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婷还没有及笄,还没有出嫁,丧事自然不可能大办,因为还没有过门,葛婷既不能葬入葛家祖坟,也不能葬入岳家祖坟,只能择一处好地方葬下。
陶梦阮到葛家时,葛家便是一片沉郁的气氛,葛婧姐妹几个连同葛姝都回来了,俱是哭得双目通红。葛姝见陶梦阮来了,上前抓住陶梦阮的手,有些撕心裂肺的喊道:“昨日你在,为什么不救一救四妹!为什么不救她!”
“姝娘,阮儿救不了她……”扶着拐杖的葛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婷娘有心疾,只有我们知道,死死地瞒着,怕她寻不到好婆家,可、可谁知会葬送了她的一条命啊!”
陶梦阮默然,若是早知葛婷有心疾,她不会以为葛婷的心疾不严重,她不会让葛婷有再受刺激的可能。可是,葛家瞒着这件事,也只是怕葛婷说不到好人家,像心疾这样的定时炸弹,许多人家是忌讳着的,毕竟心疾不仅意味着很可能不能诞下子嗣,更有可能随时出事。因此,若不是严重到瞒不住,一般人家都会死死地瞒着,嫁了人顶多纳两房妾室,没有人会因为身体的缘故休妻。
葛家这么做只是人之常情,她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的以为葛婷便是有心疾,也应当不严重,可就是这人之常情和她下意识的推断,葛婷花季的年华就这么没了。
葛姝闻言便颓然坐下了,她知道妹妹有心疾,也知道葛婷的身体比别人所想的更差,更知道葛婷有多在意岳临风以及这一门婚事,所以,葛婷才会因为陈家姑娘的质疑,因为岳夫人的犹豫,气急之下就这么去了。她知道这是意外,也知道若不是陶梦阮正好在,他们连给葛婷讨公道的机会都没有,可活蹦乱跳的妹妹就这么没了,她难免迁怒当时正好在的陶梦阮。
陶梦阮却在葛老夫人面前跪下,道:“是阮儿不好……”
葛老夫人拉着陶梦阮起身,历经沧桑的老人眼眶也有些发红,道:“这是命,婷丫头百日时,明光大师便道,婷丫头与我们缘浅,若皈依佛门,或许能长久。可终究是我们舍不得她,她这么小小的年纪就没了……”
“祖母……”葛姝葛婧又是一通痛哭,旁边陪着的杨氏和小楼氏也抹着眼泪,但终究理智一些,杨氏看了小楼氏一眼,小楼氏意会地点点头,上前劝着葛老夫人先回去歇一歇。
小楼氏扶着葛老夫人离开,杨氏才看向陶梦阮,道:“表妹莫怪,只是事情究竟如何,我们虽问了下人们,还想听表妹说一说。”
陶梦阮自然点头,将事情的前后都解说了一回。陶梦阮没敢说宁阳郡主特意指给她看的,只说两人在雅间看首饰,无意间看到葛婷跟陈家姑娘和王若云起了争执。本来以为小姑娘之间有些争执也无伤大雅,后来看到葛婷昏迷才匆忙赶过去,却没想到葛婷一再受到刺激,才最后殒命。
葛姝握紧了拳头,“陈家、陈雪!她们好大脸,害死了婷儿还口口声声婷儿掐尖要强气量狭小!”
