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阳是谁?鹿璟疑惑道:“没听说过。他不是七十二道观的?”如果是的话,他一定知道。
吕琅目光深邃,“他不入道观,而是在世间修行。”那样随性的人,却有着超乎寻常到底本领。自始至终,吕琅都不愿承认晟阳比他道行更高,“他不是真道人。”
闻言,鹿锦有些恍惚的轻叹,“何为真道?”
话音落下,一道好似蛟龙的闪电破空而出,轰隆一声劈中了专心舞剑的裴锦瑶。那道闪电宛如活物,从她脚底盘旋而上直到头顶,猛地一窜冲入厚实的乌云里。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滴落下来。
与此同时,裴锦瑶身子一僵,吐出一大团乌黑的浓烟,直挺挺倒在台上。
台下哄得一声炸开了锅。
“裴神机使被雷劈了”的叫喊声盖过“下雨了”的惊叹。
郭正目瞪口呆,讷讷着说:“这、这是怎么个说法?”求雨求的好好的怎么被雷劈了呢?
任东阳伸出手,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片刻功夫便积成浅浅的水洼。每一滴都仿佛是白花花的银锭子。他苦着脸,拍拍郭正的肩头,“守一,快去领银子给你家先祖画像吧。”目光一扫,“诶?吕国师和鹿璟真人哪里去了?”
郭正哼了声:“想必是去看裴神机使死了没有。”
鄂国公静立在雨中,身后有侍从为他撑着油纸伞。细密的雨点像是一粒粒黄豆砸在伞面上。
“那孩子……造化不小。”老人的太息如同滴入泥土的雨珠,倏地便没了踪迹。
……
从下了早朝,仪风帝的心情一直很好。他与明匡用过午膳之后,便对坐在罗汉床。上。手谈。
冯嘉来报,“陛下,独虎王子还不肯走。”
独虎在外头等了两个多时辰,冯嘉说的口水都干了。他仍执意要见皇帝舅父。冯嘉无法,只得来找仪风帝拿个章程。
“听说我要在东真建卫所就迫不及待的前来求见。我不见,他不走……”仪风帝嫌恶的蹙起眉头,轻蔑道:“怎么?他还打算以死相逼不成?”
明匡道:“独虎王子心有不甘吧。”
“本以为能顺顺利利当他的东真大王,而今美梦成空,当然不甘心。”仪风帝话锋一转,问道:“阿姐如何了?”
平邑被仪风帝以养病之名送到行宫软禁,衣食不缺但是不能踏出行宫半步。平邑大骂仪风帝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明匡略加思量,“长公主殿下睡的不大安稳,臣给她用了些宁神的汤药。”整日昏睡也好过胡言乱语。
仪风帝嗯了声,揉揉眉心,“待长公主府建好,就让阿姐搬进去吧。”
明匡点点头,“正该如此。将作监那里臣多多督促,定能早日完工。”
“也不要催的太急。”仪风帝弯起唇角,“毕竟那是他们要住许多年的地方。马虎不得。”忽然眼前一花,恍若有道精光闪过。
雷声轰鸣。
“要下雨了?”明匡惊喜道。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一阵吵嚷。仪风帝皱起眉头,“何事喧哗?”
冯嘉躬身回禀,“陛下,独虎王子非要见您。侍卫们阻拦不住。”
并非阻拦不住,而是怕伤了独虎。
殿门哐的一声被撞开,独虎双颊通红,满目焦炙,“舅父!”他大喊着,奔向仪风帝。明匡赶忙起身挡在他前面。
仪风帝面无表情的打个手势,令侍卫们退下。明匡立在仪风帝身侧,满脸戒备。
独虎到在殿中住了脚步,“舅父,您为何要在王都设卫所?我父亲是东真大王,我是东真王子,理应承继王位。”他额上青筋暴跳,挥动着手臂,十分激动的说道:“舅父,您尽管放心。独虎绝非忘恩负义的小人,只要我在王位一日,东真就是大夏的属国。”
仪风帝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篓里,好整以暇的问他,“那么,你想要册立谁人为王后呢?”
