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紫云宫,宁馨阁。午时将至,日光渐盛,原本常年萦绕山巅那如梦似幻的层层紫雾,竟似乎有几分逐渐淡去的迹象,远处起伏的山峦也露出了翠绿的山尖,光线自云端泄出,射向山峦大地,显露出些许清新浩然之气。
三月之初,紫气渐淡,这在紫云宫是极为少见的。宁馨阁的荷花池是紫云宫中最是别致的一处,此时荷花还未绽放,一排硕大如圆盘的荷叶相互遮掩,重重叠叠,一派绿意盎然之气,自是一番美景不说,然则池边的两名婷婷少女,则为此风景更是增色不少。
只见一名穿着绿衣黄裳的清秀少女偏着脑袋,俏生生站在荷花池边,一双辫子黑亮小巧,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正一张一合着小嘴,声色愉悦地道:“小姐,今日楚离公子已经回来了,听说刚进紫云宫便立马去了宫主那边。”
被这丫头称为小姐的,便是另一名背对着她的的少女,那少女的背影娇小纤细,一身绯色衣裳单薄清凉,更衬得几分秀丽,她双手撑地坐于池边,白皙的脚半伸进水里,不紧不慢的轻声回应道:“那又如何?”
她说话时头也不回,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游鱼四散。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是瞧着小姐近日来郁郁寡欢――”
“郁郁寡欢?”话还未说完,已被对方打断,只见少女忽然转过头来,伸出手,用力戳了戳那丫头的脑袋,笑了起来:“谁郁郁寡欢了?你说的?”那张脸才转将过来,便已是一副清丽脱俗的容颜,眼瞳漆黑如夜,鼻梁小巧,嘴唇殷红,堪堪是十七岁的妙龄少女,虽隐隐藏着一丝稚气,却仍然玲珑如玉,灵动如水。
小丫头听她反驳,一瘪嘴,很是不甘地道:“谁知道小姐想些什么,明明就不开心。”少女喃喃叹道:“我若是真不开心,楚离回来又有什么用?”说完回头又是晃着双腿耍了一阵子水,小丫头亦不说话。半晌,方才开口问小丫头道:“涑兰呢?已经两个月了,也没瞧见过那家伙的人影。”心里暗暗叹道:比起整日沉默寡言的楚离,涑兰那个家伙岂非有趣多了?脑中亦随之渐渐浮现出他离开时的情景。
那日的紫竹林中,清风阵阵,竹叶摩挲的哗哗声不绝于耳,在山间反复回响,久久不去。少年站在紫竹间,发带飞扬,青丝飘逸,扬起脸毫不脸红地对她说:“小宣宣,我不在时,切勿日日挂念啊。”她当时一扭头,不屑一顾地哼道:“走罢走罢,不回最好。”
那时正值冬末,寒风瑟瑟,落叶飘零,她踏过满地的枯黄落叶,趾高气昂且毫不犹豫地绝尘而去。耳边回荡着他隐隐不绝的笑声,并不大声,却非常刺耳,带着某种深意,亦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秘密后的窃笑。她未曾理会,将这一切抛掷脑后。
说起来,自己甚至没有给他送别,恍眼到如今,已经两个月后。楚离外出本是常有的事情,然而涑兰,在她记事起却几乎从未离开过紫云宫,她竟然不曾问过,他究竟为什么离开?想起自己这些天每日的唉声叹气,心里就有些不甘:没想到,还真被他给说中了。
紫云宫什么都好,唯一一点让她讨厌的,就是气氛太过沉闷压抑,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涑兰和她,算是两个例外。或者,还有这个整日喳喳呼呼的小丫头豆岚。才将想到这里,便听得豆岚嘟囔着:“小姐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如何知道?”转身走了几步,到凉亭中的石桌上端了一盘桂花糕过来,递给坐于荷花池边的少女。
少女伸手接过来,随口教训道:“小丫头,脾气越来越怪了。”小丫头轻嗔:“小姐――”少女无所谓地摇摇头,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视线却投向了那一池还未绽放的荷花,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花香。
江湖中有一个传闻,名震江湖的南境紫云宫宫主慕容齐,在多年前带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进紫云宫,并将她认作义妹,入住宁馨阁,常留宫中,多年来对她颇为优待,这令所有人诧异不已。紫云宫在江湖中一向是一处神秘之地,不仅地处传说诸多的青鸾山脉,颇具神话色彩,近十年来更是甚少大规模的在世人面前抛头露面,已经趋于隐遁。
