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后的楚国,并不算十分寒冷。这是楚王一年里最闲的时节,年头的大大小小祭祀已经大致完毕,而春耕还没有开始,外面各国也没有找碴。
这其实是很难得的,楚王是个大忙人,平日里,阡陌时常要到晚上才能看到他。不过搁在平日,阡陌也不是闲人,苏从和司会府抱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打着为国的旗号,冒着楚王的白眼,让阡陌帮忙算账。年终的时候,由于工作量太大,阡陌甚至恢复了从前那样的生活,白天直接待在了司会府。
而现在,阡陌也忙完了。于是,高阳宫里的两个人,可以从早上起来睁开眼到晚上睡觉闭上眼,都能随时看到对方的生活。
阡陌是个有生活情调的人,楚王也是,二人盘算了一下,都觉得每天窝在宫殿里实在浪费,便盘算着出去走一走。
楚王空闲的就那么几日,不能走远,阡陌想起自己从前的爱好,提议去远足。
“远足?”楚王不解。
“就是踏青。”阡陌兴致勃勃地说,“边走边看,走多远是多远,尽兴而归。”
楚王扬扬眉,不见得十分有兴趣,却也不反对。
阡陌有了主意,又觉得该做计划,想了想,去把自己的背包找了来。
楚王看到那背包,目光一闪。
说实话,他对这个背包,比对什么远足有兴趣多了。
他知道这个叫做“背包”的玩意,是阡陌的宝贝,她从家乡里带来的所有物什都在里面。那时他亲自去山上把阡陌带回来的时候,曾在路上见她打开过,方式十分神奇,可以拉开一个口取物,有拉上封起来,开合自如。楚王一度想去看,但阡陌并不让他看。许是牵扯着心事,阡陌来到王宫之后,便一直将它收着不动。
楚王见阡陌无意让自己知道更多,便也不多管。后来阡陌失踪,楚王想她想得紧的时候,曾经想打开这背包,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无奈那开口上加了个古怪的玩意,扣得死死的,楚王想干脆用刀割开算了,但想到此物对阡陌的重要之处,又下不了手,最终,继续将放回去积灰。
现在,楚王见阡陌终于再将它拿了出来,昔日的好奇心死灰复燃,吊得高高。
登山包上的密码锁是阡陌加的,性能不差,阡陌对好了数字,一下就开了。
楚王有些瞠目。当初他也想过打开这锁,也知道上面那些稀奇古怪的鬼画符能转动,还摆弄了好一阵。这物什不算重,却结实得很,他东掰西掰都纹丝不动,最后烦躁地放弃。没想到,那些鬼画符居然是解锁之用,对上就能解开。
阡陌才把锁取下,楚王就接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此物倒是巧。”他说,“是何所做?铁么?”
阡陌不知道铝合金怎么说,只好道,“我也不知,市上买的。”
楚王没再问,因为目光已经被阡陌从背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吸引了。
首先是衣服。她的内衣、t恤、开衫和牛仔裤。这些他早就见过,但阡陌自从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
阡陌将衣服放在一旁,未几,又拿出手电。
这个楚王也见过,还把玩过。他忙拿过来,按着记忆里的方法,推推开关。“嗒”一声,光束亮起。白天,楚王不阅简牍,殿里没有点灯,他低头把手电对着自己,一亮一灭地把玩,光束从下打在脸上,开心的笑容犹如鬼魅。
“眼会坏。”阡陌好笑又无奈地把手电从他手里抢过来,放在一旁。楚王却不消停,干脆坐到她身旁去,一手搂着她,好奇地继续往里面看。
“这是何物?”
阡陌取出雨衣之后,楚王看到了她的手机,眼明手快,拿起来。
这物什更古怪,拿在手里有些沉,一面像铁做的,一面光滑可鉴人。
阡陌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这手机和充电宝的电量都已经耗光了,再也打不开,如今不过死物。
“玩具罢了。”阡陌道,未几,忽而又道,“侣,你不是想看我祖父祖母是何模样么?”
