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在记忆里,谁欠了谁(上架酬宾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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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鞭子下去,唐笙已经不再动了。只有挨打的每一瞬间,肌肉牵着身躯本能反射着颤抖。
于是保镖扔了鞭子,不肯再替赵宜楠执行下去。
“让开,没用的东西!”赵宜楠推开保镖,叫毛丽丽端着一盆凉水过来。哗啦一声,全部浇在唐笙身上。
就像海水冲刷一条落难的人鱼,唐笙睁了睁眼睛,试着将几乎被鲜血黏在地上的身子往上撑了一下。旋即又脱力地跌回无助的原地。
赵宜楠用脚尖踢起她的下颌。那一瞬间,万种报复千般怨恨在心里仿若炸开了烟花。
唐笙跟顾浅茵长得很像,跟梁美心,梁美仪也很像。
赵宜楠本来以为这一生都不用再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偏偏下一代的孽缘就像打不破的诅咒,让她恨不得抓到谁就折磨谁一番。
“唐笙,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犯在我手里!”赵宜楠蹲下身,按下一支录音笔,“说吧,说你跟那个什么姓冯的有染,说是你背叛卓寒在先。快说!”
唐笙眯着眼摇了摇头,唇齿抿得比贝壳都紧。
“你说不说!”赵宜楠气急败坏地扯住唐笙的头发,“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们卓寒要多少有多少。你以为娶了你他就不是玩你了?整天摆着一张视死如归的脸,你给谁看!”
“白太太……”唐笙用尽全力说出一句话,“你这样做,真的是对卓寒……好么?”
声若蚊鸣,气如游丝。赵宜楠听得不清楚,于是瞪着眼睛呵斥她大点声。
“卓寒以前……是那么温柔明理的人,而你只会一味地强加压力给他。希望他……可以夺权,可以争气,可以替你出人头地……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太太,你用这种方式逼我认罪,只会让他更屈辱。他恨不恨我,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但他从来不会允许除他以外的人伤害我……包括你……”
唐笙了解白卓寒,就如同了解她自己一样。
在这场仿若对弈一样拉锯的婚姻战里。白卓寒纠结的,不过就是一种不甘的心境和状态。她懂他的骄傲,也懂他矛盾纷纷的两难。
“我不会认罪的……如果承认了,那才是真的羞辱了卓寒……”唐笙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攥住赵宜楠的手腕,黯淡无血色的脸上,目光坚毅如初。
“白太太,以前的事,我断断续续听我姨妈说过一些。我可以理解你的仇恨,但是……我只是个小辈,你把你所有的怨念发泄在我身上,就真的能够心安理得么?
而今天你伤害我,是真的相信我有对不起卓寒?还是只想借题发挥……为自己曾经的遭遇,讨个公道……”
“你给我闭嘴!”赵宜楠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她松开唐笙的头发,将她狠狠惯在地上。保镖看着架势,完全不敢再上前多事。
赵宜楠见状,亲自撩起地上的铁鞭,劈头盖脸地冲着唐笙一顿抡打!
“你还敢给我提以前!你们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年祸害我还不够,现在居然来祸害我儿子!那个司机怎么就不长眼睛,明明该把你和顾浅茵一块撞死的!”
赵宜楠的力气虽然没有男子那么大,奈何她拼了全力又完全不顾要害。唐笙只能蜷缩起来,用双手护着头和脸,一下一下地挨扛着这本来就不该由她承担的罪责。
“太太!不能再打了!”保镖拦腰夺下赵宜楠的凶器,劝道,“真出了人命会惹大麻烦的!”
保镖也是真怕了,前面他下手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数,且完全不会像赵宜楠这么疯狂。
而照她这个打法,不出几分钟怕是真的要命了。
赵宜楠也着实是打累了,扔下鞭子呼哧气喘了老半天。
“娇气什么!我当年受的苦一点也不会比这个轻!”赵宜楠见唐笙不动,又要叫毛丽丽去泼水。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毛丽丽这会儿也软了脚,吓得半天不敢动。
赵宜楠再次上前将唐笙拎起来,用手拨开她凌乱的头发:“你装什么死!信不信我今天就是扒了你的皮,也不过就是几张支票能打发的!”
话音未落,就见唐笙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溅红她丧心病狂的视线!
赵宜楠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血迹。踉跄着起身大喊:
“你们……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把李医生找过来……快去呀!”
***
白卓寒已经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少个红灯了。白叶溪坐在副驾驶上,只能紧紧攥着侧扶手,才可以确保自己不被超速的车子甩出窗去。
“我留了阿笙手术后的低液和组织液。当时想着她的身体太弱,怕以后落下病根,备案可以方便治疗。
现在正好,你们不是怀疑她么?自己拿去检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上个月八号,你把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带回家。羞辱她伤害她,甚至强暴她。她一个人冲到我办公室里的时候,血淋淋的就像死过一次一样。
我还以为她这是在路上遇到流氓了!白卓寒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打死也想不到,那会是你的杰作!”