几人都是恼怒,可话虽这样说,葛婷死于心疾,她们便是有过失,葛家却依然不能将她们如何。葛姝心里忌恨害死葛婷的两人,可她嫁入太子府这半年多的时间,心性早已跟从前不同,许多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她都看在眼里。这件事自始至终似乎都跟岳临风无关,岳临风一大早甚至还特意过来看了一回,可与之有关的几个人,都跟岳临风有些关系。
葛姝嫁入太子府半年多,已经明白许多事情,很多事不必看证据,只看结果就足够了。岳临风进京备考,还特意带了个表妹,真的是表妹那么单纯?更何况岳夫人陈氏还那么抬举那个表妹。葛姝冷哼一声,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众人沉默了片刻,外面道岳临风来拜见葛老夫人。葛姝没说葛老夫人已经回去歇息了,只让人将岳临风请进来。
葛姝是太子妃,虽然葛老夫人不在,岳临风也需见礼,何况屋里姑嫂几个都在,旁人也没有话说。葛姝面色沉静,看向岳临风道:“岳家表哥有心了,只是婷儿没有福气,没能等到过门。自定亲以来,婷儿便打听了岳老爷和岳夫人的喜好,早早替二老准备了礼物。如今婷儿没了,那些东西也是无用了……”
岳临风默然片刻,一时不太明白葛姝的意思,但他心仪的虽不是葛婷,人都没了,面子上的工程还得做一做,便拱手道:“表妹与我定下亲事,却不想世事无常。我不忍表妹在地下孤苦无依,今日来便是想与老祖宗商议,将表妹葬入岳家祖坟。表妹虽还未过门,却是过了文定之礼的,如此,也不算越礼。”
葛姝几人都不是傻的,说着这话,却不曾提将葛婷聘入岳家,不过是面子工程罢了,葛家不应,别人觉得理所当然,若应了,只叫人笑话。原本觉得岳临风风度翩翩,是个结亲的好人选,葛婷一死,葛姝反倒看清了此人的面目。
不过葛婷本意也不是叫岳临风娶了葛婷的牌位回去,哪怕岳临风真那么做了,别人也只会夸赞岳临风深情,而诟病葛家仗势欺人。只见葛姝深深叹了口气,道:“怎能如此委屈了岳公子!岳公子对妹妹的心意我们都明白,这三年不娶亲,已经很对不住岳公子了,哪能再让小妹为难岳公子。”
岳临风脸色一变,虽然很快恢复了过来,却叫葛姝和陶梦阮看个正着。陶梦阮暗自竖了大拇指,葛姝实在太给力了,不愧是太子府里混的人。未过门的未婚妻死了,没有要未婚夫守着的规矩,可男子若是有心,守上百天一年的也有,到三年就不至于了。然而,岳临风说要将葛婷接入岳家祖坟,可是比守着规格还更高,葛姝顺势说守三年,却是体谅岳临风了。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陶梦阮从宁阳郡主口中得知,岳临风如此大费周章,坏葛婷名声不成,还想拿葛婷体弱说事,为的就是娶王若云做二房。可陶梦阮只见了王若云一面,也看得出王若云年纪不小了,至少有十六七了吧,等上三年,岳临风能等,王若云可就成老姑娘了,甚至因为岳临风要为葛婷守着,连先纳了王若云进门都不成,谁让岳临风名声在外,且格外看重名声呢!
“这都是应当的……”岳临风哪能不明白葛姝的意思,可就算明白,为了名声,这个亏也只得硬生生吃下去。岳家出了名的耕读之家,可这两代已经有吃老本的趋向,到他这一辈,若不是他自小树立起来的大才子的名声,岳家早已不复当年的声望。可他再是名声在外,毕竟还没有考中进士,算不得实打实的地位,一旦名声有损,多年来经营的一切就都毁了。
此时,岳临风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恼母亲和姑姑,若非她们打听了葛婷的行程,跑去试探葛婷,又怎么会有后面的一切,更恼陈雪牙尖嘴利,一句话刺激得葛婷要了命。否则,只要葛婷活着嫁过去了,他又何需大费周折,表妹又怎会再受委屈。
葛姝心里恨不得岳临风给葛婷赔命,可这个时候,也只能做这么多了,微垂着眼,道:“祖母伤心婷儿的死,已经回去歇着了,我们都是女眷,不好留岳公子多呆,岳公子请便吧!”
