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子昀说,你的差事办得很好,是个聪明伶俐的。”皇帝缓缓说道。
裴馨儿猛然清醒过来,察觉自己竟然盯着皇帝看了半晌,不由顿时便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不着痕迹地挪开了眼神,低下头道:“皇上和爷谬赞了。臣妇不过是仗着爷的撑腰,打击了一下大奶奶的气焰而已,算不得办得好。”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如此,就应该加倍用心办差才是。子昀乃是为了朕才受了委屈,况且她是朕之股肱,家中绝不可留下任何掣肘,这些想必他带你回来的时候便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裴馨儿听得一惊,随即心中又是一凉。
昭煜炵娶冯氏进门固然是奉了皇帝之命,但究竟是谁受了委屈却也难说得清楚。皇帝只说昭煜炵娶了自己不想去的女人,却不说既是如此他仍然是没有吃亏的。虽然冯氏是正室,但他还有几房小妾,以后也可以随心所欲再把自己想要的人纳为妾室,反倒是冯氏,嫁了人之后就必须一心一意在家中相夫教子,且不说她个人的心性如何,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便是她气焰再嚣张又如何?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一个被自己的丈夫处处设计的女人又能幸福到哪里去?
裴馨儿不是为冯氏打抱不平,而是纯粹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有些心惊、心凉。不过她自然不会将这种想法诉诸于口,只低眉顺眼地恭声说道:“是,臣妇谨遵皇上圣谕。”
冯氏虽然有可怜之处,但她心思狠毒也是不争的事实。自从裴馨儿答应了昭煜炵这件事,她们两人之间就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后宅女人的命运跟前院男人们息息相关,后宅的烽烟也未必就会比前院少多少,裴馨儿早有觉悟,自然不会存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皇帝见她十分恭谨的态度,中规中矩,不但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松了口气。反而愈发皱紧了眉头。
如此一个循规蹈矩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担得起那样的重担呢?昭煜炵莫不是被这个女人迷住了心、看走了眼?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心中愈发不满起来,想了想又道:“你是子昀自己找来的女人,朕原本不同意的,是他说你一定能完成任务,朕相信了他。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这么说她还要感恩戴德,对他的“宽容大度”感恩戴德吗?
裴馨儿心中一阵火起。
若不是因为这两个男人的算计,她现在仍旧能够待在那个偏僻但却宁静的小庄子里。过着自由自在、平静安详的生活。又何至于像如今这样困守在后院之中绞尽脑汁跟人斗智斗勇。终日不得安宁?!
但这话却是不敢说出口的,她只得压抑着怒气,继续唯唯诺诺低着头,恭声说道:“蒙将军抬爱、皇上信任。臣妇惶恐,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办差、办好差,不敢有丝毫懈怠。”
虽然尽力压抑,可在话语中终究是渗入了几许不甘。皇帝是何等人也?自然不可能听不出这几分不甘之情,不由便是一愣。
自己训斥她,她竟然还敢不服了?!
面色不由一沉,他张口便怒斥道:“放肆!”
刚说了两个字却又突然顿住,一下子醒悟过来。
可不是放肆是什么?虽然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贯的循规蹈矩、毕恭毕敬,可跟别人不同。又哪里找得到一丝半点儿敬畏之情?!
若是寻常的妇道人家,别说只是个小妾了,就算大家闺秀、名门贵妇在他面前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可这个女人打从见面开始,除了初次会面时因为受伤、受惊的原因显得十分惊惶,这第二次会面她倒是只剩下些紧张。虽然说话说得小心翼翼。丝毫不出彩,可她的态度却一点儿都不像在面圣,反倒像是在面对一个普通人似的。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谨慎和小心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别扭,难怪他从方才开始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不怕他!
