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脸色顿时更加难看,气闷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裘氏终于醒转,却是一下拉住沈青云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公爷,公爷,大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啊?怎么早不出来,玩不出来,偏就等着咱们巴巴的把整个府里的好东西都送给他岳家了,就从天牢里出来了?公爷您为大正立下汗马功劳,被赦出狱也在情理之中,他沈承又凭的是什么,被皇上如此爱重?说什么救驾之功,那西山猎场可是皇家重地,不得允许,如何能入内游逛?不治他个擅闯禁地的罪名就不错了,还救驾之功?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阴谋,妾身死也不信啊……”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心疼宝物、更愤怒于一向视为眼中钉的继子青云直上而无法忍耐的泄愤之语,到得后来,却越来越觉得自己说的不错。
毕竟,事情怎么会这么巧?且听儿子方才话里意思,那沈承之前春风得意,分明在天牢中根本就没有受过一点磋磨!
听裘氏如此说,沈青云混沌的大脑也渐渐清醒,仔细回忆一番彼时在朝堂之上的情景,也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沈承站在那里的模样,竟是比自己这个上惯了朝的国公爷还要理所当然。
便是站在旁边一向爱挑众大臣刺儿的雷炳云瞧向他的眼神儿都温和的有些怪异……
见沈青云蹙眉思索,裘氏顿时哭的更痛,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一叠连声道:
“快来人,备轿,我要去杨府……”
一番话把沈佑唬了一跳,忙不迭拦阻:
“娘,你才醒过来,身子正弱着呢,又跑去杨家干什么?”看杨家人方才赶自己出来时的绝情模样,不定怎么恨着沈家呢,如何还要上赶着被人轻贱?
“你莫要拦我。”裘氏的眼泪却是流的更凶,“大公子明显今非昔比了,而且你们没瞧出来吗,他心里,恨着咱们呢。”
“明明有脱险的法子,却硬是眼睁睁的瞧着你爹日里夜里的熬煎受折磨都不愿意说出来,这回还只是谋夺府里的财物,说不得下一回他谋划的就是你们爷俩的命了……”
“这一出来就跑去杨府,分明是和家里彻底离了心了……”“我去给他磕头,我去跟他赔罪,他要是看我不顺眼,就把我的命收去便好,只别把那层出不穷的坏心眼子都对着你们爷俩就好啊……”
说着又眼泪涟涟的望向沈青云:
“老爷不然赶紧替大公子请封了世子吧,我什么都不争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老爷和佑哥儿平平安安就好……”
一番话说得沈青云怫然变色:
“那个逆子,他休想!敢有这等恶毒心思,看我不抽死他!”
还要再说,一阵舒缓的脚步声传来,随之走进来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
“二妹说得对,青云你若想要改变皇上对你的观感,还是上一封请立长子为世子的折子。”
裘氏一愣——特特说这样一番话,不就是怕沈青云看继子有出息了会把国公的爵位传给他吗?什么人敢跑过来和自己作对?
待得瞧见进来的人,神情越发不好。这进来的可不正是自己的亲大哥、眼下裘家的家主裘吉文?
裘吉文眼下已年届花甲之年,只是保养得当,瞧着竟是和三十多岁一般。
看妹子脸色不好,裘吉文却没有丝毫不悦,脸上满满的全是歉意:
“这些日子青云在狱中受苦了,为兄施救不及,还请青云谅解。”
说着,长揖到地。慌得沈佑忙去搀扶,裘氏虽脸上依旧有怒气,却明显有些受惊,沈青云也长长叹了口气:
“大哥你说什么呢?眼下五皇子被斥,宫里娘娘也被夺了打理六宫的权柄,大哥你也是焦头烂额……”
方才只顾混闹一气,倒是忘了问朝堂上的事了。听沈青云如此说,裘氏再躺不住,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神情愕然:
“公爷说什么?五皇子和娘娘怎么了?”
话说裘氏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把矛头指向沈承这样一个一等带刀侍卫,字字句句都是高高在上的轻贱之意,依仗的除了沈青云外,可不就是皇子外甥和贵妃妹妹了?
“二妹莫急,娘娘他们,暂时没事儿……”裘吉文口中这样说,却明显有些强颜欢笑的味儿道,“你和三妹都是我的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哥都想顾,可就是,大哥老了,很多事,力有不逮啊。你要是相信大哥,就听大哥的,这替沈承请封世子的折子一定得上,便是为了你们沈家,为了佑哥儿好,也必得这般做,不然,怕是青云这辈子都别想被皇上启用了……”
“那句天下父亲不慈者莫如你沈青云的评断必须从身上摘了去!”