楚王愣了愣,转头,却见阡陌拿出一只皮夹,取出一片什么递给他。
楚王惊讶得无以复加。在他看来,这应当是一张画,但又觉得不该叫画,因为实在栩栩如生,大小却不到半个手掌。
仔细看,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位老者,中间抱着一个小女童。他们的发式和穿的衣服,都是说不出的古怪,但见识过阡陌那身打扮之后,楚王没有大惊小怪。
“这便是你的祖父母?”他问。
“嗯。”
“中间的女童何人?”
“是我。”阡陌补充道,“这是我六岁时照的,没多久,祖母便去世了。”
楚王颔首。仔细再看,只见这二位老者看着都是极其慈祥和善的人,脸上的笑容满满。倒是中间的阡陌,头发梳作两边,粉嘟嘟的脸上,两只眼睛微微瞪着,好像一脸迷茫。楚王看着她,忍俊不禁。现在的阡陌比起来,已经是大变样,但眉眼里还是能找出影子,越看越有趣。
“我那时刚睡醒,他们让我起来,我不太乐意。”阡陌有些不好意思。
楚王点头,却道,“你们那画工技艺不错,却不走心。”
阡陌讶然:“何出此言?”
“就算你不乐意,将你画成笑脸又如何?祖孙皆乐融融之状多好看,平白遗憾。”
阡陌哂然。
“此物不必再收起来,”楚王接着道,“待你正式做了夫人,我便让人立个祠,供到祠中去。”
想到这照片会被隆重地贴在神主上日夜烟熏火燎,阡陌更是哭笑不得,忙拿回来,“算了。”
阡陌继续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掏出来之后,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一本便携地图册。
这其实是别人的,那位姑娘是个新手,带的东西太多,阡陌见她实在辛苦,便帮她分担点东西,其中就有这本地图册。现在翻开来看,阡陌却觉得有些失望。她本来以为这是个旅游地图,也许会有一些能在郢都附近对应得上的景点介绍,让她去怀念怀念。没想到那位姑娘实在实诚,居然买的是全国行政地图,厚厚一本,全是一个省一个省,最后还有折叠的附页,上面是全国地图。
要这个有什么用啊……阡陌无语。
“这是何物?”楚王问。
“地图。”阡陌说着,刚要放回去,却被楚王止住。
“何处的地图?”他双目炯炯。
呃?阡陌看着他那感兴趣的模样,有些始料不及。
这个时代,有地图。
但是所谓的地图,十分简陋。哪个国家哪个地方哪个族群,哪座山哪条河,大致在什么位置,方向和间隔能大致搞清楚就不错了,更别提什么比例尺。就算这样,地图还属于高级机密,一般人见不到。
就算楚王认得现代字体,他也不会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地名跟他所熟知的这个世界有什么联系,两千多年的时光,绝大部分的地名已经更改了几轮。
不过阡陌倒不想骗他,看到那双放光的眼睛,她心中明白,这地图的确是个宝贝。
楚国的疆域宽广,但即使是楚王,他也无法知道自己的国家到底是个什么形状。所以,他会得了空就各处巡视,一方面是为了知道下面的人到底办事如何,另一方面,这个时代对实际地域的感知,除了双脚,没有更可信的。而若是出于征战、出访的目的,要去到完全陌生的地区,没有了向导,便只能靠着大致的方向一抹黑走到底。可以想见,一份详细的地图,对楚王是多么的重要。
梳理了心绪之后,阡陌告诉楚王,这是天下的地图。
“不过这是一位高人所绘,我亦看不懂许多。”阡陌解释道,她眨眨眼,“侣,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可钻研钻研,重绘一份看得懂的给你。”
楚王听得此言,喜出望外。
“果真?”他说。
“果真。”阡陌保证道,雄心勃勃。说看不懂当然是谎话,她总不能指着地图告诉楚王,这是两千多年以后的东西。而她所说的研究,就是重新整理一下,山川和一些城市,是古今不变的,各国的大致位置阡陌也知道,根据已知的东西重新定位,阡陌觉得可以做到重新绘一份各国地图。
作为一个有工作狂潜质的理科生,阡陌想到其中的挑战性就跃跃欲试,正要去找材料,却被楚王拉住。
“不急一时。”他把那地图册拿过来,放到一边,“不是说要去远足么?”