诚然,单论此低调离世的作风,并不足以引起世人的注意,紫云宫自是不止如此。十多年前,它与北方御景山庄齐名,乃是江湖中地位超群的一方霸主,前任宫主慕容熙纵横天下,持着一颗雄心壮志试图称霸江湖,在整个中原武林只有唯一的一个对手,那就是御景山庄的前庄主白连城。两方势力分据南北,犹如龙虎对望,不相上下,掌控了整个中原武林的命脉。
然而英雄易老,世事变迁,时至今日,慕容熙、白连城已然相继离世,而慕容熙的独子慕容齐,亦是如今的紫云宫主,却一直淡出江湖,似有避世之意。因而,这女孩的突然出现,立马引出了无数遐想和猜测。
她究竟是何人?何以得到慕容宫主的青睐?又何以能得到他人望成莫及的优待?众人猜测纷纭,有说她与慕容齐已逝的昔日恋人关系匪浅,否则疲倦于世的慕容齐又怎会为她亲自出宫?亦有人大胆断言,说慕容齐看上了当年不到十岁的小女娃,心生怜惜,将她带回宫中盼着她早些长大,也好日后迎娶为妻。各种夸张的推测不一而足。
小丫头豆岚曾经向她提起过这些传言,她只当笑话看,外人不知深浅,愚昧猜测,委实可笑。然除了宫主,却无人知晓,她是岑可宣,洛阳岑家的幸存者。那一场被世人遗忘的屠杀,在她脑中只余一片雪色空茫,唯独哥哥离开时的拥抱和体温,成了她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一道痕迹,至今难以忘却。
世间千千万万人,她又要到何处去寻找那个流落于世的少年?
强烈的无力感如潮水在心口涌动,仰头呆呆望着天空,直到快被强烈的阳光逼出眼泪,她才恍然回神,如自语般喃喃道:“涑兰那家伙怎么还不回来……”豆岚不满的道:“小姐,你已经念叨好几次了。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小姐看上那家伙了。”一边说着,嘴角也撅了起来。
岑可宣挑眉,拖长声音道:“那又如何?或者你帮我找个比那家伙更有趣的人?”话才说完,岑可宣细细咀嚼一番,后知后觉地说道:“难不成他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豆岚轻哼一声:“我讨厌疯疯癫癫的人。”说完转身到亭子里倒茶去了。
涑兰那家伙确实脑子少根筋,行为吊儿郎当,整日胡言乱语,从不正经,初眼一看,好个偏偏少年郎,长衣乌发,温柔若水,但只与他相处一刻,那厮必定原形毕露。豆岚自小是个较真的丫头,凡事刻苦认真,一板一眼,难怪会对涑兰看不顺眼。可惜的是,这种神神鬼鬼的调调,偏偏对了岑可宣的胃口。
“好吧好吧,不提他了。”岑可宣难得依了豆岚一回,适时结束了自己的念叨,转而伸着脖子提高声线:“那你给我说点有趣的事来听听。”豆岚端着一杯茶水过来,一脸茫然:“小姐要我说什么?”岑可宣接过茶杯,握在手中轻轻摇晃:“呃……比如,江湖中比较有名的故事和传奇人物,你天天跑去侍卫堆里听热闹,总不会没听过吧。”
豆岚道:“还不都是那些个无聊故事,有甚么好听的。”岑可宣道:“若是这般无聊,那你为何天天去凑这热闹?”豆岚不高兴地道:“不是小姐说不愿听宫中那些故事的么?说什么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的?”岑可宣忙忙道歉,笑道:“我那是对宫中的事情腻了,你若讲到外面的故事,我保证想听。”说完,还伸出三指,作发誓状,巴巴的眨着眼睛。
说起来,豆岚这小头倒是有个优点,便是好学,她几乎对所有未知的事物都感兴趣,大至医药,针灸,小到缝缝补补,当然,除却这些实在手艺,一些众人口耳相传的江湖大事,小道消息,她亦如数家珍。从这一点上,岑可宣倒认为,自己不得不佩服这个丫头。
这下豆岚果真喜上眉梢,叫道:“那可就多了。我先说一桩,北方左权岭浮山之上,有个御景山庄,小姐可曾听过?”岑可宣点点道:“自然听过。”豆岚笑道:“那浮山之上,据说景致极美,满是杏花。前些年,有个蓬头垢面的老先生,不知如何偷偷上了浮山,径自打了个茅舍,说要在此长住,以便每日赏花。”
岑可宣心道:这人倒是想得美呢!嘴上说道:“那浮山既是御景山庄的地界,又岂会容旁人在此立舍?”豆岚道:“那是自然。此事被发现后,御景山庄众人便要去撵他走,他却睡在一颗杏树上,动也不动。那御景山庄的护卫又岂是省油的灯,其中两人便上前要拉他下来,那人明明悬在树上,却如石头一般,纹丝不动。你说奇怪不奇怪?”
