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寺庙门口,整个人如坠冰窟,从头到尾寒凉彻骨,脑子里更是空白成了一片。玉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又会去哪儿了呢?是不小心弄丢了,还是被人偷走了?亦或者放在了哪个不起眼的地方忘记了?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直感到一阵钻心地疼,才勉力找回一些思绪,开始在脑子里细细搜索那些散乱的记忆。
客栈,河岸,塔林,寺庙,扫地的僧人,擦肩而过的信众,一处处,一段段,零星的画面忽而掠过脑海,忽而又消失不见,隐隐约约来来回回,似清晰又不甚清晰,宛若浮于水面或藏于云后,遮遮掩掩,越是想要弄清楚,越是捉不住重点,也寻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脑中似有无数条丝线和散乱的画面,浮光掠影般,她一点一点捕捉,拼命去回想,最终才只能确认一点:出门时应该是在的,她换衣时,两枚血红色的玉佩就置于桌面,流光溢彩,又似有暗潮涌动,她离去时,伸手将其稳稳藏于衣内,这才推开房门离去。
再之后,就全无印象了。
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还是在这众多的寺庙附近丢失了。倘若仅仅只是丢失了还好,万一被人拿走……
“你们先走,我要再回去一趟。”她立马说道,“我掉了件东西,找到后去客栈与你们会合。”脚步已经开始转移了。她垂着眸认真思索,一路上如何大意,硬物落地总会有些声响,不可能毫无知觉,更何况他们一行足足有四人,即便她未注意到,不至于范玉卿和小武都没半点感知。
但若是坐下歇过的地方,就大不相同了,休息时从衣内滑落,无声无响,实难立马发现,而整个寻人过程中,她只在明音寺稍微歇脚停留过。眼下应该还未丢失太久,她从明音寺找起的话,兴许还能找回……
三人见她如此,皆面色微变,范玉卿道:“什么东西?”
“不便细说,我去寺內呆过的地方都找找,趁没有被人带走之前……”时间紧迫下,她说话也带上了焦急。
寺庙内自有高僧坐镇,外人理应不敢随意叨扰,大批黑衣人再如何大胆,恐怕也会有所忌惮,不敢擅自闯入,况且她丢失的东西,兴许并不想让旁人瞧见……范玉卿稍微迟疑片刻,仍是点头道:“那你小心点,倘若入夜还未归来,我再来此处寻你。”说完冲小武点了点头,几人率先离开了。
折回寺庙时,已经渐渐日落,行人稀疏,只余下许多燃尽的香柱,余烟仍旧弥漫于內,久久不散。岑可宣从三人上香叩首处找起,从香炉到供奉给诸佛的贡品,又从佛台到打坐跪拜的蒲团,翻来覆去,一处一处细细摸索翻找,内心又是急躁,又是慌乱。她这番诡异的举动惹得一旁的扫尘僧人频频侧目,欲言又止,最后在她不小心打翻了一盘供奉的瓜果时,终于忍不住上前来询问,“不知施主在找何物,是否需要小僧的帮助?”
岑可宣心头一跳,连忙站直了身子收回手,歉疚地冲他一笑,勉强说道:“方才在此叩拜时,掉了一粒铜板,那铜板见过血,若是污了佛菩萨就罪过大了,我这么想着,便回来细细寻查。”见对方张口欲言,她立马抢先继续说道:“好在已经找到了,待会儿离去时,我将其带走便是。”胡乱扯出一个谎,才惊觉自己竟然脸不红心不跳。
“施主心中敬重菩萨,相信菩萨也会保佑施主万事平安。”他双手合十,最后说道:“施主倘若有何不便,随时告知便是。”
岑可宣连连点头:“多谢了。”
那僧人又是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到别处扫尘去了。
直瞧见他渐渐走远,没了身影,岑可宣才绕过佛像,朝另一个方向而去,一个寺庙应有的坐禅,说法,上香,供奉,藏书之处,僧人及访客下榻之处,乃至园林休憩之地,但凡之前呆过的地方,一间一间,逐一翻找,可是任她使尽浑身解数,寻遍每一个角落,仍旧毫无收获。
游人散去后,安静的园林里除了她再无旁人,连扫地的僧人也一时没了踪迹,而丢失的麒麟玉,更是再未出现了。
她呆愣着站在一座凉亭内,竟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更是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这样丢失了哥哥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渐渐入夜,钟声响起,她抬起头,瞧见山顶淡淡的月牙,似一弯小船荡漾在绿水间。当年岑子非背着她上山看日出时,便是这幅场景,她伏在哥哥背上,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隐约看见半边月牙,以及稀稀疏疏的几颗星辰。然后,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便已经到达了山顶处,红日从山峦处逐渐升起时,万物复苏,照亮一切生灵,那种场面震撼了她幼小的心灵。
可是,随着渐渐长大她才发现,真正难以忘记的,却是当年在模模糊糊中醒来时,哥哥背着他一步一步上山的记忆,那时的虫鸣声,隐隐约约的星辰,还有哥哥身上淡淡的汗味儿和从书房沾染来的檀香味儿。
小时候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想来才恍然明白,当年那个明明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少年,给过她怎样珍贵的溺爱和怜惜。
她曾经想过,若此生能够再次见到他,她再不会做一个任性的姑娘,定会珍惜他的一切。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失神地望着层层山峦,不甘和委屈的情绪汹涌而上,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她讨厌这样软弱又无能的自己,但却总是毫无办法,无力改变当下所面临的困难或者窘境,连家传的玉佩都弄丢了,她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用力抹了抹湿润的面颊,透过朦胧的视线,她忽然撇见前方树影后,隐约可见一间还未找寻过的禅房。恍惚想起白日从里面出来的带剑人,会否是被他捡去了?
