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的面前横亘着一片灰暗的森林。许多年前, 他就是抱着找到地精王的目的和撒旦叶一同穿过这里的。

　　三千年中, 他虽然很少离开潘地曼尼南, 但也懂得适当放权的必要性, 在魔界事务顺畅时会偶尔把事务交给萨麦尔等人, 自己到其他地方去住几天。当然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索多玛城外的离宫。这一次他本要去索多玛城走一走，却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嗜血森林。他摊开掌心，一道黑色的火焰熄灭后, 一只黑色的鸟从灰烬中飞出来, 在他的身边徘徊了一圈，转而没入虚空。

　　嗜血森林依旧浓密而黯淡，单调的灰色中暗藏着致命危险, 几千年来未曾改变。但由于惧怕魔神的力量, 自他踏入嗜血森林开始，树木上挂着的狰狞鬼影就没有出现，并且身边的树木们都纷纷提起黝黑的枝条，深暗的树叶跟着抖动，主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不久，原本错综复杂的林地就好像变成了一道树木搭建的平坦的长廊，视野可直达远方，望不到的尽头处就离地精王的宫殿不远了。

　　地宫门前，收到黑鸟带来消息的地精王正带着几只地精在宫殿门外迎接, 地精们异常兴奋, 即使地精族大多对异族的相貌不太感兴趣, 但路西法毕竟是传奇人物, 他们都好奇他为什么突然要来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更想亲眼见见魔皇长什么样子。

　　“王，魔皇到来，我们该怎么招待他？”地精王身边负责礼仪的地精推了推眼镜，细心地询问，以便礼仪更加周全。

　　地精王想了想，沉吟道：“不用麻烦了，你去把那个房间收拾一下就好。”

　　“哪个房间？”地精犹疑地抬头。

　　“三楼转角的那个。”

　　地精放下手中的纸笔，“那个房间……？上次灰精灵的族长来串门，您还专门准备了酒和首饰，这次来的是魔皇陛下，不太合适吧，再说那是……”

　　地精王平静地说：“虽然是魔皇，但他这次来的身份不过就是一个旅人，就这样办吧。”

　　地精不好再说什么，招呼了几个人，匆匆走下地宫去了。

　　地精王坐在轮椅上等了又等，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路西法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魔皇陛下。”地精王抖擞精神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并不意外路西法会来得这样迟，想他只不过是想在森林里多呆一会儿罢。他右手按住心脏处，躬身施了一礼。

　　“不用这么严肃。”路西法摆手说，“我只想到这儿来住几天，所以捎了信给你，希望没有打扰。”

　　“哪里。”地精王注意到路西法独自一人戴着兜帽和面具，风尘仆仆地步行而来，已经明确他此行的目的。“陛下，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房间，你想要住多久都没问题。”说着他示意跟随的地精带路西法先进地宫，自己走另一个特殊的通道。

　　地宫内宁静而平和，由于地精们精湛的建筑工艺，即使身处地下也不会感觉闷热，倒有隐隐的风从身边吹过，这和几千年前路西法初来乍到时的感受一致。

　　地精刚把路西法引到第三层转角处的房间，这时地精王也赶到了，对路西法说：“陛下，我这里有些简陋，就请你在这个房间暂住吧。”

　　路西法环视这个装饰简单的房间，整个房间以红色为主调，却并不感到烦躁和压抑。它的里面是卧室，外面相当于书房，相比地精们住的矮小的房间它显得宽敞高大得多，可以看出是专为外族人准备的。

　　房间的一面摆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钢琴边的柜子上放着几支短笛，另一面是一个不大的橡木书桌和书架，摆放着沙发，沙发的旁边是一个画架，画架上还有一张草图。路西法走到画架前，看到那草图上画着一个人赤身站在水中，月光洒在身上，胸前点缀着玫瑰与曼珠沙华缠绕的刺青。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已经很有□□了。

　　看到路西法的视线落在画上，地精王踌躇了一会儿，说：“陛下，摩洛曾经住在这儿，所以这房间还保留它曾经的样子。”

　　路西法失神地点头，眼前些微朦胧。他看了画上的日期，正是统一之战前的某一天。想来那一天撒旦叶离开索多玛回到了这里，想着他，画了这幅画。

　　地精王默默地退出房间，虽然他极少离开嗜血森林，但并不等于对于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的族人是魔界最成功的手工艺人，几乎遍布魔界的各个角落，他可以足不出户地窝在地宫深处得到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信息。然而这么多年来，最让他料不到的消息莫过于副君路西菲尔的堕落了，他改变了魔界的格局，他还亲手杀了撒旦叶，剿灭魔界最后的反对势力，成为唯一的王。更料不到的是，路西菲尔果然就是撒旦叶一直想找的人。

　　想到这里，地精王深深地叹息。他怨恨过路西法，是他挑起了魔界持续近百年的大规模战争，生灵涂炭，死伤无数。但四千年已过，平心而论，同样是他给予了魔界最长时间的和平，而且貌似只要不和天界开战，这和平可以长久地维持下去。

　　战争落幕时，他为撒旦叶惋惜，因为他一直认为撒旦叶是魔王的最佳人选。他也曾认为遇见路西法是撒旦叶的不幸，然而现在他不那样想了。这次见到路西法的时候，他就多少有些明白，路西法和撒旦叶之间的偶遇或者是宿命根本无法说清，爱情面前，胜利也许只在表面，心中或许伤害更深。

　　地精王走后，路西法在琴凳上坐下。这个房间到处充斥着撒旦叶的气息，不论是他们相见以前的，还是相见以后的。他想了想，一首曲子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或许此时此刻，为他弹奏一曲才是最好的。

　　时光流逝，琴声宛转，恍然间，他抬头，好像看到有个黑发的男人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如夜般的黑眸子里只有他一人。

　　许久，门外传来叩门声。地精王在门外说：“陛下，我……我有东西想要交给您。”

　　门被打开的一刻，地精王恍然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四千年前，在他的地宫里，他们单独见面，而自己也这么紧张过。

　　路西法：“有东西给我？”

　　地精王拿出随身带的东西，小心剥开一层包布，露出包布下一个精美的硬皮手札，将它交到路西法手中。

　　翻开第一页的时候，路西法的表情就不再从容，微微颤抖的语气暴露了他此时极力压抑的情绪，“这竟然是他的……”

　　“这是侍从在打扫房间时无意发现的，摩洛把它藏在斗柜里。”地精王小心地说，“我看了一部分，发觉是关于你们的……我想了很久，既然摩洛不在了，它就应该属于你，即使他可能并不想让你看到它。”

　　路西法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失魂落魄地向后翻看手札，眼眸中泛起雾气。虽然地精王很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他知道自己帮不了他，现在魔皇需要的只有安静。

　　地精王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沉浸在回忆里的堕天使，这是一个集美丽与权能于一身的王者，也难怪撒旦叶不惜生命也要爱他，只可惜这注定是悲剧。

　　无声地叹息，地精王说：“魔皇，我退下了。”

　　路西法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将手札合上，窘然地笑了笑，“好的，还有……谢谢。”

　　地精王转动轮椅离开房间，他为路西法感到心疼，也为撒旦叶欣慰――毕竟他的付出没有白费。

　　地精王走后，路西法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手札，竟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如果撒旦叶能够复活，他至少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个房间的一切也许还能继续下去。而如今自己为了坚持所谓爱情的意义而剥夺了撒旦叶复活的希望，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