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扑了个空。
那蝴蝶陡然降到它的下方,绞住了它的脚线。
蝴蝶的身形小,灵活转动游走在孔雀四周,偌大孔雀完全无暇顾及,它的“命线”被绞住,身子无奈地跟着小小蝴蝶东窜西窜。
而后忽听“啪”的一声,“命线”终是断掉。
它却没有迎风而去从此自由,只是幽幽旋转,慢慢落地,它仍然伸展着双翅,将阴暗埋在身下,让阳光倾洒在身上,头还高昂,红色眼睛定定看向上空。
上空那只蝴蝶盘旋了几圈,若跳了一只绚烂又静美的舞,重升云间。
“鸿渊坊线断,败,本次千鸢竞会,长清斋胜。”县丞再敲惊堂木。
百姓们惊叹连连。
“等会儿……”陈升鸿抬起胳膊。
“陈掌柜,愿赌服输啊。”县丞道。
“自然愿赌服输。”陈升鸿脸色难看,但面对诸多人在场,胜负即定他无话可说,见他甩甩袖子,朝骆长清走近了几步,眼里的火气似乎要把她吞噬,嘴上却客气道:“在下有一事请教,还请骆姑娘解答。”
“不敢当,请讲。”
“这个风力很显然不适合你那小小纸鸢起飞,你是如何让它飞稳的?”他起先猜想莫非也是改变了凹槽曲面,可是他二者纸鸢正好相反,她若要改,就要把凹槽变浅,但再浅,也不应该能在这个风力下稳定。
“不过……如果是你们独家的绝技,不方便回答,也可以不说。”他想了想又道,他虽有私心,却也尊重手艺人的心血。
骆长清笑了笑:“没关系,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啊。”说罢回头叫岳澜把纸鸢放下来。
那蝴蝶纸鸢之前展示的时候没跟陈升鸿排在一个队列,他压根没仔细看,眼下凑近观察了一番,才愕然发现,这蝴蝶完全不存在凹槽深浅的问题,因为它压根就没有凹槽。
这倒是前所未见,纸鸢还可以不加凹槽曲面吗,他连听都没有听到过。
可是也不对啊!
他皱眉道:“没有这个,你的纸鸢是怎么起飞的?”
没有了凹槽曲面,就没有出风与泄风的途径,它就是再轻便,用线拉着也飞不起来。
不过,等一下。
他的目光瞥到那蒙面的边缘,硬架结构糊上绢面,越轻薄的绢面越好,纸鸢都是这么做,而这只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边缘全都是卷边,原本裱糊在骨架上多余的绢面,并没有裁减掉,而是卷过来又粘贴在上。
“原来你以卷边代替了凹槽。”他明白过来,叹了一声。
“正是。”对方点点头。
“如此简单的方法,我倒是从来没想到过。”
“陈掌柜惯会按照标准来做,想必就算有新的想法也不敢尝试。”
他冷嗤了一声:“说的没错,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岂能随意更改,就是有你这些不尊重传统的手艺人,才将我们的艺术带得越来越偏。”
“老祖宗也是一步一步摸索尝试的,并非一蹴而就。”骆长清道。
“今日你赢了我,我还是先道一声恭喜,但并不代表你这小小长清斋已经能达到我陈派的成就,等达到了,再来说这些大话不迟。”陈升鸿更添不悦,转身欲走。
伙计们见那孔雀被摔落地有些破损,又深知这还是他们掌柜第一次战败的“耻辱之作”,留心多问了一句:“它还要不要带回去?”
他脚步一顿:“当然要带回去,好好收到库房去,不管胜负,鸿渊坊出品的每一只纸鸢,都是艺术,我都一样珍爱。”
伙计连连点头,然而陈升鸿说完那胜负二字,心里终究是不舒服,于人群中回眼看了看骆长清,紧握拳头暗道:“早晚要把你赶走,等着瞧!”
