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年的全国人口普查中,在户囗登记簿上,俞细命一家身份那栏被写着:中农。
虽说这中农身份永不如贫农身份来得骄傲光荣,但对于那些富农身份的人来说,已是值得无比庆幸的事,更别提让被评上地主身份的人除了羡慕还有嫉妒恨。
俞细命感受到了俞大明作为乡邻的博大胸怀。年轻人所涌现的后生可畏势头令这位中年汉子暗地里汗颜不止。他同时对突袭而来的变化感到了恐慌,他的水烟枪喷得更猛了。
在浓厚的烟味中,叶芙槿也嗅到了变天的味道,家里的老黄牛被牵走后再也没有回来,家中莫名其妙地住进了工作组干部,虽然他们态度和蔼可亲,但自家的田地一夜间少了许多。
叶芙槿扭着小脚,在四厢房的里里外外巡视了又巡视,将天空望了又望,却别无所获。
她只好回到屋里,往锅里多放了些米,将那一大锅蕃薯白米粥煮得浓汁香稠。又另起了小灶,将地里田里能收到的时令蔬菜,还有自家的小母鸡,一并烹出令工作组干部留恋的味道。
俞大明偶尔也来跟工作组干部凑在一桌,眼神却不时地飘向了小香兰。而她安静地在一旁喝着稀粥,工作组干部给她的一条干让她吃得津津有味,对大人们的话题毫无兴趣。
年轻的俞大明不仅仅在俞细命的眼里是个有能耐的人。在村民的眼里,他也是个特别接地气的官干部。如此一来,连带着他的哥嫂,都受到了乡亲们别样的敬重。
嫂子已不是昔日的嫂子,从前的泼辣劲已成为了过去式。
现在的她天天哀叹怨恨,因为难产落下了月子病,腰板子虚弱得无法去到田地里干活。她对俞大明的脾气亦收敛得略显虚弱。
每每见到俞大明,她眉眼低垂,更气若游丝,:“哎呀呀,二叔,咱爹娘的坟台修得好呀,风水都归二叔家呀,二叔真的是有福之人呀,我一早就知道您有官相呀!“
俞大明只能嗯嗯哼哼地应着。这么些年来,他的工资足够让他成为一位富足慷慨的人,而嫂子最希望看见他富足慷慨的样子。
一九五五年,俞大明在管干部的组织部里,当上了一名中层级别的干部。
在此之前,俞大明做为年轻优秀的革命先进分子,成为政府和党的得力栽培对象。福宁县政府将他送进了工农兵大学进行带薪学习深造。
如今,他已揣着大红戳印的结业证书荣誉归来。
经过了一番打地主打土豪的革命运动,没有土地的佃户和贫农们,拥有了自己可以随意做主的耕地,真正地实现了翻身做主人的美好意愿。而供销合作社的成立,更是整合了原有一整批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小商人。那些商贩们在新政策的感召下,贡献出自家的店铺,并将自个儿和家人的力气也都一并奉献了出来,他们成为供销合作社最基本的服务人员。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扯块布头做衣服,买点白糖解馋,买块肉过节,……除了自家田地里的产物,都得凭票供应,有时候也并不是有票就会有货。供销社里有着婆娑大众生活所必需的基本食品和物品。
俞大明有幸调到了县供销总社当了大领导。我们的政府工作要求,许多时候是以红头文件进行上传下达。民主最重要的一个体现方式是开会,而每一场会议要传达文件,要即时发言,要善于口头总结,最终会议内容还要形成书面报告。这些对于俞大明来说,即使他现在已是个工农兵大学出来的大学生,也得是艰难的应战。
但俞大明的人生开挂得令人羡慕!因为他的谦逊为他赢得了好人缘!那些年龄比他大了去的同事,一部分是与他一起干过地下革命事业的人,一部分是那些自发自觉并欢天喜地要成为公家人的人,他们都乐于衬他一把。上下逢缘中,他的领导工作开展得出奇的顺利。
俞大明不仅仅在单位里口碑不错,在他的老家,那个俞香兰所在的小村庄,他也备受爱戴!
哥嫂日渐捉急于俞大明的婚姻大事。虚弱的嫂子如今说出的话温柔实在,的确怀有长嫂如母的胸襟。
嫂子急切切地想替俞大明解忧,私下里剪了好多张大双喜字,还有一些窗花,红彤彤地堆满了一个小箩箕,不时地端出来,给上门找俞大明帮忙的男人女人们瞧一瞧,说一说。有时也会当着俞大明的面,比划着要张贴的位置,并一反平时的气若游丝之态,取而代之是气贯丹田声音高亢。嫂子的热情澎湃得令俞大明可以忘却多年前孤苦零丁的夜晚。
但俞大明不能忘怀的是那张粉嫩的小脸,而那张小脸正慢慢蜕去婴儿的稚嫩。少女的明媚娇艳日渐明晰,俞香兰正在慢慢地长大。
上了几年的学堂后,俞香兰和她的母亲一样,几乎足不出户,只和几个同龄的姐妹淘一起学做刺绣,针线工夫跟她的美丽一并精进渐长!
俞大明每次回乡,不敢登门造访,他提醒自己必须耐心地等待,偶尔瞥见俞香兰一眼,不免心猿意马一番,但那绝对称得上是份神圣的秘密,而不是猥琐的淫念!
为了可以更好地目测俞香兰的长大速度,他无比慷慨地买了平生第一件奢侈品一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那是托了一位南下干部动用了关系,让自行车直接从上海搭了绿皮火车,一路辗转才到了福宁县。
自行车使得原先从县城到老家三四个小时的步行路程,大大地缩短为一个多时辰。俞大明骑在自行车上有如策马平川的那份悠然和随性,感觉到自己就是个侠骨柔情的汉子,等待着携上一位美姣娘一起驰骋天涯。
在俞香兰十五岁的那一年,当嫂子又一次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大红双喜如何张贴,俞大明忍不住开了口说:“阿嫂,你看我们村那个叫俞香兰的女娃怎样?”
“俞香兰?就是那个缠小脚女人的女儿?“嫂子一时惊诧,但随即眉开眼笑。
嫂子谄笑着说:“二叔真的是有眼光!那女娃漂亮,最重要的是有文化,人家一家人说话都有水平,不像嫂子我满口土话。但我家二叔是什么样的人,她们也是清清楚楚哟。这事让我去说,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