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离闻言,“呵呵”冷笑了起来,讥道:“这倒真是一代宗师,果是高人风范。”
“先生息怒。依属下所见,云宗遁走,于我等还是有利的。”阿烈平声语道,“决战之前,保存实力才是首要,逞匹夫之勇,图一时之快,却是得不偿失。”
听得此语,莫不离的面色还是很冷,但他身上的气息却终是变得缓和了些,想是也觉得阿烈言之有理。
数息之后,他便又冷声道:“若真是察知大国手的存在,则云宗为何不在信中明着说?为何还要让我们自己去猜?”
“属下猜测,他可能还不确定。”阿烈说道,语声已由方才的迟疑变成了肯定:“先生想亦知晓,水宗当年常随先王左右,他对这方面的消息知道得比较确切。云宗匆匆南下,可能就是去向他核实去了。”
言至此处,阿烈再度躬身说道:“水、云二宗于我等极为重要,有他们护着先生,我等方可全无后顾之忧,尽心在前方效力。先生当以自身为重,万勿与这二位宗师生份了去。”
听着这切切语声,莫不离那张充满矛盾的脸上,像是涌起了某些情绪,竟使得他的面容有些扭曲。
良久后,他长叹了一声,身上的气息终是完全地缓和了下来,微带倦意地道:“这道理我都懂,只是……”他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无奈:“这两位宗师,一位谨慎太过、一位又怪诞太过,总是不能叫人完全地放下心来。”
阿烈便道:“云宗全身而退,保住了我方一位宗师,这正是他谨慎之功。桓氏突遭大变,此事极诡,先生还是将精力放在大都吧。”
听了他的话,莫不离身上的气息便又冷了下去,陡然一拂衣袖,冷冷地道:“你们马上就去,把能派上用场的人手都派出去,给我仔仔细细地查清这件事。”
阿熹与阿烈齐声应诺,不再耽搁,一同退出了小院。
雨不知何时变得小了些,纤细如牛毫一般,在微弱的烛火下飘舞着,落地时竟是无声。
望着远处被大火照亮的半边天空,莫不离面色晦暗,在廊下立了许久、许久……
中元十五年八月,天子行、众臣相随的煊赫与热闹,先是被丽淑仪失足坠崖一事搞得一片惨淡,随后便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尽皆燃尽。
这场大火为大陈带来的,不止是冠族桓氏老宅几成废墟、族人死伤无数的惨状,更是以赵国刺客潜入大陈首府肆杀意戮的猖狂行径,令整个大陈蒙羞。
端座在景泰殿的玄金宝座上,中元帝的脸色黑如锅底,一只手牢牢地按住扶手上的金镶玉龙头,手背上青筋凸起,眸光冷冷,打量着堂上诸臣。
纵然桓氏如今的情形是他所乐见的,桓道非中风、桓子瑜瘫痪、桓子瑾被杀,桓家男丁损失惨重,这情形更可谓令人欣喜。可是,到底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是被人给打了脸。
天子脚下,赵国刺客竟敢如此大胆,竟然杀到了桓氏家里去。这让中元帝不由又想起了太子被刺的那段日子。
而更令人惶惶的是,在桓氏老宅的废墟之中,不仅残留下来赵国辅国大将军特有的、带有双翼狮子标记的兵器,更秘密搜到了一枚火凤印。
正是这枚火凤印,让中元帝心神不宁。
每日里,闻着从皇城西侧飘来的那种焦糊中带着血腥的气息,他的心中便会生起强烈的不安。这不安的感觉是如此地叫人难耐,竟然将桓氏惨状所带来的喜悦,全都给压了下去。
这般想着,中元帝阴冷的视线,便又瞄向了江仆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最近的麻烦事委实太多,他已经快要压不住火了。
惠风殿一死就死了好几个人,这件事还没查清,紧接着桓氏又是刺客又是大火,简直没个消停。
中元帝原本还对丽淑仪之死耿耿于怀,总疑心这其中是否有异。现在,桓家这场堪称灭门的惨祸,将惠风殿的刺杀事件直接比成了小事。
他已经将此事全权交予几位皇子协同处理了。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最近又生了重病,一时半会儿似是好不了,这也让中元帝又添了一重烦恼。
当此际,他还是希望有一个太子夹在中间,缓和一下君臣之间的紧张气氛的。
“怎么,众爱卿到现在都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么?”阴着脸沉思良久后,中元帝终日是开口说道,森然的语声在大殿里回荡着,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殿宇中一片死寂。
数息之后,位列三公之一、兼任着客曹部尚书令的大司徒蔡之培,颤巍巍地出列奏道:“启禀陛下,客曹部已向赵国发国书,责问此事。然赵国君矢口否认,赵国国书在此。”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从旁边的客曹部尚书手中接过一只托盘,那盘中便放着赵国国书,他亲手捧着托盘,行至玉阶前高举过顶,有小监将托盘接过奉予了邢有荣,再由邢有荣呈上中元帝。
中元帝的视线向那盘中扫了扫,蓦地冷笑道:“孤叫你们查出原委,找出那几个猖狂的刺客,你们就孤看这个?”
他拿起那份国书放在手中掂了掂,又狠狠掷了回去,陡然提声道:“你们是傻了么?此等事情赵狗如何会认?难道人家真要回一份国书说这就是我们做的?”
天子一怒,百官伏地。
众臣“呼啦啦”一声,尽皆跪倒在地,就连蔡之培也拖着老病之躯,伏在了玉阶前。
中元帝垂目看向那跪了满地的朱袍紫带,目光停顿在了三公之位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冷然道:“孤之三公,已然缺了一人。这还不够么?难道你们是定要让那赵国狗贼杀进皇城,众位爱卿、衮衮诸公,才肯动上一动?”
随着话音,他“啪”地一声便将身旁的一撂奏折扫去了地面,怒道:“若是连几个赵国刺客都查不出来,孤要尔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