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边。
深深浅浅的绿意蔓延开来,毛狸草被劲风刮得左右摇晃。
剑气纵横间,往来如电,斗篷的一角掀起一个剧烈的弧度,又疾风骤雨般落下。同样的黑衣斗篷,二人似是生死仇敌般,出剑无情,不死不休。
傅灵佩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战,浑身迹痕点点、血迹斑斑,纤瘦的腰笔直地挺着,似是没有任何事物能压垮一般。
傅灵飞无声无息地躺在战场的另一边,生死不知。
“嘭——”一声,剧烈的剑击声响起,似飓风狂卷,飞沙走石。原本还斗得你死我活的人骤然分开。傅灵佩趁机跳到救命恩人旁边,手中紧紧攥着火漓剑。
“师侄,你还是这么小心。”突然,对面喑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一手捂着胸口,显然受创甚剧。
那人一声不吭,尖尖的下巴一度收紧又放开。
傅灵佩心中一片狐疑。
“吴岚倒是让你打发出来了。可惜……”喑哑的声音再起。“你以为就凭你这么点小打小闹,就能摆脱得了?”
“闭嘴。”雌雄莫辩的声音似在齿缝间挤了出来,那人的手攥紧,剑尖再次竖起。
“哈哈哈哈——”对面疯狂大笑,笑声凄狂,“你也不过是个可怜虫!可怜虫!”舌尖喷出一口血,卷起一边的傅灵飞,夺路而逃。
傅灵佩正待要追,却被侧边的一只手拉住了,指骨洁白如玉。刚刚还气势凌人的身躯似受了重伤一般,竟连站也站不稳,只能靠拄着剑勉强支撑。
傅灵佩看过去,只见到那半边冰冷的面具,并一个尖尖的下巴。
“你打不过他的。不必再追了。”依然是雌雄莫辩的声音,他慢条斯理地取出灵丹,吞了下去。傅灵佩认出那竟是九露玉丸,需要五级炼丹师才能炼制,所需材料极度珍贵,玄东界早已失传。
此人盘腿坐下,竟丝毫不忌讳傅灵佩的存在,放心地疗起伤来。
傅灵佩见此,也只好在一旁静静地护起法来。不论这人是谁,终究救了自己一命。
不愧是传说中的疗伤圣品,不过一会,那人便如常地站了起来,之前的虚弱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他默默地朝傅灵佩点了点头,手攥清锋,便转身欲走。黑色的衣摆扬起微弱的弧度,翩跹轻灵。挺直的身躯,即便完全覆在黑色的斗篷之下,仍能感觉到刚劲有力。
“丁一?”傅灵佩试探性地问道。
那人顿了顿脚步,并未回答,只轻轻摆了摆手。
“我知道是你。”傅灵佩朗声道,“之前人情,你我便一笔勾销吧。此后如有需要,我傅灵佩无有不从。”
救命之恩大过天,即便猜到丁一可能处于极大的麻烦之中,以她的能力卷进去会极度危险,可她仍然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那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才转过头来。轻轻揭下面具。
面具下,却是另一张脸。
圆脸圆鼻子,唯独下巴尖尖,额头一点美人尖,丹凤眼狭长,眼睛一眯,竟透出与脸截然不同的潋滟来。
傅灵佩顿时一呆。待她回过神来,面前人已不知去到哪儿了。她懊恼地敲了敲手中的鞭子,半晌才放下此事,沿着小溪一路往内围而去,重新探索起秘境来。
不过天麻叶这等天品灵草毕竟少见,傅灵佩走了一路,也不过摘了一些玄黄品阶的灵草,年份够的便挑一些直接摘了,不够的还放在那继续种着。毕竟她有须弥境,玄黄阶的也并不稀奇,略种段时日便也出来了,没必要与其他修士争。
越往里走,遇到的妖兽就越厉害,不过比起之前的冰吼兽还是略差了一截,傅灵佩权当是练手,装妖兽的储物袋很快便挤挤挨挨的了。
邀月秘境整个地势都是外低内高,整体似个倒扣的碗状,密密的树林铺了一路。
在凡人界便有逢林莫入的说法,林中常有险物出没,凡人对付不来。修真界却是倡导遇林一探,傅灵佩紧要之物已经得到,便也悠闲下来,在密林里简直是如鱼得水,一路走,一路收,收货倒是不少。
三日后。
傅灵佩摘下一株符鵚草,根须上还散落着一些新鲜的泥土,她轻轻收好,将其放入已经满满登登的储物袋。
“嘭——”一声巨响,前方不远处猛地爆出一朵橙红的焰火来,十分显眼,久久不散。
天元派的联络信号!恐有同门遇险,傅灵佩撇下还未摘得的灵草,轻烟步起,直接往前方纵越而去。
不过一瞬,便快到达目的地。
她轻轻放缓脚步,神识往前方探去。倘若信号弹落入有心人手中,设下陷阱,吸引天元派门人前来,她一头冲过去,便是让人瓮中捉鳖了。
一排笔直的栗杨,掺杂着几颗歪脖子树,枝叶稀稀拉拉。风过,便吹得哗啦啦地响。
两拨人正对峙着,一灰一白,梗着脖子,谁也不服谁。正中间似扑着几个人,隐隐有紫色衣裙露出。
天元派?驭兽宗?