她擦干眼泪定睛看去,只见那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安安静静的听不到半点声响,岑可宣左右看了看,自觉眼下无人,终于还是朝前走去了。
迈步入内,发现此屋光线暗淡,不像常有人迹,然而四周打量一番,却发现里面并不空旷,置放的东西多而杂,除去一处简单的床和一张极为质朴的书桌,四面还并排着数列书架,一层层隔板上放置着无数的书卷,整个屋内亦透着一股巨大的书卷味。岑可宣上前随意翻了一两本,无非是些《金刚经》、《六祖坛经》之类的佛学书籍。
心烦意乱间,就随意扔了回去,谁知不小心动作太大,一叠书落到了地上,惊起了一层厚厚的灰。
传闻明音寺的高僧修行时曾自创一派极为了得的功夫,随后将其心法要诀写入书內,惹得无数人前来盗取,指不定就藏在此处。被人发现,当成了偷书贼,恐怕就不好了。她暗暗生出些紧张,连忙弯腰去捡,躬身时视线越过错落的书架,她突然就发现最里面的角落里,竟还有一间不易察觉的小屋。
那小屋的门虚掩着,虽暗黑看不太清,但隐约可瞧见堆积着不少废弃的木板,鬼使神差地,她不知为何生出了好奇心,迈开腿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才推开一点点,便有大片的尘埃扬起,她挥了挥手将其散去,眼前被更为深沉的暗黑所占据,小门的门栓已坏,关不严实,她迟疑着迈过门槛,还未及看清,身子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至里面,小门被快速合上。
“谁——”惊呼一声后,那黑暗中的人突然伸手捂住她了嘴,身子亦被瞬间控制住,再无法动弹分毫。
“别动。”她挣扎间,听见身后桎梏着她的男子低声说道。
岑可宣心跳徒然加快,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她原想要说话,谁知就在此时,禅房门口老旧的木门渐渐被推开,视线越过狭窄的缝隙和书架,她先看到了一团阴影,随着轻微的脚步声,那团阴影越来越大,到最后,终于瞥见了一双脚,那双脚上穿的是深褐色布靴,沾染了些微的泥土,尺寸不大,也不厚重,粗一揣测,竟似是一个老者缓步迈了进来。
岑可宣沿着那双脚往上看去,果瞧见一名穿着道袍的长须老头儿,但见这老者步伐稳而轻,分明已经五十来岁,却鹤发童颜,面色红润,显然内力极高,是个十分罕见的高手,身后控制住她的人渐渐屏住了呼吸,捂住岑可宣嘴巴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他是在躲这个人!岑可宣瞬间明白过来。
果然,那老者进屋后走得极慢,目光来回逡巡,一寸寸搜索,必定是在找他。他一步步在屋内绕了一圈,经过岑可宣他们躲藏的地方时,岑可宣感觉捂住自己的那双手越发用力,几乎快令她窒息,兴许心跳声都快被听见了。然而在错落的书架遮挡下,那老者却并没有发现他们,而是在房内绕行一圈后,仿佛确定没人,便渐渐出门离开了。
身后的男子似是松下一口气,手不自觉放松了些许,趁这间隙,岑可宣猛然推开他,那人未曾料及,冷不丁撞在墙上,闷哼了一声。岑可宣后退两步,才惊觉手上湿湿黏黏,竟是在方才的片刻间沾染了血迹。“你……”她诧异地朝那人看去,那个人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惊魂甫定,推开身后的那扇门,阴暗的角落里才稍微进来些光亮,尘埃浮动间,她借着昏暗的光,蹲下身子开始打量起眼前的昏迷之人。这人非常年轻,也非常英俊,许是因为受了伤,嘴唇一直紧抿着,嘴角处甚至可瞧见丝丝血迹,眉头紧紧蹙起,带上了些许细汗。他身旁有一柄剑,原本一直紧紧握在手中,此刻因为力竭已经松了很多。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剑从他手中抽出,剑柄上,狂傲恣意的“寒雪”二字赫然入目。
江湖名剑寒雪剑,杀手寒越的唯一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