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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一千两能做什么吗?够她们嫁个十次八次的嫁妆了。”过后沈却悄悄去问鱼童能不能把那六个小妾追回来的时候,鱼童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沈却呆呆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后只好跑去厨房给戚珏烧了一桌子菜。饭桌上又讨好似地拼命给戚珏夹菜。
她仔仔细细想过了,先生是为了救她才会被外人说三道四的,那她应该对先生更好一些才行!
一早上,沈却睡得正香就被戚珏捞了起来,又被他抱在怀里稀里糊涂地喂了早饭。
今日是成婚第三日,也是归宁的日子。
沈却强打起精神,可是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仍旧是昏昏欲睡。戚珏无奈,只好将她圈在怀里,以胳为枕,让她再小睡一觉。
沈却表示也很无奈,之前在沈家的时候她每日都起得很早。可是一在沉萧府,就睡得香甜。或者说,知晓戚珏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可以睡得安心。
等沈却睡醒了,她朝着小窗往外一瞧,就瞧见马车正好到了熙棠街。
“我这一觉睡得刚刚好!”沈却朝着戚珏邀功似的笑起来。
“是,刚刚好。”戚珏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
“先生,一会儿进了沈家要说什么做什么呢?唔,是不是还会遇见沈绯、沈琉?”沈却伸出手抓住戚珏那只发麻的手臂,有些担忧地问。瞧着沈却的模样,哪有一丁点新妇第一次回娘家的欣喜,倒像是硬着头皮的差事。
戚珏发麻的手臂被她这一抓,难受得要命。戚珏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安慰地说:“就是回去吃一顿饭,吃完了咱们就回家。”
回家?
这个词儿可真好听。
“好!”沈却弯了弯眉眼,甜甜笑开。
看着沈却开心地笑起来,戚珏的嘴角也不由跟着挂了丝笑意,连手臂的麻痛感都忽略了。
“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坐的马车早就到了,现在我都回家有一阵子了,你怎么才下来?”沈琉问。
沈却这才知道自己在马车上睡迟了好一会儿,是戚珏没有叫醒她。沈却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起得太早了,就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沈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的沈绯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直没有说话。她脸上涂了很厚的脂粉,掩盖了真实的脸色。
何氏在她们刚回来的时候问了两句,就静静坐在上首不怎么说话了。
几个姨娘都在角落坐着,瞧着气氛不大对,也都径自坐着,不言不语的。沈薇和沈宁坐得稍远一些,两个人静悄悄地玩着翻绳。
苏妈妈忙使眼色,让下人又端上来些新鲜的瓜果小食。
“夫人?”苏妈妈悄悄扯了一下何氏的衣角。
何氏从思绪中反应过来,她的目光就落在三个刚刚出嫁的姑娘身上。沈绯静静坐在那里,何氏隔得远并不晓得她涂了很厚的脂粉,只觉得她气色还是不错的。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样。何氏知道这个挂在自己名下的庶女最是傲气,此时紧紧抿着唇的模样,一定是在夫家受了极大的委屈。
何氏的目光又落到沈琉身上,这孩子过几日才满十五岁,此时瞧着仍旧是稚气未脱的模样,眉目之间有一股子英气。这一点可并不像沈仁,倒是有些像早已故去的沈老爷。
最后,何氏的目光终于落在沈却的身上。她的眉头就蹙起来。
按理说,女儿家出嫁那一日盘起了发,就是要盘一辈子的,再也不能做回女儿家的打扮。可是沈却仍旧装扮成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模样。
何氏的脸上勉强堆了笑,假装是一个慈母一样依次询问三个女儿在夫家如何了,又是叮嘱了一大通为妻之道。
三个女儿乖巧地听了,瞧着倒像是母慈女孝的模样。只是这时间有点难熬了,十分漫长。
白姨娘站起来,小声说:“夫人,我给阿绯准备了的几件小首饰忘记给她了,我想……”
“去吧。”何氏摆摆手,打发了她们这对母女。
沈琉也站起来,说:“临出嫁之前,花厅里那株新移植的芍药正要开,也不知道现在开了没有。女儿想过去瞧瞧。”
何氏点点头,道:“去吧,若喜欢,等下回去的时候一并抱回去。”
“谢母亲。”沈琉弯了弯膝,她又看了沈却一眼,对她说:“三妹,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我正巧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好呀!”沈却站起来挽着沈琉的手,她晓得这是沈琉故意拉她一块走。
沈琉把沈却果真拉到花厅里,神秘兮兮地问:“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可得说实话。”
“什么事儿呀?”沈却问。
沈琉板着脸问:“你和妹夫有没有圆房?”