岳临风拱了拱手,退了出去,葛姝看向瞪着一双眼的葛婧,道:“三妹妹,我知道你为婷儿不平,可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大姐姐,我明白的,只是那害死四妹妹的……”
“那又怎样?”葛姝惨淡一笑,“她们没有对婷儿动手,没有给婷儿下毒,哪怕告上官府,她们赔钱也就过了,我们家却要结下两个仇家……婧儿,你也大了,你想想二叔……”
葛姝劝解着葛婧,却不知葛蕴就在门外,握紧的拳头无声的捶在柱子上,而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葛婷的事过了,也到了腊月间。因为葛婷意外过世,葛蕴长女百日的宴席没有办。就在腊月初,北边又一次来犯,皇帝点了靖国公带兵出征,葛蕴也自请随军。
原本葛蕴虽然有从军之志,但才娶妻,孩子更小,便是随军出征也要等上几年,可葛婷的死让葛蕴再等不住。若不是娘家势弱,葛姝不会在太子府中步履维艰,若不是葛家不够强,岳家又怎么敢明目张胆的算计葛婷,葛家还不能强势的为她讨回公道。他读书不出彩,且走文官的路子太慢,只有上战场、有了军功,他才能更快的爬上去。
孩子才刚百日,葛蕴就要离开,刘氏不愿听葛蕴解释,只觉得葛蕴不待见她们母女,平姐儿百日的家宴上,刘氏将孩子丢给奶娘,又赌气自己回房去了。葛蕴没有力气跟刘氏解释,更不愿跟她吵闹,只拜托母亲长嫂照顾孩子,他随军的主意已定。
虽是家宴,但葛氏一直在葛家住着,就将陶梦阮兄妹几个也接了来,一道吃个宴席,见刘氏又给葛蕴没脸,长辈们脸色都不好看。陶梦阮更是一阵叹息,她初见到葛蕴时,多阳光爽朗的一个大男孩,到如今,陶梦阮头一次将憔悴这个词用在年轻男子身上,只觉得男子不仅怕入错行,也怕娶错妻。像刘氏这样的,只适合招赘个上门女婿,否则,夫妻离心是迟早的事。
陶梦阮的生辰是腊月十九,数九寒天梅花却开得好,陶家宅子里种了不少梅花,陶梦阮的院子里便有一片红梅,大冷的天开的热闹,也十分喜人。
因为陶静轩不在,陶家也没有其他的族人在京中,陶梦阮的生辰也没有请什么人,就只有宁阳郡主、苏盈玉加上赵锦竹来了。葛家这段时间不大出门走动,陶梦阮的生辰也只是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来的只是几个小伙伴,陶梦阮索性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招待她们,特意叫厨子做了些南边风味的菜肴和点心。
赵锦竹有些高兴的模样,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脸也带了些笑容,一来就拽着陶梦阮的手,道:“陶姐姐,你的法子太好了,那书呆子已经请媒人上我家提亲了!”
“……”陶梦阮眨眨眼,这么有用?她好像没教她什么吧!