“够了你别再说了!”白卓寒一脚踩下紧急刹车,拳头愤愤地砸在方向盘上。
也不知道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突然就阻塞了交通。
车喇叭被砸的嗷嗷直叫,白卓寒焦虑而彷徨的心此刻就像被人按在发动机上,反复煎熬。
他害怕去仔细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厌弃她‘例假’时大量的失血,更厌弃她一副病怏怏的脸色就好像故意矫情给自己看。
他实在无法想象,她被自己伤掉孩子后,到底是怎么才能如是平静地面对自己?
有时候他会观察到唐笙的枕头上,一片片小儿遗尿般夸张的泪渍,就像梦魇在画地为牢。
她把自己圈在这场满是荆棘的婚姻里,到底为了什么呢?
“怎么回事!前面还开不开了?”白叶溪烦躁地摇下车窗,看着高架桥那端完全没有松口的迹象,“赵宜楠那个不着调的女人,万一真的对阿笙动手——”
“她好歹也是我妈,你讲话注意点。”白卓寒盯了下手表,漫长的五分钟简直堪比抗战艰苦的岁月。
虽然他很清楚赵宜楠的为人。一旦脑子拧了筋,完全可以做出很可怕的事。这样说,只是强迫自己不要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他怕他再想下去,会疯掉。
“我下去看看!”后座上的冯佳期推门就要起身。刚刚探出头,心下就是一沉——原来是前方的一辆货车侧翻了,满地的商品堆成山。
“不行,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冯佳期急得差点咬破嘴唇,“白卓寒,你们家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些不近人情的家法?我听芳姨说的毛骨悚然,阿笙她怎么受得了!”
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距离唐笙被带走,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
白卓寒无心去理冯佳期的话。抬起眼睛,正好看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少年从倒视镜里穿过车流——
白卓寒二话没说跳下车,跟擒贼一样按倒了对方。
然后一把摘下自己腕子上的手表,将那块百达翡丽限量版直接塞进一脸懵逼的男孩怀里。
“这车我买了!”
从高架桥到远郊别墅,整整三十公里的距离。
白卓寒以为自己可以在风里听到一些错觉,类似于唐笙在呼唤,在求助……
可是转念戚戚,他又觉得不可能。
唐笙从来不会求饶也不会乞怜。哪怕受尽非人的委屈和折磨,也如一颗摇曳狂风中的素竹一样,柔弱却不屈地坚守着挺拔。
而他,真的每一次,都下得去镰刀么?
*
“大少爷您怎么来了!这是——”一进白家大院,老管家何叔就被白卓寒从摩托车上跃下来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我妈呢!”
“太太在…..在里院。”何叔目光躲闪,嗓音哑然。
白卓寒二话没说就要往里闯,却被保镖阿猛一把拦住!
“大少爷,太太在族堂那里,吩咐不许人打扰。”
一脚踹在保镖岿然不动的身上,白卓寒大喝一声‘滚开’。
“卓寒!你……你怎么过来了?”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赵宜楠一边摩挲着刚刚盘好的发髻,一边抖着颤抖的声音。
“唐笙呢?”
白卓寒一句废话不说,只把目光落在赵宜楠腿上那双——还溅着几点血迹的丝袜上!
*
T城远郊的温泉疗养山庄内,白瑞方习惯在早锻炼后叫人沏一壶梅子茶。
酸软的口感和清沁的芬芳交融掺杂,如他大起大落的几十年途迹。
杂味沉淀咫尺,留口回甘半生。最终繁华落尽一片宁静。
“老先生,有位客人想要见您。”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敲门进来,身后引着一位西装男子。
冯写意身上还带着院子里潮湿的露水气,他恭敬地走进客厅,向白瑞方鞠躬行礼。
“白老先生,您好。”
“你是写意吧?”白瑞方端着茶盏吹了一息,眯着眼睛抬起头。
“是,多年不见,愿老先生一切安好。”
“上次见面,是令尊的葬礼。你那时还未成年吧?貌似比现在瘦一些,呵。恍惚了这些岁月,你倒是出落得跟你父亲相似了许多。”
“难为白老先生还记得这么清楚。”冯写意微微一笑,“家父去世的时候,承蒙老先生多方照料了。写意多年来无从感谢,如今偏有难事才登门求助,实在过意不去。”
“生分了不是?骏天是我的忘年之交。他走得早,我这心里也是遗憾了好些年。看你如今这般出息,他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了。说吧,找我老头子什么事?”
冯写意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被偷拍的马场照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白老先生,关乎您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实在不该这么贸然插足。但唐笙虽然是您的孙媳,可也是我的朋友,更是佳佳最亲密的姐妹。
这件事,身正影不斜,我不能看着它往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方向发展。
写意冒然请您出面,还请不辞辛劳陪我走这一遭——”
*
白家大宅内,对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烈焰一样焦烤着白卓寒的心。
“你这是刚赶过来?”赵宜楠看了一眼丢在院子边的摩托车,又瞧着儿子满脸风尘汗水胶着的痕迹。
她皱着眉冲毛丽丽挥挥手:“愣着干什么?快给大少爷拿个干净毛巾——”
“不必!”白卓寒强逼着牙缝吐出几个字:“唐笙在哪里?我要见她!”