沈却眨了下眼,问:“什么是圆房?”
沈琉明显松了口气,她说:“我可告诉你,嫁了人就靠不上娘家了,凡事得靠自己。该拒绝的时候要拒绝,保护好你自己。”
她想了想,好像就算沈却没嫁人也靠不上沈家的样子……
沈却点了点头,糯糯地说:“晓得了,谢谢二姐姐。”
沈琉随意点了下头,她转过头望着开得正艳的浅红色芍药花,随手就撕了一片花瓣下来。她从来不喜欢女儿家的玩意儿,这些花花草草也没什么兴趣。她又转过头对沈却说:“不过毕竟是嫁了,有些事早晚得面对。到时候……别怕,听妹夫的就成。”
说到这儿的时候沈琉的脸上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潮红。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闲的没事干了。才会觉得没人会提点这个过早出嫁的妹妹。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和慕容易圆房,那小子居然嫌弃她小,想想就气人!
“好好好,都听二姐的。”沈却望着那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浅红芍药一阵心疼。
沈琉就收了手,不耐烦地说:“一盆破芍药而已,你喜欢你抱走吧!”
沈却望着那盆可怜的芍药叹了口气,她心想沈琉居然认识这盆是芍药也是实在不容易。
估摸快要用膳的时辰了,沈却和沈琉就一起往回走。
穿过爬满花藤的灰白月门,就是一条花草簇拥的长廊,不时有娇妍的花儿从漆红的围木间探进来,让整个长廊芳香四溢。
走在这条被花色晕染了光华的长廊上,沈却忽然想起第一次回家的场景。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可是仍旧记得那一日走在这条花藤长廊里的忐忑。她因为担心身上涂着的药膏熏了人而七年来第一次没有涂药。她又担心手背上的疤痕丑陋吓人,故意挑了袖子很长的衣裳,小心将手背遮了,只露个指尖。
然而,她连母亲的面都没见到。
沈却狠狠吸了吸鼻子,将周身浓郁的花香吸进身子里。身上的落寞逐渐淡去,她微微挺起胸脯,脸上一点点攀上笑。
没有关系,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一会儿,她就可以跟先生回家了。
“呦,两位姑娘也在啊。”
沈却和沈琉走出长廊的时候偏巧看见白以游和沈绯。沈绯的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的样子。白姨娘的脸色也是不太好。
“白姨娘。”沈却和沈琉简单地问了声好。
四个人一同往前厅走去,白姨娘忽然望着沈却,开口说:“你与沈休两个如今都平平安安的可真不错。”
沈却不晓得该怎样接话,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
白以游幽幽开口:“其实你这孩子一出生的时候就是健健康康的,倒是你哥哥身子不太好。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比你晚,而且时常着凉。”
沈却仔细想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了。
“那时候有个说法,说是双生的孩子会平分命数。而你的命数显然比沈休强了一些,抢了他的生机。”白姨娘微微勾了勾嘴角,“那个时候啊,甚至有些不懂事的婆子说若你出了什么事儿死了,你哥哥就会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白姨娘说完,就去瞧沈却的表情。
沈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平静地往前走,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
白姨娘有点摸不准沈却这是没有意会还是假装不在意。她又悠悠说道:“阿却,你还记得那场大火吗?”
