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是有此打算。( .)”沈芊芊大方回道,“不过……”
“师父的终身大事,想来不需要旁人费心。”岳澜打断她的话,看了看长清,他记得她说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骆长清在他的注视下,认同地点点头。
沈芊芊还欲再说,一转身瞧他与长清目光相对,她一顿,赫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试探地问,“你该不会也要说,你师父跟你是一起的吧?”
“杨少奶奶这是何话?”岳澜回过眼,起身斥道,“师父洁身自好,还请莫开玩笑。”
沈芊芊松口气,这长清斋总算有一个正常的徒弟了。
她又瞥见骆长清暗笑的神色,略一思量,忽然反应过来,原来之前那两位的话只不过对她的托词罢了。
居然就这样被骗到了,实在糊涂,她笑了笑,顿时轻松下来。
又待须臾,医馆内厅的门终于打开,大夫走出,后面跟着杨连祁,他披着衣,缓缓行至外厅,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沈芊芊上前几步,不敢靠得太近,只觉眼前站的不是个人,而是瓷娃娃,她生怕动一下就把他给碰碎了。
因此她虽然站在他面前,却不敢动,也不敢开口说话。
杨连祁只好先开口:“夫人,你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你挡着我,我没法去椅子那边坐下。”
她这才忙不迭侧身,眼看着他往前走,胳膊抬了抬,想想又放下了。
一个烫手山芋,若是光烫手,她顶多推开就是,可这山芋还脆弱不堪,这又叫她如何是好?
待杨连祁坐定,听旁边大夫道:“杨少爷这病是天生的,能缓解却不能根治,病发时有危险,但还好只要及时稳住,恢复的也快。”
怪不得这就已经能下来走路了。
大夫又交代了一番日常需警惕之事,无非是不能饮酒,需食清淡饭菜,避免情绪激动,注意防寒保暖。
这些话杨连祁自小就在听,甚至知道的比这大夫还要全面。
他坐在桌前休息,好似才瞥见骆长清,嘴角不由勾了勾,明明是一抹冷笑,声音却因为虚弱,显现出来竟透漏着柔和:“骆姑娘也来探望在下,在下受宠若惊。”
骆长清沉默片刻,再不合时宜,也非得此时问出来,她抬头道:“杨少爷,我与你莫不是以前见过?”
“从来没见过。”杨连祁回答的十分坦然。
长清疑惑。
沈芊芊小声插嘴:“一见钟情不需要理由。”
长清语塞。
这杨少爷明明一进门就对她充满了敌意,她到底哪里看出来的一见钟情?
人已经无大碍,这儿不需要她长清斋的人守候,她打算回去,然而陆陵走了几步,又回了头。
他要与杨连祁讲几句话。
杨连祁先谢了他一路背他过来,但陆陵并不是来讨谢意的,他义正言辞道:“杨少爷,有些话,纵不合时宜,我也非得此时说出来。”
杨连祁怔了怔,缓声回道:“我与陆公子也从来没见过。”
陆陵困惑地顿了一下,才道:“见没见过都不打紧,但我必须要说,杨少爷你垄断潍远县的竹器生意,就连城外那些野生的竹子都不让人砍,这样是不对的,商人岂能这般横行霸道,你让其他人如何做?”
杨连祁略一沉思:“这些生意都是家兄在掌管的,我很少插手。”
“可杨少爷才是东家,难道还没有话语权吗?”
“我有跟堂兄建议过。”
“只建议过有什么用?”陆陵没好气地甩甩衣袖。
“可是……”杨连祁慢条斯理地回,“堂兄这么多年来不辞辛劳的帮我打理家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单单是堂兄,这些年杨家上下也多亏大伯母管理,才如此井井有条,我欠伯母一家颇多,感激都来不及,如何能跟他们生了嫌隙,那样岂不是叫外人说我不知好歹?”
“杨少爷还在乎外人的说法?”陆陵一笑,这人当真听不见百姓对他的评价吗,潍远县第一恶少的名声是传得不够远啊?