这个结论猛然间跳进他的脑海,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眸中闪过一丝深思。
而裴馨儿在听到他的那声怒斥之后,顿时心中一震,再不敢怠慢翻身滚下床来——是真的用“滚”的,她现在脚踝受伤,根本就无法使力,再加上一紧张,便滚了下来跪在床边。
“臣妇该死,求皇上恕罪!”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叩头说道。
其实她又怎么可能不怕皇帝?尤其是天子一怒,她可承受不起,只不过早已习惯了将内心的心思隐藏,再加上死过一回的人,终究跟别人不太一样罢了。
皇帝看得一愣,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急忙别过头去干咳了一下,压下那股笑意。
她这有些仓皇的表现莫名地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同时也微微释然——他就说嘛,一个普普通通的内宅妇人,又怎么可能在九五至尊的面前泰然自若?!许多高官大臣都做不到的事,这裴馨儿还能比他们厉害不成?!
想到这里,心气儿也就平了,那不怒自威的天家气势自然减弱下来,他淡淡地说道:“你只要用心办差,何罪之有?你回去之后要好生配合子昀,不然若是误了大事,到时候朕可饶不了你!”
说得虽然严厉,但终究是没了那种生杀予夺的威严,裴馨儿察觉皇帝的情绪,不由暗地里松了口气,急忙恭声说道:“臣妇明白,请皇上放心。”
这话说得真挚多了,皇帝听了心中略为舒服了些。不过她倒还算是有些胆色的,比那些一到他面前就紧张得话都不会说的人强得多了,这让他也多少生出点儿信心来——既然昭煜炵说她能够胜任,那他就姑且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说到这儿,皇帝已没了留下去的兴致,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说道:“今日的事情,朕已经彻查过了,确实是个意外,你不必放在心上,专心办差就是。”
裴馨儿愣了一下,听见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这才吁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门口的方向愣愣出神。
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那么说了,不由顿时啼笑皆非。
果然是天子多疑,这次的马车事故,她从头到尾就认定了是一场意外,从未想过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但凡有人作恶,总要有个由头吧?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对付自己呢?从小处看,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妾室,就算身负使命,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谁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冯氏吗?她现在躺在床上,又有孙氏一直横在她的心头,就算恨自己,她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法铲除异己。
往大了说,这次她出门可是跟老夫人和昭夫人一起的,就算冯氏想要动什么手脚也不容易,尤其是老夫人,那绝不是盏省油的灯!
而除开后院的纷争,她想不出有什么人、什么理由必须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是有人故意为之,皇帝这一番清查,对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对她而言却还真就有些多此一举。
只是俗语说得一点都没错,伴君如伴虎,前一句话还说得好好的,后一句就差点翻脸,弄得她心惊胆跳,最后还滚到了地上。这会儿原本已经好些了的脚踝又有些抽疼起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渗出,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床沿一点一点用力蹭起来,只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传来。
“裴姨奶奶,您怎么了?为什么下床来了?!”蝉儿刚好推门进来,见状不由吓了一大跳,赶紧跑上来搀扶着她重新上床坐好。
“没什么……”裴馨儿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强忍着疼痛,看了看她,说道,“只不过有点儿渴了,想要喝点儿水……你方才去哪儿了?”
蝉儿并未多想,一边替她盖好被子遮住伤脚,一边说道:“奴婢去给您端药去了。姨奶奶可喝到水了?奴婢再给您斟一杯来吧。”
说完,当真跑到一旁的八仙桌上倒了一杯水来,递到她的手边。
她仔细观察着蝉儿的表情,并不似作伪,便垂下了眼帘,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心中默叹了口气。
也不知皇帝用了什么方法将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掉了出去,方才他们的会面应该没人知道才是。不过终究还是有一些黯然,身边没有忠心的人果然不行。若不是莺儿和娟儿受了伤无法过来伺候,她的身边又怎么可能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是自己的人就不会上心,更何况自己这么一个妾室,又有什么条件能够让别人用心服侍呢?
她将杯子递回给蝉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倒,又问道:“老夫人和夫人呢?莺儿和娟儿现在怎么样了?”
蝉儿便道:“老夫人和夫人已经上完了香,这会儿正在听主持讲经呢。莺儿和娟儿姨奶奶倒是不必担心的,出云大师给瞧过了,只是有些震荡,内腑受了点儿轻伤,一时之间晕过去了而已。想必这会儿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