作为一个诸侯国君,楚王是难得的务实,平日巡视、狩猎、游玩或征伐,该步行的时候他从不推却。
但若是无事可做的时候在野地里徒步闲逛,还要走很远,并且还说这是有益身心健康,他认为这是鬼扯。
当然,要看跟谁。
他和阡陌微服坐在四面遮挡的马车里,身边的卫士也不过十几人,穿着寻常衣裳,旁人看去,不过是郢都里常见的士卿出门模样。
出了城,前行十里,车马终于停下。阡陌下车来,只见这是个很空旷的地方,路不宽不窄,容得一辆马车通行。四周则是农田,春耕没有开始,田地里还是荒芜的模样,也没有农人。
“这是何处?”阡陌问楚王。
“西郊。”楚王四处望了望,神色轻松,指指前方,“那边有一处桃林,如今桃花当是开了。我少时,父亲甚喜爱此处,不许人砍伐,每年春时都要去赏一赏。”
阡陌听得这话,欣然而往。
早春的天气仍然有些寒凉,走起来以后,却觉得舒服,阡陌体质不差,楚王则更是强健,二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便于行走的,倒也不麻烦。其实出来之前,阡陌曾经兴起,想穿回自己的牛仔裤和登山鞋。但楚王强烈反对,只得作罢。
那片桃林,楚王说在前方,却走了快十里才见到。果然如楚王所言,桃花开得灼灼可爱,高大而茂盛,连绵一片,十分漂亮。地上落着花瓣,远远看去,像是一层粉色的雪。
楚王多年不曾来,望着这景色,亦面带笑容。他和阡陌手拉着手,缓步在桃林中穿行,享受着满目的美景和拂面春风,周身惬意。
阡陌东张西望,只觉看不够。那些漂亮的花朵,每一处都好看,要是在从前,她定然拍个不停。这么想着,又觉得有些遗憾。要是手机还有电多好,像以前一样,扯着楚王在桃树前面来个自拍……美滋滋地联想了一会,又觉得算了。没有电源,那手机迟早都是摆设,拍了也看不到。
桃林很大,后面还有一片湖泊。阡陌喜欢远足,并不喊累,楚王也由着她,闲逛到太阳偏西的时候,阡陌说可以回去了,楚王却笑笑,“回去?都到离宫了。”
离宫?阡陌讶然,经楚王指点,这才发现湖边的竹林那头,有一片宫墙。
离宫的人早已经得了信,在宫前迎候。见到二人步行而来满面笑容的样子,皆是讶异。
楚王神色如常,也不多言,拉着阡陌入内。
离宫不算大,却是舒服,除了美味的饭食,还有热腾腾的汤池――双人的。
阡陌不用猜也知道楚王是什么心思,不过,她并不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做那些事。
“我自己洗。”她红着脸说。
出乎意料,楚王没有反对,却在她耳边低低道,“你答应我一事,我便准你。”
阡陌直觉有诈,狐疑地问,“何事?”
楚王让寺人取来一套衣服,阡陌看见,诧异不已,竟是她的那套t恤牛仔裤。
“你要穿给我看。”楚王咬着她的耳朵,不怀好意地说。
阡陌耳根一热,脸上的红晕更深。
不出所料,等她洗好了,穿上衣服出来,楚王独自坐在殿内,眼睛盯着她,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目光灼灼而发直。
“好看么?” 阡陌走到他面前,撩撩他的下巴,低低道。
“好看。”楚王嗓音微哑,突然将她抱住,压在榻上,用力吻起来。
新奇的衣服包裹下的身体,手感亦是新奇,楚王只觉亢奋不已。
可是深入下去的时候,并不顺利――
“这……是何物?”
他跟内衣的排扣斗争了一会,死活不会开。语气急促地问。
阡陌无奈之下,自己拆了。
然后是牛仔裤的拉链,他又拉又拽,不得要领。
阡陌只得自己把扣子和拉链拆开。
楚王目光发亮,着迷道,“甚有趣……”
阡陌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只有你会拿来当情趣用品……可不待她多想,楚王的热情似洪水骤发,将她的最后一丝清明淹没……
殿外,暖风与露水交融,照耀万物的,是温柔的月光,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