以前他们没见过杨连祁,便也以为他如传言中那般可憎,然而眼下看他一脸病容,莫说横行霸道了,就是叫他说一句重话都有些困难,于是不用多问也明了大概,垄断竹材生意,仗势欺人的是他堂兄,可背负骂名的是他。
但杨连祁丝毫没有听进去陆陵的话,他轻咳了一声,拱手开始寒暄:“陆公子一片赤诚,能为民着想,实在让杨某佩服。”
话至此,便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陆陵无奈,看骆长清向他摇摇头,他只好断了继续劝诫的念头,跟着离开了。
然而离去的他还是不愤,向身边人问道:“师父你为何不让我继续说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叫不醒一个装糊涂的人?”
长清却一叹:“我倒觉得,杨少爷并非是装糊涂,他是真的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对待他的亲人的,你何必非要他为了你眼中的义,断了他的亲情呢?”
陆陵上前一步:“我眼中的义是大义。”
长清脚步微顿:“是,你也有你的道理。”
陆陵听出她话里话,大抵意思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这样行了吧。”
他识时务地终了此话题,又想起一事:“我早上见孟寻红着脸跑出去了,师父你是不是训他了?”
提起孟寻,骆长清立即摩拳擦掌:“这个不靠谱的阿寻,我倒是想训他。”
旁边久不说话的岳澜连忙开口:“师父,阿寻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
“他今日佯装我的意中人,可是才……”
“什么?”岳澜挽起袖子。
陆陵见状,连忙丢下一句话:“我先行一步,我去找找孟寻在哪。”说完,用他生平最快的速度离开。
岳澜抖抖袖子上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瓣,纳闷道:“他为何跑这么快?”
“不知啊。”
岳澜摇头:“有时候发现,我越来越摸不准他们的脾气了。”
她诧异侧目,难道最摸不准的不是你吗?
“师父你笑什么?”对方一抬头,就刚好看见她露出浅笑。
“没什么。”她摇摇头,闻身后忽而飘来一阵清香,回头见路边包子铺摆了蒸笼,笼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白气里是清润的枣与栗子夹杂的软糯香气。
“早立糕?”她道。
“是,重阳节快到了。”岳澜回道,目光落到她的侧脸上。
老人总希望子女能早日成家立业,于是有了这早立糕,可是岁岁重阳,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有体会过这般期盼。好在,他们几人没有分开过,这对岳澜来说就已经够了,他对父母二字是没有记忆的,从没得到过的东西,不存在失去。
但眼前人一定不是如此,她那些关于父母的记忆里,大概总是血色弥漫。
他不露痕迹地轻声一叹。
听眼前人又道:“以前刘叔做早立糕,总会配菊花酒。”
“师父想喝,我回去酿。”他答。
对方惊讶:“我怎么不知道你会酿酒?”
“我跟义父学过。”岳澜一笑。
“你学这个做什么?”
“因为你喜欢啊。”他脱口而出,说得清清白白。
骆长清原本还要多想一番,然而看他清亮的眼神,她便只能剩下坦坦荡荡的笑意了。
早立糕的香气一直蔓延到长清斋,陆陵抱着一卷书伏在钱柜旁,在守店。
等到骆长清在桌前与岳澜又交谈了好一会儿,而后伸手去压住他书卷时,他才惊愕发现面前有人:“师父,大师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人相视一叹,还好,店里没丢什么东西,已经不错了。
陆陵又道:“我没找到孟寻,不知道他窜哪儿去了,不过到晚饭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担心倒是没有,长清本想问他早上为什么突然跑走,但这问题也不着急。
孟寻是个绝不会亏待自己的人,最直接的体现便是:他从不会让自己饿肚子。
可是今天晚上,饭菜都已经凉了,他还没出现。
这下,几人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又等了许久,烛火滴了大半。
两个徒弟决定出门去找人,他们没有方向,但也必须得找。
不想,他们刚一走,要找的人可就出现了。
骆长清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孟寻慢慢走进大厅,双手攥着衣襟,一点一点往里挪,那一张脸像是水煮了一般红透。
她陡然后退一步,好不容易抚平心思,感慨那张脸幸好是红,若要是白透了,还像游魂一般飘进来,这人怕是要挨揍。
她连忙问:“你去哪儿了?”
“我……就在屋顶上啊,你们死活不往上看,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这回是真的想打他了。
想叫出门寻人的二位回来,可那两位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只好继续等,同时纳闷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老实了的人。
对方不开口,她只能先问:“你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孟寻的身子一僵,咬咬牙,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我的确是有话要说的。”
“嗯。”她抱着双臂,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