“且说句不好听的话,信不信即便你上一道替佑哥儿请封世子的折子,也必然会被驳回……”
“英国公府的前途为重,也只得让佑哥儿暂时受些委屈了……”
“只你们也莫要担心,佑哥儿是我嫡亲的外甥,咱们徐徐图之,绝不会让他受委屈才是。”
……
看着裘吉文不断蠕动的嘴唇,裘氏只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不住盘旋,自己费尽心力、殚精竭虑替儿子谋划的国公府世子之位,还是要被那个从来看不上眼的继子给抢走了……
竟是身子一软,又无力的瘫倒床上。
沈青云已是神情颓败,分明愤愤不平,却是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出推拒的话,明显已是认同了大舅兄的话。
待得裘吉文告辞离开时,沈家三位主人都是面色发苦好险没哭出来的样子。
裘吉文心里不是不感伤。毕竟多年的兄妹之情,说一点儿也不为裘氏着想自然不可能,只是形势所限,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宫里……
竟是在马车里呆坐良久,才勉强打叠起精神:
“走吧,去苏府。”
车子缓缓启动,朝着内务府总管苏玉林的家中而去。
听说裘吉文到了,苏玉林忙出来迎接。
之前可不是靠了裘家并贵妃娘娘一力提携,苏玉林才一路高升,直到现在,一手掌管皇上的内库?
这些日子裘妃卸了宫中权柄,连带的苏玉林的日子也颇不好过。
外人只瞧着两人一样的面色凝重,却不知待得进了内庭,竟是齐齐露出笑容来。
更甚者,两个年轻的身影也从后堂迎了出来,不是苏玉林的外甥顾准并理应闭门谢罪的五皇子姬晟,又是哪个?
“舅舅,苏总管。”姬晟满面春风,哪里有丝毫之前如丧考妣惊魂不定的模样?
至于落后他一个肩的顾准,倒是依旧神情淡淡。
“殿下,”裘吉文忙加快脚步,瞧着姬晟的眼神爱怜无比,“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又用力拍了下顾准的肩膀,对苏玉林道:
“有甥如此,夫复何憾。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苏玉林天生的弥勒佛脸,这会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裘公过奖了,能为娘娘和殿下分忧,也是我们阿准的福分啊。”
口中虽这般谦虚着,却明显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不怪苏玉林得意。实在是放眼朝中,五皇子最大的竞争对手,可不就是三皇子姬旻?
想那姬旻,自幼养在皇上身边,和皇上的情谊即便比不得有母妃帮衬的姬晟,父子之间也算和谐。更内有太后一力帮衬,外有岳父孔存这样的文臣魁首帮忙策划。
贵妃娘娘之前想了多少法子,都没有动摇姬旻的根基。
因占着一个“长”字,若令他做大,五皇子未来的皇储之路,必然艰难无比。
眼下却是刚刚好。
五皇子虽是同样受了训斥,却并没有伤筋动骨,至于三皇子,枉以为聪明,却是背负了所有的罪名。眼下即便皇上念在骨肉亲情,不给他一个痛快,却也会圈禁到死,再无出头之日。
“就是四皇子那里……”裘吉文瞧了一眼始终默不作声的顾准,虽是对方身为后辈,有些倨傲,裘吉文却是丝毫不以为意,甚而这会儿,语气还有些揣测。
“四皇子若是没有什么动静,事情倒是简单了。”顾准晒然一笑,“只我猜的不错的话,十日之内,他必会自请离京。”
之前筹谋不可谓不成功,殊不知最大的的受益人却是四皇子姬临。
可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若然姬临日日在皇上眼皮底下晃的话,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必会再被斥落。
毕竟,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上对姬临的成见早已根深蒂固,如何会因为一两件事就轻易改变?
不过是太过失望,才特特借宠爱姬临来宣泄自己的怒气和不满。
若然姬临真是留在帝都争夺储位,稍一谋划,便能令他们薄弱的父子关系再生嫌隙。
只可惜,自己猜的不错的话,姬临背后也有高人,绝不会让他毁了好容易有了些希望的棋盘。
“眼下最需要关注的,却是那沈承。”顾准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