“你见她干什么?这种事,当面撕破了皮也是丢男人的脸,妈来帮你搞定就是了。”赵宜楠强挤不安的笑容,上手去拉白卓寒。
“走,先进屋喝点水。”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唐笙!”白卓寒推开赵宜楠的手,目眦尽裂。
“她……”赵宜楠软的不行来硬的,“卓寒,你听妈一句。既然打定心思不想跟她过了,咱们就得想好后路全身而退。否则你二叔他们一兴风一作浪,爷爷那里可就不好交代了。
妈已经帮你问出了不少东西,这小贱人嘴巴硬身子软,怼两下就昏过去了,我叫李医生过来给她打针呢。没事,死不了的。”
如果不是因为面对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白卓寒恨不得将眼前这张脸直接按进墙里去!
“妈,我最后说一遍,让我见唐笙!”几乎是在咆哮着,白卓寒一脚踢翻身边的摩托车,拽下油箱一股脑泼在大院门前。
咔嚓一声,他剥开手中的zippo。
“让我见唐笙。否则我们一家人今天就死在这一处!”
“卓寒!卓寒你要干什么啊!快放下打火机!”赵宜楠吓得面如土色,她做梦也想不到儿子竟会决绝到这个程度。
但是对于此刻的白卓寒来说,也许这场火,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很想放了……
说不定可以烧掉噩梦,烧出重生的洗礼。
“你在干什么!”门口一辆加长林肯停下来,白老爷子在助手的搀扶下推开门下地。
“我才离开几天,居然还想烧房子!白卓寒,你脑子坏了么?”
白瑞方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的确是赵宜楠始料不及的。
噗通一声跪坐在地,她像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肩膀抖得毫无章法。
“爷爷……”白卓寒放下打火机,闭了闭眼。刚想给老爷子让出一条进门的路,就听里面咣当几声撞门响!
浑身是血的医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不行了太太!内出血太严重,不去医院不行了!”
如同平地引线一颗炸雷,所有人的脸色都像干枯的水泥一样僵化着。
白卓寒冲进房的时候,甚至差点被里面的血腥味呛出几步。
客房的窄床上,唐笙的身体就像一页单薄的纸,毫无生气地贴在上面。
鲜血沿着床单一直淌到地板上,惨白的肤色就如一具刚刚被解剖过的尸体。
白卓寒慢慢走到她身前,伸手的一刹那双膝竟像是被人点了穴般软倒。
他把唐笙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竟是不知该从什么地方碰触她!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赵宜楠吓得战战兢兢,嘴上却不肯老实承认。
“我就……我就想让她承认啊,她不肯,于是我才让阿德抽了她三两鞭子而已。是她自己演苦肉计,非得假摔,不……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不信你问丽丽,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卓寒刀锋一样的目光瞬间扫上毛丽丽:“你说!”
“我……”
毛丽丽没想到一口大锅就这么砸在自己身上了,白卓寒不能动赵宜楠那是因为她是他妈,可自己又算是个什么角色?
估计白卓寒若是宰了她。连钱都不用出,撒冥币就能摆平。
“你要是敢有一句谎话,我会让你碎尸万段的!”
“少爷!不管我的事啊!我就是个下人啊——”毛丽丽吓得屁滚尿流,扑在地上哭得跟孟姜女似的。
“卓寒!先救人要紧!”白瑞方一生戎马血雨,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大场面。但看唐笙这样一副惨状,亦是不忍直视。
门外的救护车声终于逼近了。
白卓寒解下外套,盖在唐笙褴褛破损的身上。
抱她起身的瞬间,就仿佛不小心压碎了一只番茄,血水沿着衣物汩汩而出。
白卓寒甚至搞不清楚那种麻木到近乎窒息的体验,到底叫不叫心痛。
他只知道,如果唐笙死了。那么自己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你去死吧。
跟白瑞方一块进门的冯写意此时就站在角落里,那是局外人应该保持尊重的一种距离。
当看到白卓寒抱着唐笙从自己肩膀擦过的一瞬间,他早把指甲深深攥入掌心。
那种无以复加又难以言喻的心疼,反反复复敲击着他的理智。
——白卓寒,无论是唐笙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属于我的,我一定会从你手里夺回来的。
在默念下咒语一般的宣誓后,冯写意收近目光。渐渐落在地上那一支为人忽略的录音笔上。
他用脚踩住,慢慢蹲下拾起。
那里边,应该是赵宜楠诬陷唐笙不成,反而录下的不利自己的逼供词。
*
“血压40,心跳160,唉!先生你放下她,不能这样抱着!”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救治着唐笙。而始终不肯放开怀中女人的白卓寒,无疑成了最大的一坨障碍。
“她肋骨断裂已经压迫到了脏腑,你不能端着她上半身——”
医生话音未落,唐笙突然就咳呛起来。鲜血喷溅在白卓寒胸前的衬衫上,就像要洇透骨髓的罂粟花。明明腥暖又刺眼,却凉透他从头到脚的每一寸毛孔。
“唐笙!唐笙!!”
