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俪从福州回来,刚到家里就见父母垂头丧气,脸色异样,已过了晚餐时点,灶台却冷清,而小爱佳正抱着一袋零食吃得欢。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就先也不问,开锅煮了些鱼丸。
俞大明静静地坐了许久,费力地将兜里的让股协议拿出,使劲地抚平它,认真地又读了读,叹了叹息,将它锁进了抽屉。
俞香兰乏力言懒,吞了几片安眠药,不思晚饭,自个儿睡去了。
俞敏俪往汤里加了些粉丝和青菜,搁了些蒜末酥,忙完时却见母亲已沉睡,问:“爸,妈今天生病了吗?怎么睡得这么早?”
俞大明放下碗,咂摸着嘴巴,:“幸亏喝了碗热汤,我这下才觉得自己手脚齐全!你妈妈被吓得不轻,她早点睡了也好!”
“出了什么事?”
“采石场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呀?要不要请专家来看看?”
“专家现在用不上了!可我已成了老家的罪人了,以后没脸回去见人了!”俞大明说得苍凉无力。
俞敏俪大惊:“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俞大明摆摆手:“采石场要退股了,闹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那钱估计要全泡汤了!可你也不用知道太多!”
俞敏俪听俞大明这么说,执拗地又问:“爸,您就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能做什么吗?”
“算啦!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撑住,爸妈还是可以撑一撑的,你只是个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爸,我已经长大了。”
俞大明更加失神,寞寞地说:“你是长大了,几个人都在要给你介绍对象,没想到我的俪俪真长大了!”
“爸,我不会去相亲的,您就当我还没长大好了。”
“可我是真正地老了,真老啦!”
“我不嫁人,您就不老!我这辈子不要……”
可不等俞敏俪说完,俞大明径直去了厅里。
俞敏俪看父亲的背影格外倦怠无力,不免深深惭愧于自己刚刚的那番话,说不嫁人简直就是言不由衷,与林书轩重逢在福州的几日里,天地间只剩了风花雪月,就在回家坐车的路上,心底里已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
她猛抽了抽鼻子,又恨起自己无用,难不成在父母的世界里自己就永远都是那个无用的孩子!
李爱佳因吃多了零食,没了胃口,慢吞吞地说:“小姨,我真吃不下了!娉儿什么时候回家?”
俞敏俪:“娉儿在她妈妈那里,如果你想她了,过两天小姨就去接她回家,其实小姨也挺想她的。”
李爱佳:“我妈妈说要给办我留学生签证,因为那样她可以在最短时间里见到我。”
她迟疑了一下,又问:“小姨,大人是为了离婚才结婚的吗?”
俞敏俪一懵,:“你这么小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李爱佳:“我爷爷奶奶经常说我爸爸妈妈一定要离婚,所以我想那她们为什么要结婚。”
俞敏俪心想关于爱情和婚姻的课题没有课堂好上,只是每一个人得用一辈子的时光去参悟。只好说:“因为他们曾经相爱,所以要结婚。后来他们不爱了,所以要离婚。”
李爱佳似懂非懂地说:“我不管他们离不离婚,妈妈说她会在日本等我!”
俞敏俪又想小爱佳看上去没心没肺,可这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反而来得简单快乐,娉儿却没有她的这种幸运。但令人庆幸的一事是,大嫂不知为何主动又向法院提出了撤诉,免了双方对薄公堂的难堪。母亲似乎已对她消了气,准允娉儿经常去住在大嫂那边。只是大嫂见了自己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可是如今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俞香兰因为几粒安眠药的作用,一夜睡得沉寂。
俞大明夜里在梦中总在奔跑,就像许多年前的通讯员生涯那般,耳垂流着血,淌出一条血路,人声喧哗中有人高喊:俞大明同志光荣牺牲啦!可那尸体分明却是俞顺子。
俞大明满头大汗醒来,心情说不出沉重,捱到凌晨时分,俞狗子就来了电话:“叔,顺子走了,这可是工伤事故,采石场得负全责!”
俞大明:“你不说我也知道。”
俞狗子:“我想了一夜,幸好他一了百了,给些安家费就行了。要不然拖了残疾身,老婆孩子要养,往下就没完没了。”
俞香兰此时醒来听见,抢过话筒开骂:“你的良心喂了狗!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竟然说了这种话!”
俞狗子不敢吭气,挂了电话。
俞香兰悔恨说:“当初鬼迷心窍,居然信了这种人的话。”
俞大明:“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听顺子家人的意思。”
夫妻二人起来洗漱完,就赶回老家。
俞香兰一连几天心神不宁,既有侥幸,又有难过,还有期冀。
俞香兰弟弟从深圳回来了,虽说风尘扑扑,但振奋异常,未落座就先说:“那里的人不笨,就是缺钱!我那小舅子特别能干,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拿下了新场,他有经验,熟门道,让他做大股东,我们就听他的。”
俞香兰不由得松了口气,:“我们前些天电话里说不方便,我就等你回来。你想的跟我的一个样!这几天换了些日元,还向朋友那暂时挪了些现金,已凑成了全款。”
俞大明心事重重,懒懒地说:“要是采石场早些退股,回钱就不是大问题,可现在悬了。”
俞香兰的弟弟忙问:“听说出大事了?”
俞大明依在痛心,:“顺子失血太多,已去了。医院里住着他们母亲,怕要得精神病了,我们这几天老往医院跑。”
俞香兰后怕说:“那场面越想越令人害怕,不吃了安眠药,我压根不敢上床睡觉。不上医院,良心过不去,可去了医院,心里也得慌!基砖厂应不会出这种血光之灾吧?”
弟弟连连摇头说:“怎么可能?哪听说烧砖的会出事?你以为学古代人要开头窖要搞生祭呀?幸好你们签了退股协议了,要不然要负经济责任。”
俞大明:“狗子那混球赖帐的家伙,说是出了事故,大家都得摊上,采石场又被勒令停工,他没钱付赔偿金。”
俞香兰的弟弟吃惊地问:“他一个大队干部说话不算话吗?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协议的。”不过又呲着牙笑,:“不过那家伙吞了你的全款,算是咱爹娘在天有灵护着你!”
俞香兰:“被狗子占了便宜,着实让人心里不舒服,可那顺子家的,我们也是熟得很,不能见死不救,做人良心不能喂了狗。”
俞大明语气凉凉,:“估计还得跟狗子再签协议。”
俞香兰特意叮嘱弟弟说:“你回村里后不许大张旗鼓说基砖厂的事,省得有人心里老惦着我们有钱,到时骂我们不厚道!”
俞香兰边说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一只大麻袋,“这半麻袋的钱全托付给你了,可这一路也是烦呀!你得打扮成民工的样子才好。”
第三天凌晨,俞大明和俞香兰护送弟弟到长途车站。
俞香兰弟弟将装钱的麻袋认真地搁在座椅下,再将鞋子脱了,假装随意地将只光脚踩在上面,手里却紧紧拽着系麻袋口的绳子。
目送着大巴驶离汽车站,俞香兰转头突然间说:“投在采石场的本钱没收回来,害苦了佳佳,但愿仙公体恤她,往后多补偿她一些。”
俞大明无奈地说:“都说嫁了女儿脱了干系,可佳佳嫁了人后,反而让你更操心了。”
俞香兰心里开始想:我那佳佳干干净净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