独虎的脸更红了,他诚实的回答,“母亲属意徐二姑娘。”
“那你呢?你又属意何人?”仪风帝好似多事的长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我也属意徐二姑娘。”独虎难为情的抿了抿嘴唇,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窗外响起哗哗的雨声。
冯嘉惊呼,“下雨了!”
仪风帝愣怔片刻,心情舒畅的哈哈大笑,“好!好!裴神机使求雨有功。赏!”
这一声“赏”令得独虎清醒许多,他忽然想起若是没有裴神机使那封密信,他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从石古苦手中逃出。
他略加忖量,道:“裴神机使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以让她妃子。”虽然母亲不大喜欢裴神机使,可独虎觉得此时取悦皇帝舅父比较重要。既然裴神机使是皇帝舅父看重的人,那么他把她纳为妃子,皇帝舅父必定乐见其成。
仪风帝哦了一声,“徐二姑娘和裴神机使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你居然一下子就要将她们全都收归东真,你的胃口不小啊。”
独虎信誓旦旦,“王后和王妃都是大夏女子,以后继承王位的王子身上流着一半大夏的血。如此,舅父也能宽心。”
仪风帝笑的前仰后合。
明匡也垂下眼帘,暗骂独虎愚蠢。现而今,徐树只差一步就能将东真收归大夏。何必还要搭上徐二姑娘和裴神机使和亲东真?傻子都不会这么干。
独虎懵懵懂懂看着仪风帝,闹不明白他为什么笑的如此开怀。
雨越下越大,湿润的水汽顺着支开的窗棂弥漫进来。仪风帝收住笑,吩咐冯嘉,“送独虎回去。无事不要让他在宫里乱走动。”
独虎拧紧眉头,“舅父,您还没有答应我。”
“答应什么?”仪风帝脸上平静无波,眼神中却透出迫人的威势,“贪得无厌的竖子!我出兵出钱又出力扶你坐上东真王位不算,还要将大夏的女子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而你呢,动动嘴巴,就有权有势有女人有儿子。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你要是聪明就快点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否则……”
否则如何,他没有说,但独虎已经从仪风帝冷厉的眼神中嗅出一丝危险。
“舅父!”独虎大声说道:“你不是最听母亲的话吗?她想做东真的王太后,您就不能成全她吗?”
“不能!”仪风帝斩钉截铁道。
独虎嘴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仪风帝所言跟母亲与他说的完全不同。母亲说,舅父会让他做东真大王,娜妥则会留在大夏与皇子俶结为连理。
母亲病了,所以之前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怎么可以这样?
“舅父,母亲是您一母同胞的姐姐!”独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端坐罗汉床上的帝王是母亲口中那个温文儒雅,仁厚亲和的舅父。
仪风帝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憎,“所以,我让你们活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说罢,挥挥手,让人将独虎带走。
独虎还要再说,侍卫上前捂住他的嘴,拖出门外。冯嘉在边上支应着,小声叮嘱:“别捂的太紧,留下印子就不好了。”
仪风帝沉着脸,冷哼道:“这就是阿姐教出的好儿子。年纪不大,色胆不小。简直不知所谓!”
