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妪扪心自问,她此前始终不敢去想的那个疑问,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秦家六娘,或许真如东陵先生所说,乃是命格奇特之人,甚至,并非常人!?
他们祖孙为秦素做了那许多事,此刻收手已是不及,对两方面都没好处。此外,再退一万步说,跟着秦素,也未必便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便在这短短一瞬间,周妪的脑中已是飞快地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而待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身前是已是数级石阶,阶旁浓荫匝地,绿柳拂槛,正是烟霞阁的院门。
她一时想得入神,竟不知自己是何时出得门来的。
她心下微惊,回过了头,想要对阿葵说句话,便在此时,身后蓦地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妪如何在门外站着?”
这沉稳而又略带沧桑的男子语声,令周妪瞬间闭上了嘴,面色亦重新恢复了平素的淡然。
“董管事来了。”她转过身,客气地向董凉打了个招呼,语声很是恭谨:“劳动管事又跑了一趟,辛苦了。”
董凉穿了一身苍黑色的衣袍,脚上的黑色布履纤尘不染,不疾不缓地道:“此皆是太夫人的吩咐,我不过跑个腿罢了。六娘子独自在外,身边不可无人护卫。”
他的态度很平缓,虽是一日之内连续两次往返于白云观和秦府,可他看上去却无一丝疲态,亦分毫未受这潮闷天气的影响,衣襟袖摆皆是干净,连头发丝都没乱上一根。
董凉是去调拨侍卫的。
原先蓬莱阁的那些侍卫,再也不能好生执行护卫的任务,故他便又回府调拨人手,而周妪则留下来安顿好诸事,二人当时便是如此分工的。
“太夫人思虑周全。”周妪恭声说道,又客气地向董凉一笑:“小董管事这一不在,董管事便忙了起来。”
听人说起了董安,董凉的面上便浮起了一丝笑意,颔首道:“田猎是个力气活儿,他年轻,由他接手最好。他做事还算周全,我也能放下心来。”他似是颇为感慨,说到此处便叹了口气,抚了抚夹着银丝的头发,有些自嘲地道:“我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的,可跑不动了。”
虽是自嘲,然语气中的欣慰却是鲜明的。
周妪便笑:“一说起小董管事,董管事这话便多了起来。”顿了顿,又关切地问:“庄子上头可没什么事罢?”
董凉放下手来,将两只衣袖拢在小腹处,语声平缓:“好在无事。林家两位郎君并那些客人们,皆是只受了些虚惊,也无人受伤,今日一大早,一应客人已经都送回府了,方才阿安才使人送信回来,说他正在田庄检查房舍、清点米粮数目,兼查一查账目,待处置完了便会回来,恰好可跟得上我们离开青州的车马,太夫人却也放了心。”
“那真是谢天谢地。”周妪合掌念道,面上含了淡笑,与董凉对视一眼,二人俱是心领神会。
董安留在田庄是怕有人趁乱生事,而他防着的人,便是林氏的那两个嫡兄――林大郎林守正、林二郎林守诚。
便在四月下旬,林氏兄弟便打了秦家的名号,陆陆续续地邀请一些上京的中、小士族子弟去田庄行猎,因来的人有早有迟,故这场田猎便从四月下旬一直延续到了昨日地动。
说起来,秦家在上京的那两所田庄,便位于南门外百里处,占地极广,乃是太夫人名下的产业,每年的出息都很好,依山傍水、物产丰富,风景也十分优美,尤其多出野物,实是田猎的好去处。
如今秦家阖府守丧,这些士族之间的交际却不好就此停顿下来,由林氏的两个兄长出面自是合宜的,因此,这田猎便得了太夫人的首肯。
不过,太夫人清楚林家人的嘴脸,虽应下了田猎之事,却也不是毫不设防的,便命董安跟了过去,名义上是跟去服侍,实则却是监视,还特意给他配了五十名侍卫,声势颇大。
“此乃托太夫人洪福。”董凉缓声说道,自袖出取出一柄小巧的竹扇,一面扇着风,一面悠然地道:“阿安是奉命行事,还是太夫人深谋远虑。”
周妪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复又向他身后望了一眼,却见他身后立着几个劲装男子,她的眸中便微露讶色,问:“这些皆是派来的人么?”
董凉不紧不慢地摇扇引风,颔首道:“正是,是太夫人亲自下的令,说要多派些人来,她老人家才会放心,我便加了一倍的人手,太夫人也点了头。”
他答得很周全,并未因周妪的身份而有所轻慢。
周妪虽只管内宅,却是太夫人身边得力的红人,故董凉待她的态度便客气了些,解释的也很清楚。待说完了那些话,他便又向院门处看了看,略略放低了语声问:“六娘子是安歇了么?”
周妪想也未想,立时点头道:“用罢午食便歇下了。昨晚受了大惊吓,整半宿皆不敢回房,一直便坐在院子里,如今安顿了下来,人便乏得很。我见她睡得安稳,便先来门外迎人,就是怕一会侍卫们来了,惊动了六娘子。”
侍卫们皆是青壮外男,秦素并不好直接相见,周妪给出的这个理由无疑很合适,很自然地便将她被秦素赶出来的事情遮掩了过去。
事实上,在想明了一切之后,周妪心中对秦素的态度,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刻的态度自又与方才截然不同。
董凉闻言倒未做表示,只淡然地道:“既是如此,便不必惊动六娘子了,只我和妪交代罢。”说着他便回身指了指那些侍卫,说道:“太夫人叫选稳妥的人来,这八人皆是我亲自挑的,武技不错,行事更是有度,往后便由他们护着六娘子罢。”
周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细细打量,却见那八名侍卫虽年龄不一,但看面相却是个个稳重沉着,并无轻狂模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