岑可宣赞叹:“那必是极深后的内力才能如此。”
豆岚也不做评价,如同一个本本分分的说书人般,继续道:“他们自然也是如此想的,正要寻个庄中的高手前来制服他,却被二公子白莫寅给阻止了。那二公子原本是不理俗世的,那日不知为何,偏生令大家不要前去打扰,任那老先生住下便是。”
岑可宣道:“这二公子倒是个大度宽和之人。”若是在紫云宫,这老先生恐怕已然没命了。然而细细一想,涑兰原也不是紫云宫的人,不照样住了进来?于是又道:“这人若是当真住下,便和涑兰在紫云宫一样罢了。”
豆岚心中不喜涑兰此人,只道:“一样不一样我也不好说,我只说我听到的。那二公子发了话,自然撤退了众人。只原先去拉扯他的两个,却渐渐面色青黑,不过三日,便开始夜夜噩梦不止,白日醒来,脸上血色便去了大半,好似被鬼怪吸了精血一般。”
这才是此事的奇特之处,岑可宣闻所未闻,大叹道:“这是什么妖法?”
豆岚摇头道:“我也不知。只那二公子拿了一个瓷瓶,叫那两人每日闻上一闻,又过了三日,那二人便如往常一般,再无大碍了。”岑可宣听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说道:“那二公子莫非也是学了妖法的?怎生又这么宽宏大量?”
豆岚脸色却忽然变得有些异常,竟带上了些许羞涩:“那是小姐不知,江湖早有传闻,御景山庄的二公子白莫寅武功天下第一,气度风采更是无人能及。”豆岚这番话还未说完,岑可宣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正就着手中的茶杯饮茶,却正好因这笑声呛到,一时出不过气,脸上憋出了紫红色。
豆岚立马上前扶住她,接过茶杯放在一旁,替她拍着背:“小姐,你没事吧?”岑可宣一边摆手,一边笑:“没事没事。”直到整个人缓解过来,岑可宣才继续打趣道:“那些江湖中人可真什么都敢说啊。”她轻笑着,语气中很是不以为意。
“小姐可是不信?”豆岚不满地辩解道,“莫寅公子天下闻名,又不是豆岚一个人说的。”
岑可宣好笑的摇摇头:“他们那些人不过是见识浅***没见过咱们宫主就敢夸下海口,什么莫寅公子,能跟宫主比吗?况且,你都说了江湖人就爱故弄玄虚,什么都吹得天花乱坠的。”说到这里,她微微低下头,原本清亮动人的眸光倏忽变得幽深了许多,仿若叹息般轻声道:“天下间怎会有比得上宫主的人。”
豆岚见她不信,竟有些急了,忙道:“你为何不信?这都是真的,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比不上宫主?”岑可宣奇道:“难不成你见过他?”豆岚一愣,有些呆愣地睁大眼睛摇摇头。岑可宣轻笑出声,稍稍转身,伸手戳戳她的前额,摇着头说道:“既然你也没见过他,你又怎知道他‘丝毫不逊色于宫主’?莫不是你这小丫头还没见过人家,就暗许芳心喽?”