明匡没有接话,端起茶盏掩住微微上扬的唇角。
等不多时,冯嘉去而复返,焦急道:“启禀陛下,裴神机使让雷劈了。现在昏迷不醒……”
……
神机司里一片愁云惨雾。
裴锦瑶被抬回来到现在都没有醒转。
她现在无知无觉,身子僵硬的像是一块铁板,扳都扳不动。平躺在床上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韦氏想把剑从她手里抽出来,却是怎么都抽不出来,只得作罢。
韦氏望着裴锦瑶漆黑的小脸,烧焦之后散乱的头发,急的直掉眼泪。
“怎么好好的就叫雷劈了。”
裴庭武揽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还有鼻息有脉搏,没事的。”
裴瑥裴瑫具是一脸担忧。
他们看得真真儿的,那道闪电像是蛟龙一样劈下来之后在裴锦瑶身上盘桓片刻才散去。虽说他俩没见过雷劈人什么样。但是那一幕实在太过骇人,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那不是一般的雷,应该是超级厉害的雷吧。裴瑥很没出息的哭了。妹妹当上神机使之后,变得忙碌起来。兄妹俩很久没有聚在一处好好说话了。
要是此番妹妹有个三长两短……裴瑥只要稍微想一想,心就针扎似得疼,泪珠不要钱一样哗哗往下掉。
裴瑫好像吓傻了,整个人愣在那里不会也不出声。就连喘气都不匀溜。他腰间悬着裴锦瑶送的金镶玉熏球,里边添了好闻的詹糖香。这是他临出门前特意换上的。
原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一块给裴锦瑶鼓劲儿来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坐在床沿的裴老夫人捂着胸口,对韦氏说道:“好了,不要哭了。”
她亲眼看着心爱的孙女遭了那样大的罪,一颗心就像是浸在冰窟窿里似得。又凉又疼。裴老夫人紧锁着眉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韦氏赶紧揪着帕子印了印眼角,“娘,我给您顺顺。”说着,走过去轻轻给裴老夫人捋顺后心。
魏嬷嬷从灶间端来热水,化开一粒保心丹,给裴老夫人服了下去。
……
小密探和老文披着蓑衣,在大门口招呼前来探望裴神机使的百姓。有的送来老母鸡给裴神机使熬鸡汤,有的双手奉上十几个铜板给裴神机使请医,也有的什么都不说放下一包药材就走。
“那个……我替裴神机使谢谢大伙儿。”小密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伙儿先回吧。雨下的这么大,受了风寒怎么得了?”
老文也道:“是啊,是啊。裴神机使没什么大碍。就是……还没醒过来。”
“煮点葱白水灌下去。偏方治大病,你们试试看。”
不等小密探答话,手里已经多了把体温尚存的小葱。
旁边有人犹犹豫豫的说道:“可……雷劈不是病啊。”
“超过半个时辰不醒,就不会醒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你大爷的!敢来神机司门口咒我们神机使?活腻歪了?”小密探怒气冲冲的掀开身上的蓑衣,撸起袖子,“老子揍扁了你!”
大家很有默契的闭上嘴巴,向两旁撤开一步,一道道愤怒的视线投在那个不知死活的人脸上。
“吕国师?”有人惊呼。
面前这个胡子上滴水的落汤鸡可不就是吕国师?
小密探斜眼睖着他,“吕国师休要危言耸听,太医说话功夫就来了。我们裴神机使不会有事。”
老文道:“吕国师请回吧。待我们裴神机使身子大好了,再请您来神机司做客。”
“我并非危言耸听。裴神机使命在旦夕。”吕琅上前一步,“我能救她。”
……
鹿璟只身到在祥安胡同,叩响了范宅的大门。
下人见是个老道,没有多问,直接把他带到花厅。小厮奉上热茶点心,还很有眼力见儿的拿来一套干净的衣裳。虽是雇车来的,可雨势颇大道袍淋的半湿,贴在身上极为不适。
鹿璟客套几句,将衣服换了。小厮抱起湿衣裳,“小的这就给您烘烘干。”
“有劳,有劳。”鹿璟端起热茶,惬意的抿了一口,打量起花厅的摆设。
墙上挂着的字画并非出自名家,却又独具韵味。茶盏茶盘皆是粗陶,大俗大雅。鹿璟暗暗点头,看来这位晟阳散人知情识趣,是个体贴人儿。
思忖间,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鹿璟放下茶盏,正正头顶玉簪,手刚放下。范璞走了进来,抱拳拱手,笑道:“鹿璟真人,久仰久仰。”
“范先生。失敬失敬。”鹿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范璞。但见他神态怡然,声音洪亮,丝毫不见疲累。鹿璟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吕琅说这场雨全拜范先生做法升龙门所赐。可这位哪里像是大损真元的样子?
“不知真人有何见教?”范璞拈起盘里的杨梅丢在嘴里,酸的他眯了眯眼。
“我也是受人之托。”鹿璟道:“今日未时三刻,裴神机使在东华门外求雨……”
范璞吐出杨梅核儿,“这事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手一指门外细密的雨帘,“这不是求来了吗?”
“雨是下了不假,却并非裴神机使求雨所得。”鹿璟手捻着胡须,“这场雨还得多谢范先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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