“医生我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白卓寒已经不记得了,自己大概有多少年没有对他人说过一个‘求’字。只是这一刻,他眼看着唐笙的每一口呼吸都艰难不已,仿佛随时都会断掉最后的生机。
他怕极了。怕无数次明明有机会去听的解释——将只能被用作一生的遗憾,再由别人转述。
怕她在自己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胸膛里的心脏却依然鲜红如初。
医生将白卓寒挤开,而唐笙却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指勾了勾,扣住白卓寒的衣袖。
白卓寒以为她有话要说,倾尽全力俯下身去倾听。
可是唐笙什么都没有说。
满是血痕的氧气罩下,她挑起唇角,笑容绽放得如同寒梅雪舞。
一道电击划过心脏,白卓寒不由自主地抓住胸口。
这个笑容,他太熟悉了。
就像十年前,她与顾浅茵在KTV包房说悄悄话时,一脸倔强又信誓旦旦——
“茵茵姐你放心吧,我才不会跟你抢卓寒哥呢。要论颜值的话,我觉得我更喜欢卓澜那样的。你不觉得他笑起来像韩国明星么?有点痞痞的,但是好帅呢。”
“呦呦,看不出来嘛,十三岁的小弟弟你都不放过哦!”
“那怎么了?现在这年头不是都流行姐弟恋嘛。”
“哈,你老实说,你俩是不是私定终身了?那个臭屁的小家伙,整天嚷嚷着非阿笙姐姐不娶,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
……
那时候的唐笙,也像现在这样微笑着。
她的笑容徐徐淡淡,就像清风吹过最恬然的香水底料。不会刺激到泪腺,却能深深扎进脑海。
她的笑容里,是故作泰然的玩笑多一些?是宽慰大度的释怀多一些?还是难掩心酸的苦涩多一些?
如果唐笙死了,这将会是永远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白卓寒从医护人员的身影缝隙里挤入视线。他看到唐笙的眼睛一直是微阖着的,嘴角绽放着温柔。
甚至不曾为那些不断涌出的鲜血,冲刷掉任何一丝上扬的弧度。
“唐笙……”
“唐笙你不要再笑了!你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
爱着谁?
手术室的门咣当一声关闭。左手地平线,右手太平间。
白卓寒立在阴阳交割的地砖线上,他想: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究竟应该拿来回忆,还是拿来祈祷?
……
手术进行到一个小时,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赶过来。
梁美心哭得几乎站不稳双腿。要不是冯佳期搂着她护着她,在医生第一次出来下病危通知的时候,她就要昏厥过去了。
“赵宜楠!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冲着我来就是了!三十多年前的事,你凭什么往死里弄阿笙!她有对不起你半点么!”
一向温文柔弱的梁美心,此时就像一头被伤害了幼崽的母狮,冲着赵宜楠就扑了过去!
“我妈已经不在了,我大哥,我小妹,都不在了。我们这一代人就只剩我一个,你要是还觉得不够,你冲我来!放过孩子们行不行?茵茵已经没了,我只有阿笙了!”
见赵宜楠一脸怂样地躲到她那如石雕般沉默的儿子身后,梁美心转而扑向白卓寒,她抓着他的胳膊,纤长的指甲几乎要扣入皮肉。
“卓寒,你放过阿笙吧。就算当初是她姨夫糊涂了行么?就算是他势利了,贪心了,我们认错了还不行么?我求你别再折磨她了,我们什么都都不要,我们回家去养老,我们只想要一家人健健康康太太平平的。我求你们放过她吧……”
白卓寒无力回应,更无力劝慰。他只把眼神丢向一旁抹眼泪的白叶溪求助。
那么脆弱那么祈求的眼神,让白叶溪心软了好几个八度。
不可一世的弟弟,曾几何时愿意用这么祈求的眼神来看人呢?
“梁姨,先坐下好么。阿笙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白叶溪劝开梁美心,同冯佳期一起扶她到一旁的休息椅上。
然而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一开,医生皱着眉现身出来:“直系家属都到了么?你们有个心理准备,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已经出现第三次室颤了,下一回我们都没有把握——”
梁美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当场就昏倒了。
在冯佳期和白叶溪手忙脚乱地把她往休息室送的时候,赵宜楠也吓得瘫软在地。
白卓寒一步上前扯住医生的白大褂——
“怎么会!这不可能的!她……她明明就还在笑,她一定是在告诉我,她不会死!”
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恼也气。
反手挣脱开白卓寒的纠缠,他皱了皱眉道:“每个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都是在考验相应的意志力因素。上次一个男的,肺上插了一刀抱着他快生产的老婆跑到医院都能活下来,不就是靠信念撑着么?
现在病人分明就连一点求生的欲念都没有,连本能的配合仪器行为都很弱,你冲我吼有什么用!
另外,她身上的伤十分可疑,我们医院有权利也有义务向警方报备!”
医生甩开白卓寒的手,转身回了前线。
手术室门缝紧紧,就像一道无声无息的棺木。
白卓寒垂在空中的手慢慢落下。眼前回荡的,反反复复都是唐笙最后的微笑。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活下去了么?
那个微笑,是她给自己最后的告别。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他。
“卓寒!我怎么办啊?”赵宜楠急得泪流不止,爬了几下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最后她一把搂住白卓寒的腿,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要是真死了……我……我会坐牢么!我怎么办?你要救救妈啊!”
白卓寒垂下头,看着母亲那泪涕横流的丑态。然后慢慢俯身蹲下,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摩挲着她那与岁月争光阴的容颜。
“妈,从你手上染第一条人命的时候,我跟你……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卓寒……卓寒所以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赵宜楠抖擞着沙哑的嗓音,不住地点着头,“妈以后再也不干涉你了,再也不乱来了好不好!你要救救我啊卓寒。如果当初不是妈为了你争啊抢啊,你不会有今天的一切的!”