战败者离去。
但获胜者并没什么奖励。
不过百姓们皆知道了这新来的长清斋胜过了鸿渊坊,已算是莫大的奖励了,往后潍远县的纸鸢坊,她长清斋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丰腴的县丞乐呵呵来到他们面前:“骆姑娘,先前是我没有眼光,差点让珠玉蒙尘,你别介意啊。”
“倒是大人您亲自过来解释,让我受宠若惊了。”骆长清连忙后退一步,瞥瞥那依旧一脸沉闷的县令大人,略一沉思,道,“不过大概要麻烦您我替我跟李大人也解释一下,我当真是一时嘴快……”
她生平第一次嘴快,就被人听到了。
“没事儿。”县丞先前也在,她调侃李大人那些话自然也是听到了,然而此时只是无所谓地摆手,“他绝不会利用职权为难你,你放心,他是个公私很分明的人。”
说完想起一事,与骆长清告了辞,径直朝李大人走去。
过了一会儿见县丞转身,朗声道:“今日到场之人皆有礼品发送,大家等会儿过来排队领礼品喽,一个个来,不许挤,这些礼品都是杨家竹材出钱提供,大家有空一定要多光顾杨家的生意哦……”
县丞说罢放眼看了看,没看到杨家人身影,杨连祁夫妻早已经离开,而杨连喜也在第二轮比赛半途中就离开了。
他纳了个闷,得,后面几句话白喊了。
百姓们倒是一阵欢呼,他们大抵也自动忽略了后面几句话,有人过去排队,队伍冗长,也有人先选择在一旁玩耍等候。
只是骆长清听他刻意强调杨家竹材,开始怀疑他方才说的“公私分明”的可信度了。
她不予再在县令面前晃,决定打道回府。
刚一转身,就见卢风鸣蹦跳着跑过来,一脸新奇地看着她手中的蝴蝶,睁大眼睛问:“骆姐姐,你们刚才好威风啊,我看鸿渊坊那只飞起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你这么小一只纸鸢,到底是怎样那么迅速就飞起来的?”
她将纸鸢递到他手里,笑道:“你要是喜欢,这个送给你了,走,回去我教你放。”
“谢谢骆姐姐,不过……别回啊,我等着领礼品呢。”小风喊,“就在这儿教我吧?”
“那……好吧。”这儿的确地方比六渡街大。
她将线收拢,闭眼感受了一下风力,微型纸鸢只需要能吹动树叶的轻风即可,而她这只因为做了凹槽的更改,可以在稍大一些的风力下放飞,眼下不是比赛,她静静等待片刻,直到风力合适了,她才把纸鸢举托起来,
向上一抛,叫小风放线。
小风放了线之后便要朝着反方向狂奔,被她一把按住:“不需要跑,它能飞起来,你若加大风的阻力反而会破坏它的平衡。”
“哦。”小风连忙站定,只按照指示将手臂往后抬了抬,刚一抬,那蝴蝶就迅速上升。
“它现在正吃风,线可以放得快些。”她又提醒。
小风便迅速放线,果见那蝴蝶趁着风力,“飕”地一下就上去了。
少年欣喜雀跃,不禁大笑起来。
笑声引了不少人回望,有些人暗道一声“小傻”,嘴角却不由上勾。
笑容毕竟是可以传染的。
他不断放线,蝴蝶就不断高升,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也的确是看不清楚了,不过大家都知道那儿有一只纸鸢,顺着方向抬头看,意识里觉得还是能看在眼里。
李大人在一众领礼品的百姓之中抬起头,望了望那纸鸢,仍旧紧蹙双眉不苟言笑,但他低头时,开了口:“大家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一个个来。”
百姓们突然齐刷刷不出声了。
惜字如金的李大人会说出这般叮嘱的话语,太破天荒了吧,他是被那只蝴蝶绕晕了头吗?
赵大娘吭吭哧哧的从队列中挤出来,兴奋地打开礼品包装的绸带,从里面掏出物品。
然后她翻了个白眼,把那瓷杯连盒子一并丢给了顾掌柜:“送你了,我又不喝茶,这玩意儿估计只有你喜欢。”
顾掌柜还真喜欢,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还没说话,看孟寻朝这边走来。
他伸手要打招呼,却见那孟寻几乎没往他看,人家走到赵大娘面前,笑嘻嘻地问:“您女儿呢,怎么不见她人啊?”
赵大娘本就心情不好,听此话更加不悦:“这儿没有女儿,有个女儿的娘,你若是再来打扰,女儿的娘可就赖上你了,到时候你跑都不跑不掉,不信试试看!”
孟寻打了个哆嗦,立马跑远。
身后传来顾掌柜肆无忌惮的笑声,他被笑的面红耳赤。
想去找二师哥诉苦,远远看陆陵在池边正与一众书生们高谈阔论,笑声爽朗,他赶紧折回头,转去找大师哥。
大师哥站在师父身边,双手负后,一会儿抬头看看纸鸢,一会儿看看师父,嘴上是没笑,眼里却全都是笑意。
过了会儿,他发现大师哥不再抬头看纸鸢了,只看着师父,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他上前两步,见师父转过了头,正好与岳澜的目光对视,两人相视而望,就一起浅笑。
往常他们也对视,但一般情况下,大师哥会很快挪过眼,并且会立即脸红,今日倒奇怪,他敢盯着师父笑了,胆子变大了啊。
孟寻瘪瘪嘴:“今天我跟‘笑’犯冲,还是自个儿玩吧。”
玩到天快黑,那边礼品发完了,百姓与官家们陆续散场。
日暮晚归,明月初升,重阳节,暗香盈袖,应把酒黄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