豆岚本就脸皮薄,此刻听她如此笑话,一时间竟是羞窘不堪,面色通红。只好一跺脚,气呼呼地道:“不跟你说了,说了你还取笑于我。”话音刚落,一甩头跑向了长廊。岑可宣双手一撑,连忙从水中跳了出来,光着脚丫喊道:“哎,豆岚,快回来!豆岚!”可惜早无人回应,只余下阵阵清风拂面而来。
她倒是忘了,这丫头向来正经,哪经得起半点调侃?可惜方才的故事才听了一半呢!失望地拍了拍身上的水珠,这才惊觉脚下的石子硌得厉害,于是踮起脚尖跳着往几步外的凉亭里移动。
凉亭的石凳上,搁着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粉色的梅花,正是她方才脱下的,脚底还沾着水泽,踩在地上竟然有几分湿滑。她心不在焉地踮着脚往凉亭里跳,忽然一个不稳,歪着身子直直地朝地上倒去。
完了完了……心下暗呼倒霉,岂料倾斜的身子被一双手牢牢拉住,只稍一用力,她便跌跌撞撞地倒进一个人怀中。冰冷的气息铺面而来,还晕晕乎乎未及回神,那刚才拉住她的人却在她站稳后立刻松开了手,仿佛不愿让人误会似的退离了一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慌忙抬起头,方才看清来人,一身黑衣的男子,面容冷硬,背上一柄深黑的唳血剑,剑尾处墨色丝带随风轻扬,带着一种深深的肃杀之感。黑衣男子低头看着她,淡淡地问道:“你没事吧。”她站直身子眨眨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谢谢楚离哥哥。”被唤作楚离的男子只是缓缓看她一眼,算是回应。
空气中明明飘着花香,气氛却因楚离的到来而凝固。方才才听豆岚提起他,没想到这么快便见着了,实在有些意外。不经意间瞥见他手臂上的白色绷带,岑可宣心里一痛,终是忍不住问道:“楚离哥哥的伤势可有好转?”
半月之前,她曾趁宫主闭关之际偷偷溜出过紫云宫。这是她计划已久的事情,仗着自己在紫云宫特殊的身份,又适逢宫主闭关,带着一柄小剑就非常顺利地溜了出去。穿梭于紫云境的绿树藤萝间,竟也没有遭遇阻拦,却没料到,一直到走出紫云境,好巧不巧的撞见有人打斗。
林中落叶纷飞,枯黄的树叶铺了一地。打斗的只有两人,一男子,穿着青黑色外衣,体态雄健,乍一看去倒是个常年行走江湖的模样,持一把玄色弯刀,身手在岑可宣看来并不算低。与之交手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身材纤瘦,短剑在身,头发束得松松垮垮,很是随意,眼中透着一股子机灵。
这少年剑法并不高明,完全落了下风,眼看已是节节败退,快要支撑不住。岑可宣不知为何竟脑子一热,趁那少年即将挨上一刀时飞身向前,护在了少年的面前。这番动作不过在一瞬之间,男子未曾料到刀锋被挡,急急后退,看清来者后,立马皱眉喝道:“什么人?”心下却暗自惊叹,此处已经接近紫云境了,普通人等万万是不敢轻易靠近的,这小姑娘究竟是何来历?
却只瞧那少女笑嘻嘻道:“你猜猜看?”见男子面色阴沉,她握紧剑柄,也不再玩闹,收敛起方才的笑意,稍稍正色道:“此处可毗邻紫云境,你难道不知私闯紫云境的人通常会有何下场?”曾听豆岚说起,外人但凡误闯紫云境内,那必是死罪一条。
果然,对方一听此话,面色微变:“待我捉住这小子,自然马上离开。倒是姑娘,如此明目张胆的晃荡于此,要么是不怕死,要么,便是紫云宫的人了?”他说着,眉眼挑起,微微打量起岑可宣来。倘若果真是紫云宫的人,自然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那少年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眼珠子一转,立马双腿一软下跪在地,开始给岑可宣磕头,拉着她的裙角喊道:“女侠姐姐,你可一定要救我,你若是走了,那我定然会命丧于此,我今年才刚满十七,家中娘亲病重卧床,无人照料,倘若我死在此处,可有谁记挂照顾我那苦命的娘亲。”一边说着,脸上近乎掉下泪来。
“哎!你起来,放开我,快起来!”岑可宣从未被人跪过,又被拉住了裙子,面色颇为尴尬,当下恨不得踹他一脚,最后仍只是慌忙地试图拉他起来。那少年却用她的裙子捂住脸,一副誓不放手的架势,哭得更大声了。对面男子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岑可宣这才真正惊觉自己恐怕难以脱手。
说起来,这少年竟与她同岁,虽不喜少年这副死缠烂打赖定她的模样,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见那男子神色冷淡,只好话题一转,道:“他到底如何得罪了你,要取他性命?说来听听如何。”那男子面色不变,冷冷道:“姑娘还是少多管闲事为妙。”
岑可宣挑眉笑道:“若我偏要管呢?”男子道:“你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小姑娘家不要随便替人强出头,最后保不准害的还是自己!”岑可宣咬了咬,道:“既然他――”话音还未落,男子突然拔刀攻来。