“你给我听清楚了,”白卓寒捧住母亲的脸,一字一顿地厉声道,“我有今天的一切,正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明白——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收获,才能在夜里睡上安稳的觉。你是我的妈妈,但我只认你生育我,不认你教养我。
如果唐笙真的死了,我向你保证,你也没有儿子了。”
“卓寒……卓寒!”
看着白卓寒甩下她的决绝身影,赵宜楠只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
她出身贫寒,资质又普通。前半生错爱非良人,几乎沦落风尘。
后来与白靖瑜相识,才发现对方又是个婚外恋渣男。
带着年幼的儿子,她要从命运的最底层逆袭起来。为了白卓寒,也为了她自己。想保住得来不易的一切,除了不折手段还能怎么样?
虽然她知道,白卓寒从十岁起就不再认同她。但总算因此而幸运的是,他一直在走一条比自己光明好多倍的成长道路。
“太太,老太爷要你回去一趟。”白家的两个保镖走上来,一人一只胳膊,几乎是把赵宜楠架起来的。
“我……我不去,我要跟卓寒在一起!”
“夫人!今天的事老太爷很生气,您必须马上跟我们回去。他老人家还在等您的解释!”
“卓寒!卓寒!!!”
白卓寒关上电梯门的一瞬间,看到母亲狼狈的身影就那么被拖走。
头发散乱,四仰八叉,一只鞋还掉在走廊上。
其实白卓寒不是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站在成功的巅峰,会让含辛茹苦的母亲明白什么才叫有尊严的生活。
可是这世上,有些错就是无法被原谅的。就如他之前对唐笙的惩罚一样……
*
“哥你过来了?”
冯佳期正在休息室里陪梁美心。听到冯写意敲门,她跟白叶溪交代了一声就先出去了。
“阿笙呢?怎么样了!”
冯佳期红着眼圈摇了摇头:“医生说很危险,还在急救室手术。”
一拳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冯写意别过涨红的脸。
“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去找她!一面都不该见她!”
“哥,这也不能怪你。白卓寒都折磨她半年了,而她婆婆跟她姨妈家里的过节那都是追溯到三十年前的。
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找别的借口对付阿笙。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祈祷……哥,要是阿笙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白家人的,就算倾家荡产这个官司我也要替她打到底!”
冯写意唇角抽出一丝冷笑,那种陌生又决然的目光甚至让冯佳期都吓了一跳。
“如果她真的不在了,我会让他们知道,连坐牢都是一种幸运……”
“你们都来了啊?”
里面的梁美心虽然还没醒,但血压和脉搏总算正常了。白叶溪缓了口气出来,正好看到冯家兄妹。
“我前面跟卓寒的秘书和助手联系过。说起来,好像因为前两天一个什么邮件的事关系到公司机密。我跟我妈离开白家很久了,公司的事基本不太管。但我觉得卓寒肯定是误会阿笙了,冯小姐,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想起邮件的事,冯佳期一拍脑袋:“不说我还忘了呢!肯定是白天茹那个贱人!那天晚上阿笙用公共电脑开过邮箱,之后就忘了关了。该死,我们得找个什么证据——有了!我知道怎么证明阿笙的清白了。
不过,那个什么远东商贸公司的……”
冯佳期转向冯写意道:“哥,你知道这个公司么?我们现在要是能证明白天茹她们跟这家公司沆瀣一气,那就更加可以坐实阿笙是被陷害的了。”
“远东商贸?”冯写意凝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你等一下,我给位朋友打个电话。”
说着,他拿着手机转到楼梯那边了。
“白姐,辛苦你照看一下梁姨了,我回去取一下东西。”冯佳期的车还扔在唐笙家的门口,她现在需要回到车上去拿一样重要的东西。
“啊对了,刚才手术室门口没看到白卓寒,他人呢?”
白叶溪叹了口气:“可能在天台,让他自己静静吧。”
*
白卓寒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
傍晚的阳光很无情,分明灿烂,伴随着的风却是冷飕飕。
白卓寒的衣服还没换,身上也没来得及清洗。
逆光看着自己的手,融进指甲里的血腥就好像诅咒入了骨髓。
万千风景川流城市的繁华,此刻却比不上这一枚小小的手机屏幕更让他揪心。
他形容不出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害怕。害怕下一条消息,就是有人告诉他,唐笙的手术已经宣告结束。
冯佳期上来了,将一块车载记录仪丢在白卓寒面前。浓重的鼻音下,
她极力镇定着。
因为她要把接下来这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白总,我已经跟您的秘书韩小姐沟通过了。确认那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是是周五下午的六点十八分,来自三楼机房的一台电脑IP端。
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当天晚上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唐笙就已经上了我的车。
半小时后,我把车停在你家大门口。记录仪上有她上车下车的详细时间。
你家的女佣花姨可以作证,唐笙从六点出头进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何况她就算出了门也不可能用几分钟的时间再飞回公司发邮件。
我想请问你,六点十八分从公司机房发出去的邮件,怎么可能是唐笙在操作?