“你怎么做到的?”终究是好奇赵锦竹是怎么拿下那个软硬不吃的书呆子的,陶梦阮好奇地问了一句,连宁阳郡主和苏盈玉都认真的望着赵锦竹,想听听京城出了名的呆姑娘是怎么拿下书呆子的。
“不是陶姐姐教我的吗?”赵锦竹眨眨眼,“我给他送了两天的酱肉,本来想进一步送扇坠的,但一时还没学会,就又给他送水煮蛋。书呆子问我怎么才能不送水煮蛋,我说等我扇坠做好了,就送扇坠,当天下午,他们家就遣媒来提亲了。”
“……”陶梦阮确定,她绝对没说过要倒回去送水煮蛋,宁阳郡主和苏盈玉却对视一眼,不太明白其中的关系。
赵锦竹显然也没弄明白,其实是书呆子吃了好几年的水煮蛋,实在受不了从酱肉退回到水煮蛋的待遇。他面上呆,可又不是傻,小姑娘的心思他哪能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更清楚得很,否则哪能让小姑娘天天爬墙给他送水煮蛋。本来是觉得赵锦竹还小,他家又是那样的情况,等两年再说,可小姑娘的威胁太可怕了,若做不成扇坠,他不得再回到日日吃水煮蛋的日子?本来收到小姑娘的水煮蛋暖手暖心的,可有了香喷喷的酱肉对比,那日子简直没法过好吗!于是长孙琦吃了两天水煮蛋之后,果断决定上门提亲,果然,提亲之后,又有酱肉吃了。
赵锦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拿水煮蛋威胁了书呆子,陶梦阮几个就更想不明白了,不过对于小姑娘得偿所愿,三人都表示祝贺。
赵锦竹不惯与人相处,被三人一番打趣,只微微低着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陶梦阮见赵锦竹害羞的模样,偏宁阳郡主和苏盈玉都是脸皮厚的,瞪了两人一眼,道:“行了,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
宁阳郡主嘻嘻笑着,倒是收敛了些,说起北边来犯,提到靖国公府,道:“说起来,这回靖国公领兵出征,司家二公子和三公子都要同去,反倒是司连瑾留在京中……”
宁阳郡主有些隐忧的语气,陶梦阮自然明白。靖国公府虽然是世代公卿,却也是军功起家,偏偏司连瑾作为世子,却是以文采出名,以前还好,若是兄弟有了军功,对司连瑾自是不利的。而二公子跟三公子两个,二公子比司连瑾只小了半岁,是庶出,三公子比司连瑾小了三岁,是靖国公继室所出的,两人对世子的位置,只怕都有那么点心思。
这些事本不该陶梦阮操心,可陶梦阮跟司连瑾定了亲,司连瑾的事她自然会多留心。她不图世子的位置,可司连瑾若是没有了世子的位置,人家却未必能放过他,这便是大宅门里的悲哀。
“你也不用太担心,司连瑾就是个狡猾的狐狸,哪能连那两个兄弟都应付不来!”宁阳郡主提了一句就后悔了,哪有在人家生辰时跟人提这种不开心的事的。
“呵呵……”陶梦阮被宁阳郡主毫不纯熟的演技逗得呵呵一笑,道:“我才不担心,我相信他!”
几人在府里玩闹了一下午,送走了几个好友,已经是下午时分。
司连瑾一大早就叫人送了许多礼物过来,但想到司连瑾时不时就过来找她聊聊天的性格,陶梦阮觉得今晚司连瑾多半还会亲自来一趟。
果然,晚间司连瑾又冒了出来,这回不是拉着陶梦阮看星星说话,倒是直接带着陶梦阮离开了陶家。大白天陶梦阮都认不得京城的道路,更别说夜里,但有司连瑾在旁边,陶梦阮安心得很,由着她带着往外走,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宅子。
司连瑾在门外站住,示意陶梦阮推开门。
陶梦阮一面好奇,一面上前推门,远远地只瞧见围墙里有火光,一开门,却见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精巧的灯盏。地面上是大些的灯盏,高处挂的是色彩缤纷的花灯,最漂亮的当属中央的琉璃灯,精美的六角宫灯,每一面都绘了美人图。
司连瑾将琉璃灯提起来,凑近了看,陶梦阮才发现每一面绘的都是她的模样,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司连瑾凑到陶梦阮耳边,低声道:“你说要最美的,在我眼里,最美的就是你,只得将你画在上面了。”
一句情话说得有些肉麻,陶梦阮却喜欢,只觉得心头酥酥麻麻的一团喜意,笑道:“你几时也学会这样的甜言蜜语了?”
司连瑾笑笑不答,拉着陶梦阮一盏一盏的看过去,走到后院的小池塘,池子里放了几盏小巧的荷花灯,数目不多,却更是精致小巧。司连瑾不知从何处拿了一盏灯来,道:“这条小渠连到外面的河里,明年怕不能陪你过七夕,今日先陪你放一盏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