白姨娘的眼睛盯着沈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你被救出来的时候烧的不成样子,就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心思歹毒的婆子劝你母亲不要医治你。说什么……反正也是个烧坏了的姑娘将来恐怕是要嫁不出去的,就算能嫁出去,婚事也是要受到影响的,说不定是要不若让你直接去了。不仅对你将来好,指不定也对你哥哥好一些。”
沈却的嘴角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好像这些话并没有对她心里产生什么波澜。
虽然沈却回来的时日并不久,可是白姨娘觉得这是个通透的孩子,自己说的话她一定听懂了。有些话点到为止,并不能多话,就像白姨娘瞎扯出个“心思歹毒的婆子”一样。
这些话传出去大不了落下个碎嘴的罪名,可要是不编排这么个“心思歹毒的婆子”,那指不定就是污蔑正房的罪名。
“终于到了。”沈琉有些不耐烦地说,显然是对白姨娘说的这些话有些反感。
白姨娘笑笑,也不再说话。这些话她并不背着沈琉,以沈琉那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倘若能直接捅出去也是不错。走到前头的时候,她停下脚步目送三个姑娘远去,缓缓舒了口气。
前厅里,已经摆好了午膳。
沈仁和何氏坐在上首,下边坐了三对新人。其余坐着沈家剩下的几个孩子。至于白姨娘这种妾室是并没有到的。
沈却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沈琉的夫君慕容易,瞧着爽朗而健壮,倒是和沈琉的脾性蛮像的。沈琉坐在他身边,不时就侧首瞪他一眼,倒是有趣得很。
沈却又轻轻扫了一眼刘元志,印象里的刘元志实在是个粗鄙到让人讨厌的家伙。可是今儿个倒是端端正正地坐着,连脸上的那份邪气都收敛了不少。他甚至会体贴地给沈绯夹菜!不过沈绯倒是一直板着个脸,对刘元志的体贴视而不见。
沈却只一扫就收回视线,然后瞧着身边的戚珏。
还是她先生最好!
戚珏默不作声将一小碟花露酥推到沈却面前。沈却立刻笑起来,舀了一大勺花露酥吃了。她又想起来戚珏说过暂且不许说出他的眼睛已经能看清的事儿。她就夹了几道戚珏平时喜欢的清淡菜肴,放在戚珏的碗里。
这一幕瞧着,沈却与戚珏倒像是三对新人里最恩爱的一对了。只是……沈却的年纪,和那些戚珏的传闻……
只有沈琉和慕容易的婚事还算是正常,沈仁也专挑慕容易说了些话。
食不言寝不语,午膳上本来就不该说太多的话。所以这顿饭吃得倒是安静。沈却觉得比起上午来,时间已经过得快了许多,大概就是因为上午的时候是她一个人,现在是坐在戚珏身边吧。
用过午膳,又闲聊了一阵儿,三对新人都要离开了。沈家人亲自送他们到沈家大门口,就连午膳时候没有来的白姨娘都站在门口望着沈绯。
慕容易跳上马车才想起来沈琉还下下面,他挠了挠头又跳下来,去扶沈琉。沈琉推开他的手,自己上了马车。慕容易耸了耸肩,自己跳上了马车。
至于刘元志,那是一出了沈家大门就一直扶着沈绯,简直是体贴入微。扶沈绯上马车的时候温柔得不像话。
这一幕不仅是沈却,沈家一干人都十分惊讶。
沈却侧过头,挽起戚珏的胳膊,脆生生地说:“先生,我扶您。”
“好。”戚珏轻笑,又装了一回瞎子。
回去的马车上,沈却刚刚想把白姨娘今天跟她说的话告诉戚珏,就看见戚珏的脸色似乎在瞬间冷下来。
“先生?”沈却拉了拉戚珏的衣角。
几乎是瞬间,戚珏将身旁的沈却一下子抱在怀里,然后压着她的头,同她一起弯着身子。
“咻——”
一支箭射到马车里,牢牢刺进后面的车壁,箭身不停的摇晃着。
下一瞬间,沈却听见马儿受了惊而发出的嘶鸣声。她只觉得马车一阵剧烈地晃动,好似随时都要将她甩出去一样。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戚珏胸前的衣襟。
“先生,快走!”赶马车的鱼童在外面说。
沈却听见鱼童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丝慌张。
“别怕。”戚珏轻轻拍了拍沈却的脊背,带着她掠出马车,落在不断嘶鸣的马背上。
戚珏拽紧马缰,想要再一次控马,却发现马腹中了两箭,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鱼童已经跳下了马车,他拔.出剑,挡着不断射来的箭雨。
“咻——”又是一声箭音。
一支射中马匹的前蹄。马儿一下子跪倒在地。戚珏没有犹豫,抱着沈却一跃而起,踩了另一匹已经死去的马头,又再次掠起,朝着不远处的小巷掠去。
鱼童一边跟上,一边眯起眼睛冷静地应对不知道要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冷箭。
这附近的巷子大多都是废弃了没人居住的。戚珏一路抱着沈却逃进小巷里,都没有看见人影。
沈却的脸被戚珏紧紧摁在怀里,这使她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可以听见箭雨射来的声音,还有大量马匹和人的脚步声。
她很担心,这样的箭雨,她的先生真的能全部躲过吗?