白总您觉得奇怪么?好,那我告诉你为什么发件人会是candy0611这个邮箱——因为就在当天晚上五点半,临近下班的时候,唐笙用了行政处的公用电脑来打印这份续约协议,准备晚上交给你。
我就是在那时过来找她一块回家的,亲眼看到渠道策划部的白天茹总监也来到了行政处。
她碰过唐笙刚刚用好的电脑,但有没有动手脚我没有亲眼看见,所以不会乱说。
但我认为,邮箱这种保密性完全达不到防御黑客级别的传媒界,想要盗取密码或资料,甚至根本不用太高级的手段。
白总,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想过她会是被人陷害的么?
至于远东商贸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哥已经托他的朋友查了一些。如果您有心追究,可以去看看采购部经理白天翼近来的私人银行账户明细。
多余的话,我再说就不合适了。
当然,至于为什么由我上来跟你说这些,而不是我哥亲自说。因为他表示他会忍不住揍你。
而我之所以称您为白总,也是因为我想时刻提醒自己,我把您看作我的老板,我是在公对公地向您汇报情况。
而不是……面对我最好姐妹的无情丈夫。那样的话,我也会忍不住揍你。
另外我还想告诉你,我哥和阿笙是清白的。但他喜欢阿笙,这个不是秘密。你从不在意和珍视的东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不会再属于你了。
最后,阿笙出来了,大夫说还要观察四十八小时的危险期。如果你还有人性的话,就别让她再后悔从鬼门关闯出来。”
冯佳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白卓寒的反应只有一个——夺门冲进电梯,一路奔向ICU病房。
*
白卓寒进来的时候,看到梁美心守在病床前。
她的身边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干净利落的休闲衬衫和牛仔裤。
头发短短的,两眼红红的。他扶着梁美心的肩膀,似乎在低喃些许安慰。
那是唐笙的弟弟唐君,得到消息后刚刚坐了最近的一般高铁从邻城赶过来。
他在隔壁城市念大二,成年后就坚持自己半工半读。
当初低调的婚礼匆匆一场,唐笙甚至都没有叫弟弟回来参加。
所以对于五年来第一次再见他的白卓寒来说,唐君的变化近乎难以辨认。
毕竟,曾经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唯唯诺诺的小尾巴,现在几乎要蹿起与自己差不多的身高了。
“卓寒哥。”唐君尴尬地挑了下嘴角,叫了他一声。
他还是习惯儿时的称呼,貌似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应该叫‘姐夫’。
而他的情绪并没有表现地太激动。是因为梁美心尚且没把唐笙受伤的真正原因告诉他,只搪塞是出了交通事故。
白卓寒点了点头,抬手拍拍唐君的肩膀。
“小君,辛苦你下楼买点食物吧,姨妈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说着,他从皮夹子里抽出两张钞票,然而其中一角因沾洇了唐笙的血迹,已经变成狰狞的暗色。
白卓寒心痛一嘘,差点抖掉。
唐君抹了把眼睛,摇手转身道:“没事,我有零钱。你……好好陪我姐吧。”
白卓寒的目光终于熬着怯懦,慢慢落在病床里的女人身上。
唐笙小小的身体被包裹在一堆纵横凌乱的仪器里。红的绿的波线,咕噜噜的氧气泡,还有她每一次起伏都仿佛耗尽生命力的胸腔。
各种细微又卑窃的声音,交织了病房的主旋律。
“姨妈。”白卓寒走到梁美心身边。
自从跟唐笙结婚后,他只称呼她为顾太太,从来没有跟着唐笙叫过姨妈。大家都懂的,这份疏离不言而喻。
梁美心有点不习惯,牵着僵硬的唇尴尬抖动了一下,以示反应。
白卓寒故意把唐君支走,梁美心明白,他应该是有话想单独对自己说。
“我想问问你,你们和我妈之间……”白卓寒长息一声。
他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是在一次跟随父亲出席的宴会上,认识顾家这两个小姑娘的。
但妈妈知道后,非常反对他们来往。起先他叛逆地以为,赵宜楠只是势利,看不上那种暴发户家的女儿。如今想想,有些东西可能埋得远比自己想得要深。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在你们出生之前。”梁美心的鼻翼一酸,转过脸轻轻揩了下泪水,“但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对无辜的阿笙下手啊……”
“我妈说过,在我之前她失去过一个孩子……”
“是啊,都快八个月了。要是能留住,你应该还多一个姐姐。”
在梁美心被迫回忆的那端时光里。故事的主角,从当初一心一意的少女变成今天丧心病狂的巫女。其实也不过就是转瞬三十载罢了。
“赵宜楠跟我哥哥在一块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我哥哥叫梁棋,是她的大学老师。”
如是平淡又充满苦涩的故事,总是开端得那么令人唏嘘。梁美心继续道:“她们暗地相恋一年多,干柴烈火私定终身,最后未婚先孕,引起全校的轩然大波。
而我们梁家世代书香,我父母都是古板的学者出身,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
话及此处,梁美心苦笑着牵了下唇,眼睛里蒙蒙燃出一朵暗淡。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大雪天。她一个人挺着八个月的身孕,站在我们家大宅的门口。一边哭着一边敲门,求我们让她见见我哥哥。
可是那时厚,他已经被家里送出国外,准备迎娶他那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了。