岑可宣心下大骇,一时躲闪不及,只好将剑抵在胸口,凌厉的刀势令她肌肤寸寸发凉。心中暗叹:这人力气果然大得惊人。她刚稳住身形,还未喘过气来,那男子的刀再次袭来。刀剑交接,她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处隐隐发麻。
躲闪之间偏头看去,却见方才还在自己脚边上哭天抢地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趁机轻点足尖,迅速跃到几步外的树枝上。
待站稳脚跟,少年转过身来,扶着树干扬嘴一笑:“多谢姑娘相助,在下自知武功低微,无法相助姑娘,只好先走一步了,还望姑娘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施展轻功往山脚方向掠去。这小子武功虽然不高,但逃跑时的轻功却十分不赖,一眨眼功夫就已经逃出很远,只能瞧见一个小小的影子。
“喂――”岑可宣瞬间就傻了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回过神来刚想破口骂他两句,却被那黑衣男子猛然一推,嘴里不耐烦地喝了一声:“让开!”随即便要转身追去。这一推令岑可宣差点摔倒在地,着实惹火了她,未作多想便再次飞身拦截,又是耽搁了片刻,少年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男子这下终于怒了:“姑娘今日似乎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语气比之方才已经骤然大变。
岑可宣皱了皱眉,默默握紧了剑柄,表情却有些阴晴不定。她原是对那少年有些生气的,之前琢磨着对方与自己年龄相仿,长得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便想着救他一命,谁知那小子是个投机狡黠的主,趁乱便想要溜之大吉,她原已是不愿再管,方才一拦,不过是被推开后心有不悦而作出的反应罢了。
眼下,却是有些骑虎难下。
发愣之际,对方刀势已如疾风而至,凌厉之极,速度之快,与方才截然不同。想她岑可宣虽然自小习武,但毕竟从未真正临敌,接了两招后抵挡不住,竟惊吓得不知所措,眼见那刀锋直直向自己劈来,手臂却软软麻麻使不上劲,脑袋空白一片。
“啊――”她尖叫一声,犯了一个用武大忌,竟然吓得闭上了眼。
忽觉腰间被人搂紧,又是一阵兵刃交接声,有人与那男子拆了不过几招,便带着自己急急后退,瞬忽远离。还猜想着会不会是方才那少年良心发现,搬了救兵中途折回,然而努力张开眼,她才看清身侧之人,握着唳血剑的手臂,鲜血缓缓留下。
这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她想起回到宫中时,自己两眼模糊地站在他的面前替他包扎伤口,瞧见白色纱布里慢慢沁出的血丝,心里愧疚难当,他却只是伸出未受伤的另外一只手,一点点抹去她的眼泪,轻轻的摇了摇头。
楚离向来寡言,而平日在宫主面前巧舌如簧的她,却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此刻望着眼前之人平淡的神色,岑可宣却颇为愧疚:“趁宫主闭关而尚自离开紫云宫,本就是天真不负责任的决定,我原以为不会有事。无论如何――”
“不是你的错,可宣。”对方平静地打断她,并不介怀。岑可宣摇摇头,知晓那人秉性,便不再与他争执,只勉强笑道:“楚离哥哥带伤出宫,可会有碍办事?”楚离道:“无妨。”
岑可宣仍不死心,又道:“可有按时上药?”楚离却不说话了。
岑可宣知他这点颇深,从不爱惜自己身体,若无人过问断不会好好上药,只好叹道:“那你随我进来。”转过身刚想回屋,却觉着脚底滚烫,才惊觉还未穿鞋,只好又转过脸,用手指了指凉亭,露出尴尬的笑。
楚离朝亭中看了看,即刻明白过来,亦未多说什么便倾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到亭中才放下。两人自小相识,自然同别个相比亲热许多,因此此刻岑可宣虽然脸色通红,却也再没有多想,捡起绣花鞋,一面穿一面哼哼唧唧说道:“豆岚那丫头也真是的,随便说了她两句,就跑得没影儿了,真是没个心性。”
楚离站在一旁听着她嘀嘀咕咕,依旧没有说话,平静的眼中却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回房内翻出药箱,替楚离检查了一遍伤口,见已然好转许多,复又上了药,她安下心来,才终于问道:“对了,楚离哥哥专程来宁馨阁找我,可有什么事?”他才将回宫,若是无事,定然是晚点才会来瞧她的,这个时间过来的话,想必是刚从宫主那边赶来,说不定连自身住处都未曾回去。
果真,楚离看了看她身上的湿润碎泥,方才道:“先换身衣服吧,宫主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