戚珏说过他的眼睛仍旧是时好时坏,尤其是太暗或者太明亮的时候都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一团光影。那么射来的那些箭,都是那么小的一个点,先生真的可以看见吗?
沈却又听见拔刀打斗的声音,她猜想应该是鱼童和那些人交手了。也许弦也来了,还有那些隐卫。
可是沈却还是十分担心。
戚珏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他微微松开沈却,沈却怔怔地抬眼,就看清她和戚珏躲在一处荒芜的庭院里,庭院中有茂盛的野草没过膝盖。
戚珏动作干净利落地解开衣带,将他外面的袍子脱了下来,又是手腕一抖,将沈却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躲在这里,不要出去。”戚珏说。
沈却抬着头,愣愣地望着戚珏,她说:“先生,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就算有什么危险,她的先生也可以一边护着她一边离开,从来都没有丢下她过。看着戚珏紧紧抿着唇的神色,沈却忽然一阵慌张。
“听话!”戚珏的语气里已经带了分十分严厉的斥责。
沈却一惊,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戚珏将沈却摁在野草从中,再一次叮嘱:“听话地躲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记住了没?”
戚珏的手压在沈却的脊背上,让沈却有点疼,她努力点了点头,说:“记下了,阿却在这儿等先生回来接我。”
“好。”戚珏松开手,起身离去。他走到庭院门口向后看,杂草萋萋将沈却整个人都隐藏住了。他再不犹豫,抽出盘在腰间的软剑,厉目而迎。
一阵风吹来,野草弯了弯腰,将这一片庭院里杂草那种特有的味道吹进沈却的鼻子里,让她的鼻子痒痒的,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杂草斑驳间,是戚珏远去的白色背影。沈却趴在地上,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死死盯着戚珏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戚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沈却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就一下子滚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的心口一下子一下子地抽痛。
草丛里有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
沈却伸出手,用满是疤痕的手背擦眼泪,凹凸不平的手背磨在眼睛上的时候微微发疼。她又忍不住去掐自己手背上的疤痕。
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沈却小心翼翼地循声转过头,就看见一条花花绿绿的蛇正阴森森地盯着她!
沈却一惊,差点一下子跳起来。
她回忆起在小的时候,戚珏曾经教过她,若是遇到越是危险的东西,越是不要轻举妄动。有时候,弱者的轻举妄动更容易激怒危险者。
沈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毒蛇。悄悄拔下发间的簪子,死死攥在手中。只等毒蛇扑过来就刺过去!
这般僵持维持了没有多久,那条花花绿绿的蛇就缓缓移动身子爬走了。
沈却悄悄松了口气,仍旧不敢动,直到那条毒蛇离得远远的,已经看不见了,她突然爬起来,朝着庭院门口小跑而去。
她冲出废弃的庭院,冲进小巷里,入目就是满地的尸体。
沈却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先生让她躲在那里,她本来应该听话的,可是……可是那里有毒蛇。
其实迫使她追出来的不仅是因为那条毒蛇,更是因为她心里那份十分强烈的不安。
地上有很多尸体,沈却深一脚浅一脚从这些尸体间踏过去。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发簪,一刻也不敢放松。
前面出现一条岔道,分别通向两条小巷。沈却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选择了一条小巷,往前走去。为什么选择这一条小巷?大概是因为直觉?
她的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凭借了一分直觉往前走去。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水浸湿了她象牙色的绣花鞋,流进了鞋子里,沾湿了她的脚。那份凉意,从她的脚心缓缓蔓延,传到她的四肢百骸,直到聚集到她的心口,让她的心里越来越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