我们一家人围着壁炉吃晚餐,耳边就是她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哀求。
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那个场景——
再后来,她没有声音了。我们以为她离开了,后来才知道,她昏倒后被外面的保安送去了医院。
当晚产下了一胎女婴,一生下来就没气了。
我和阿笙的妈妈试着去找过她,想给她一些钱做补偿。找到学校,发现她退学了,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十多年前,在那次圣诞商宴上的相遇。我才知道她嫁给了你父亲,成为最瞩目最耀眼的白家长媳。
我没想到她终于逆袭到了自己更完美的人生。更没想到的是,你会跟我们家的两个女儿开始了另一程缘分。”
泪水纵横而落,梁美心赶紧用手捂住嘴,不敢让哽咽在小辈面前失了态。
“所以今天我就想,如果这些鞭子是她打在我身上的,我也就认了。
可是阿笙她……她……”
白卓寒不动声色地听着,慢慢把目光落在唐笙惨白的脸上。
他突然想起在新婚当夜,唐笙侧坐在床前对自己说了一句不温不火的话。
——卓寒,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日后我自然会安守本分。还有妈那里,我会尽力让她……喜欢我的。
彼时自己还当她惺惺作态。如今想想,那一句‘让妈喜欢’,早已包含了她在面对不可能时,所背负的一切隐忍和坚强。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依然选择留在自己的身边,假装不怕一切危险和质难。
梁美心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说实话卓寒,如果茵茵还活着,我甚至可能……可能都不忍心把她嫁到你们家,因为我知道你妈妈是不会善待她的。
我承认我有私心,而对阿笙,却显得没有那么真实地心疼过……”梁美心轻轻抚摸着唐笙脸颊那一缕几乎被鲜血糊硬的头发,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断线而落。
“阿笙从小就懂事,她理解我们养育她和小君的情义,也从来不愿给我们添麻烦。其实我早就看得出来,这两个丫头都喜欢你。只是阿笙不愿让浅茵为难,才……故意跟卓澜小少爷走的近一些。
不过说起这个来,卓澜现在怎么样了?从他跟你一块出国念书后,也有五年没回来了吧。他好不好?”
白卓寒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掐灼了掌心。还好,就在这个时候,唐君回来了。
他随便带了点热腾腾的包子,还给梁美心买了杯浓郁的奶茶。
重症监护室里是不能吃东西的。好不容易熬到唐笙脱离了危险,梁美心也着实是又累又饿。
唐君搀扶着她去了隔壁的休息室,只留白卓寒一个人守在监护室里。
长夜漫漫,他觉得这个时候更适合回忆。
当然,如果回忆可以不心痛的话——
“唐笙,在我这里,你永远也别想得到爱!”
“你不是就想当一辈子金丝雀么?我睡你的那些钱,够养你了吧!”
“如果不是为了爷爷那里好交代,你以为我不想摆脱你么?唐笙,你要是对我有情义,不如去死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都是这些话!他捅下刀子的时候,分明看不到她在流血。可是扎根扯出来的时候,却分明留下了永远愈合不了的空洞。
白卓寒不敢去碰唐笙的任何一寸肌肤,最后只把目光停留在她夹着仪器的右手上。
两处关节红肿破皮,比起身上那些纵横捭阖的致命伤,因太过细微而没有被医生处理过。
暴露的伤口边缘已经干结了血痂,突兀嶙峋地等待着疤痕降临。
这让白卓寒的心,痛到近乎冻结了搏动。
那是他弄得。一脚踩上去的时候,那些凌虐的快感还没有蜕出毛孔。
唐笙的手那么美,无论是捏试管还是握烧杯,调香时跃动的指尖就像能写出音符——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内横冲直撞着,白卓寒站起身来冲出门。
他摒着百米冲刺一样的速度逃进盥洗室,疯狂地打开水龙头。
那些狂涨的冲水噪音,足够他哭完一整个悲怆的曾经。
他突然想到,在唐笙失去孩子的那个晚上,是不是也会这样缩在洗手间的花洒下,用尽力竭和声嘶地悲痛着?
“白先生,我能进来么?”韩书烟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不能。”
韩书烟侧头停顿了一下:“医生吩咐过,您的情绪不能太激动。”
“难道医生没有说过,啰嗦也会让人很激动么!”白卓寒拉开里间的门,顶着湿透的身子立在韩书烟面前。
“您的太太还需要您,公司也是。”
韩书烟打开面前的平板电脑,手指干练地划着一帧帧资料和截图:“已经证实了,白天翼私人名下的三个账户,分别在近几日内被人汇入了十九万,十七万和十一万的异常金额。汇款名义为股利分红,对方是一个名叫林兴的私人账户。”
“林兴?”白卓寒嚼了嚼这个陌生的名字。
“说这个名字您当然不认识。但是这张名片,是我从顾海礁手里拿到的。他承认说,昨天上午当面与他签约的人递给他的就是这张名片。
挂名头衔为远东商贸集团采购部总监。”
“真的是他们做的手脚?”白卓寒靠住墙壁,湿透的衬衫渐渐洇出一个夸张的人形。
“白天翼挂靠了一个皮包公司,上个月初才完成注册。无论是公司信纸设计还是邮箱后缀,都有意模仿圣光的logo痕迹。这段时间来,已经有不少老客户向我们垂询,问这几家商贸公司到底是不是圣光集团的旗下合作商。如果我猜的不错,接下来他们会瞅准圣光空缺的材料产能,把从顾海礁手里截下的那批货,翻倍提价再出售给圣光。”
“好啊,那便让他试试。新仇旧账,一起算就是了。”
与其说白卓寒有多恨二叔家这一群大尾巴狼,不如说他更恨那个明知道谁出头谁危险,还把唐笙推到风口浪尖上的自己。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会在那一瞬间,认准了唐笙的背叛呢?
