们一世平安,这便是父母最大的希望了。
方瑾枝知道这个时辰陆无砚还没起呢。方瑾枝也不去吵他,而是拉着入烹钻进了小厨房。
“教我蒸蛋羹!”
“表姑娘想吃蛋羹吗?奴婢给您蒸就好。”入烹忙说。
“不不不,”方瑾枝连连摇头,“我要亲自给三哥哥蒸!当然啦,我也吃!”
入烹想说若不是提前吩咐,三少爷平时并不吃早膳。可是望着眼前方瑾枝灿烂的笑脸,又想起上次两个人同食的事儿,她就把话咽了下去。
“好,奴婢教您。”
入烹打散了鸡蛋,和水搅拌得差不多了才递给方瑾枝,说:“一定要搅拌均匀哦!”
“晓得啦!”方瑾枝踩在小板凳上,捧着白圆碗,使劲儿搅着。
等水烧开了,入烹将方瑾枝搅拌好的蛋液过筛,才将它放在锅里。
“这样就可以了吗?”方瑾枝好奇地问。
入烹指了指准备好的一干调料,笑着说:“过一会儿,还要表姑娘撒上调料呢。”
入烹准备的调料都已经分好了分量,只等方瑾枝撒上去就行。虽然方瑾枝说要亲自给陆无砚蒸蛋羹,但是入烹可不敢让她胡来。毕竟陆无砚对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挑剔到极致。
当然啦,入烹并不知道只要是方瑾枝做的,无论是糊了还是没熟透,陆无砚也总是能吃下去。
入烹做起膳食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又做了合意饼、奶汁角、莲蓬豆腐,还炒了一锅糖栗子。
等到方瑾枝捧着滑嫩的蒸蛋羹去找陆无砚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窗口的长案前,提笔写字。他似乎已经梳洗过了,因为未束的墨发倾撒而下,一丝不乱。可是若说已经梳洗过了,为何身上只是随意裹了一件石榴红的宽松袍子?
是真正的石榴红。
色泽极暖,露出袍下未着锦袜的赤脚。那一双脚在石榴红的颜色映衬下,显得尤为白皙。
连他穿粉色长衫的模样都见过,再见他穿这种石榴红的鲜艳袍子,方瑾枝倒是没那么意外。
“三哥哥,吃早膳啦!”方瑾枝将蛋羹放在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入烹跟在她身后,将另外几道吃食一同放下。
方瑾枝走到陆无砚身边,一边拉着他的袖子,一边说:“三哥哥咱们去吃早膳好不好嘛?你总是不吃早膳对身体不好哦,会变得越来越怕冷哦!今天的蛋羹可是我亲自蒸的呢!而且瑾枝好饿哦……”
虽然只是搅拌了两下蛋液,和撒了调料,方瑾枝还是大大方方的说是自己蒸的,反正入烹不会拆穿她!
“好。”陆无砚将笔放下,被她拉着走到八仙桌前。
方瑾枝坐在他身边,眼巴巴瞅着他吃蛋羹,还非要等着他夸。
陆无砚何尝看不出来,只好说:“嗯,好吃。”
方瑾枝这才开心地笑起来,拿起筷子来吃饭。由始至终,陆无砚也只吃了方瑾枝蒸的蛋羹,倒是方瑾枝样样吃个遍,吃了个大饱。
“好饱!”她放下筷子,忽然探脚放在陆无砚的脚旁边,“三哥哥,你的脚好大,有我的三倍!我长大了也会变成这么大吗?”
“不会,你是姑娘家,哪里会长那么大。”陆无砚不由多看了两眼她穿着白色锦袜的小脚。他胸口的衣襟却被方瑾枝的小手忽然攥住。
“三哥哥,你又不好好穿衣服!”方瑾枝一脸惋惜,“你不可以这样,要吃早膳,要好好穿衣服。现在天这么冷,更应该穿袜子!”
入烹低着头,也没忍住笑意。终于除了长公主以外也有别人敢训她们少爷了。
“好,瑾枝在这里等着……”陆无砚有些无奈地起身,走到寝屋里去换衣服。
方瑾枝不经意间抬头,望向窗口的长案。那上面居然有一支很短很细的毛笔,那根毛笔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用的!
三哥哥是不是打算要教她写字了?
方瑾枝心口立刻涌上一股狂喜,她的三哥哥终于要开始教她有用的东西了!她亮晶晶的眸子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糖栗子上。
“三哥哥喜欢吃栗子吗?”方瑾枝去问入烹。
“三少爷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但是但凡奴婢端到他面前的都是挑了他的口味,是他不反感的东西。”入烹微笑着说,她已经猜到了方瑾枝的用意。
果然,方瑾枝将那一盘糖栗子挪到身前,小心翼翼地开始剥栗子壳。
<br/>她的小手那么嫩,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指头尖儿就变得红红的,还沾染了栗子壳上的油、蜜酱和糖,脏兮兮的。
但是所剥不过三四个。
她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就把栗子放在嘴里咬。将坚硬的栗子壳咬碎了,再用手指头来剥。
陆无砚从寝屋里回来,他重新换了牙色长衫,显得越发清俊。他走到方瑾枝对面,看着方瑾枝原本粉嘟嘟的小嘴儿乌黑一片,小手更不用说了,也是脏兮兮的。
还没等陆无砚说话,入烹急忙解释:“表姑娘要给您剥呢!”
果然方瑾枝面前的白瓷小碟上放了七八颗剥好的糖栗子。白白的,和她的小嘴、小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哥哥吃!”方瑾枝把剥好的栗子往陆无砚面前推。她拿起另外一颗糖栗子放在嘴里,用牙使劲儿一咬。
紧接着,随着一声轻响,方瑾枝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瑾枝,怎么了?”陆无砚觉察到不对劲了。
方瑾枝将栗子从嘴里拿出来,那上面沾染了些血迹。
方瑾枝拿出帕子捂住嘴,一吐。雪白的锦帕上有一摊血迹,正中央是一颗牙。
入烹“呀”了一声,“表姑娘退牙了。”
她急忙转身去拿了温水,递给方瑾枝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漱口。
“瑾枝,疼吗?忍一会儿,多含一会儿温水,等等就不疼了。”陆无砚心疼地望着她。虽说人人都会换牙,可是方瑾枝松动的牙齿是被磕掉的,又流了这么多血,一定会疼。
陆无砚不说话还好,他这么一说,方瑾枝眼圈瞬间就红了。
“疼……”她咧着嘴哭。豆大的泪珠儿一颗一颗掉下来,白皙的小脸蛋也涨红了。原本咬栗子就弄脏了小嘴儿,再加上掉了一颗门牙,显得分外狼狈。
“不哭,不哭……”陆无砚被她哭得心都要揉碎了。他用温水浸湿帕子,仔细给她擦嘴角的污渍和血迹,又反反复复给她脏兮兮的小手擦干净。
“是三哥哥不好,不应该让你剥栗子。”他转头吩咐入烹:“去厨房把所有栗子扔了,告诉订货的老何,以后都不许采买栗子了!”
方瑾枝“噗嗤”一声笑出来,“三哥哥,栗子还是很好吃的!”
“不哭了?”陆无砚揉了揉她的脸。他目光落在她少了一颗门牙的空处,觉得那么可爱。
“三哥哥不许看!丑!”方瑾枝忙捂住了嘴。
“不丑,多可爱。”陆无砚咬了一颗方瑾枝剥好的栗子。
方瑾枝垂眸想事情。
陆无砚轻笑,知道她每次这个样子就是又在算计什么了。
“三哥哥,瑾枝这颗牙可是因为给你剥栗子才掉的!”
“嗯,”陆无砚笑着点头,“那应该怎么补偿咱们失了一颗牙的瑾枝呢?”
方瑾枝扬起下巴,“如果三哥哥肯教我写字的话,那我就勉强原谅你啦!”
说完,她又悄悄打量了一下陆无砚的神色。
陆无砚忍着笑,说:“看来,只能这样了。那么先教咱们瑾枝什么呢?”
“那就先从名字开始吧!”方瑾枝开心地跳下椅子,小跑到窗口的长案旁,开始磨墨。
陆无砚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将方瑾枝掉下来的牙齿包好收起来,才走向方瑾枝。
这一幕看得入烹惊了又惊。
“给!”方瑾枝狗腿得将毛笔递给陆无砚。
“名字。”陆无砚沉吟了片刻,在方瑾枝为他摊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习惯写行书的他,为了教毫无基础的方瑾枝,便写了楷书。
方瑾枝看着宣纸上的字,念:“陆……无……”
方瑾枝瘪了一下嘴,指着上面的第一个字,说:“三哥哥……国公府里处处都有这个‘陆’字,我认识。”
她又指向第二个字,说:"这个‘无’字笔画那么少,我也认识。至于第三个字虽然我不认识也能猜出来是‘砚’字!三哥哥,这根本不是我的名字,是你的名字!"
陆无砚嘴角溢出一抹笑,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名字笔画太多,先学我的名字。"
“哦……”方瑾枝接过陆无砚递过来的短毛笔,照着样子描,写地认真极了。
直到她将这三个字写得合格了,陆无砚才教她“方瑾枝”这三个字怎么写。
“瑾”字笔画的确太多了,她写了很久也不好看。
“写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慢慢来。”陆无砚温柔地望着她。
方瑾枝是个好强的孩子,拼了命也要把字写好,直到陆无砚看不过去了,才硬将她拉开,“别急,今天就到这里吧。”
“哦……”方瑾枝应着,可是情绪低落。
陆无砚揉了揉她的手腕,心道应该先从简单的字开始教才对。
方瑾枝回去的路上才发觉自己的手腕酸痛难忍,她吩咐阿星和阿月给她打热水,准备敷一敷。
她自己一个人上楼。
忽然听见一阵笑闹声从三楼传来,方瑾枝心里“咯噔”一声。<br/>她小跑着冲进自己的寝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拔步床的幔帐被挂了起来,屋子里或坐或站了好多人。
箱子被打开了。
“瑾枝回来啦?”
方瑾枝仿若没有听见,她一步步走向大箱子。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好像停了。箱子里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