“是我没有考虑到唐笙的邮箱会被人窃入的情况,就先行武断了结论。白先生,这一点上的确是我失职。误导了您的判断。”
韩书烟是一名合格的秘书,能够随时看穿老板的心思。
“和你没关系。”白卓寒摇头。
别人失职,只是棋失一招。而他失职,他的妻子几乎失了性命。
更何况,事到如今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扭曲的心态皆源于——
在主观上,他是多么希望能抓到唐笙的把柄啊!
因为他担忧有一天,时间会向他证明,自己给那个女人的一切罪名皆为误判,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你回公司发通知,全司停产三日。将下周季审提前到明天,换掉审计公司原定入场团队。就说是我的直达命令,重点彻查库存进出明细。我不信扒不下白天翼他们姐弟一层皮!”
白卓寒想得很透彻,白天翼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么焦头烂额的时候动后院。
只要他们屁股上有屎,肯定急着跑出现金流来补漏洞。到时候,顾海礁的货在白天翼手里根本等不到捂热乎,还得低价回到自己手里。
唐笙……
敌人我可以为你惩处,那我自己呢?
韩书烟离开后,白卓寒再次回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
他不知道冯写意在窗前站了多久,但白卓寒恨讨厌他看唐笙的那种神情。那么理所当然的觊觎,好像完全没有把自己当盘菜。
“冯先生,很谢谢你今天带我爷爷来解围。但是探病的话,麻烦等白天的时候带着鲜花来更合适。我太太现在还不能见客。”
“白先生误会了,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冯写意将一支优盘交给白卓寒,言语淡然如徐。
“这里面的东西,是她熬了几个晚上做出来的。三维设计是我帮她托传媒公司做的成品,但主题文案和细节都是她一点一滴的心血。
还有几个小时就是周一凌晨了,她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白卓寒接过来,却一点也不想说谢谢。
“你是不是很好奇昨天她跟我在马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冯写意泠然一笑:“照片你都看到了吧?至于讲话的内容,呵呵,她跟我谈了一路的价钱,希望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少收点租金,一门心思都想帮你节省点成本。
可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么?
我说只要你愿意离开白卓寒,跟我在一起。哪怕要我散尽家产,送给你前夫都行——”
“冯写意!”白卓寒全然顾不得任何风度,一把扭住冯写意的领带将他惯在墙上,“你放什么屁!你以为我会卖掉我的妻子么!我警告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打主意这个词,实在用得太过小人。我光明正大地喜欢她,追求她,从来没有掩饰过爱慕之心。”冯写意反手翻开白卓寒的手腕,敛去眼眸中温和如水的波澜。
“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接近她的机会。”白卓寒狠狠吐出一句话,威胁的力度却仿佛不怎么到位。
“机会从来不是你给的,而是我自己创造的。白先生,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明白——”错肩而过,冯写意平视的身高在白卓寒耳边轻轻掠过一句致命的重击。
“你与阿笙之间的问题,并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而真正得到解决。如果你对她还有基本的仁慈,是时候该放手了。你有你的责任,但你无权审判她。”
冯写意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尽头。只留下白卓寒清冷的面色,与窗外的沧月交相辉映。
回到唐笙身边,白卓寒打开刚刚从护士站要来的药水。用棉签蘸着,一点点涂抹着唐笙右手上的擦伤。
就像个怕弄疼了洋娃娃的小孩子,明知道她根本没有意识也没有感觉,却总是担心自己下手重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模糊了阳光和月色的交接。
高斌过来,帮他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告诉他说,白老太爷打算把赵宜楠交给警方处置。
现在全家人都在白家老宅那,她妈妈可怜得就像个要被游街的犯妇。
“白先生,您还是回去一趟吧。顾太太和大小姐他们会照顾好夫人的。”
白卓寒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唐笙。
两天两夜过去了,他陪着她扛过了最危险的四十八小时。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幸运再走一遍她的花季梦雨。
医生说已经撤了冬眠针,路过她醒过来,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白卓寒决定离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当唐笙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她。
“你把车停过来,我洗把脸就下去。”白卓寒站起身,挪动一下麻木的双腿。侧身的时候却觉得衣襟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一样。
低头一看,竟是唐笙的手突然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虚弱的目光灌在幽深明澈的瞳孔里。
白卓寒盯着她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盯着,也不说话。
也许这一刻他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究竟想在唐笙的眼睛里找什么。
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唐笙终于动了动唇。可是太细太弱的声音早已淹没在白卓寒粗重的呼吸里。
单膝点地,他凑过去伏在床沿,想要听得清楚一点。
原来唐笙只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