怎么就杠起来了?
两方都有熟识的人,傅灵佩也不躲了,拍了拍身上已经被涤尘诀弄干净的白袍,穿过栗杨,走了过去。
听到后方刻意传来的脚步声,灰衣白衣都齐刷刷地转头看着来人。
青天碧树里,白衣女子简简单单地走来,手间还执着一把火光盈盈的长剑,便似一幅画,走入人梦里。
可惜这幅画现在没人欣赏。
“傅灵佩,你也要来掺一脚?”一袭粉衣宫裙,长长的黑发被束成一个堕马髻,缀着白莹莹的珠串垂了下来。脸娇娇俏俏,偏此刻正横眉竖目地看着来人。正是那许久未见的傅聪箜。
“堂姐,别来无恙。”傅灵佩粲然一笑,娇艳无双。她笑眯眯地站到白袍那一堆,轻轻拍了拍秦绵的肩,看了看她旁边的贾纤,才侧着脑袋问道,“怎么了这是?”
秦绵正要张口,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我来告诉你。”傅聪箜明显是驭兽宗这边的领头人,修为倒也不慢,已经是筑基后期了。她站前一步,指着地上横陈的尸体,“我驭兽驷如花师姐,刘天、刘地师兄横死在此,我们碰到他们之时,你们天元的这位师兄正要离去。”
她指了指一个圆脸黑膛的修士,傅灵佩见过,是天器峰的师兄,罗和。
罗和一脸不忿,正要顶回去,却被傅灵佩一个眼神按住了。
“所以,你就此认定我们天元派的杀了人?”傅灵佩细细地观察着扑倒之人,灵力一卷,轻轻地将其翻了过来。这三人,却是见过的。
正是傅灵佩一开始想仗义却没仗义上的那群人。之前在密林里大玩情趣,那女修还神气活现的。
此时依然是一袭紫裙,却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一身皮似是不着力似的松松披在骨上,好像随时就要掉下一般。旁边躺着的那两个男修,也正是三人行中的另两个。死状都一样,十分凄惨,身上的储物袋也不见了。不过显然其中一个不是驭兽宗的,傅聪箜也就不问了。
“你觉得我们这位师兄能够一气弄死三个?”傅灵佩忍不住嗤笑道,“是你们太看得起我们天元派,还是太看不起自己了?”
傅聪箜毫不退让,“是或不是,不是你说了算!这位修士的储物袋,让我们查上一查,一切便清楚了!”
修士的储物袋,事关私密,倘若随随便便就被翻查一番,不仅仅是个人屈辱,更是门派脸上无光了。
“我天元从无怕事之人!”秦绵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长剑便要递了出去。
傅灵佩见机得快,直接一剑荡开,拉住这直肠子的师姐,口中道,“贵派之人死于非命,我们万分痛切。只是这般死法,我曾在一本典籍中见过。抽血融髓,这种邪法,死者会皮枯跗骨,在玄东界失传已久,一向用来治疗心脉受损之人,十分阴损。我罗和师兄神完气足,脸冒红光,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能做到这个地步。”
傅灵佩觉得自己简直是苦口婆心了。
傅聪箜向来护短,又认死理,若不解释清楚,恐怕真要打起来,那倒不妙了。
心脉受损的话,不会,那么巧吧傅灵佩说着,却口干舌燥起来。
“我之前,看见一个黑衣人走过去的,然后这位师兄才来……”
突然,角落里一个弱弱地声音响起。
傅聪箜看过去,却是驭兽宗一个灰衣弟子,形容瘦小,脸似胡桃,正怯懦地向她看来。
“你——”傅聪箜的脸刷得红了。
“看来我们的冤屈洗刷清楚了。”秦绵正待说话。
“小心——”一道黑影掠过,双手一卷,秦绵便似被一道看不见的绳扯着往远处飘。
贾纤提身一纵,双手狠狠地抱住了秦绵的双腿,双脚被拖着滑出了几步,地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傅灵佩随即一道火刃发了过去,听得一道“噗”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被割断了一般,秦绵才飘乎乎地坠了下来。被贾纤顺势接住了。
秦绵神色复杂地看着贾纤,嘴张了张,半晌才吐了句“谢谢”。
贾纤却神色如常,只脸色略略发白,轻轻捋了捋发束,“之前的,对不起。”
傅灵佩却不再关注这二人纠葛。她看得很清楚,那黑衣人正是之前救了傅灵飞之人。
看来,果真是为了傅灵飞。
一切与她有关。
想到之前黑衣人已受重伤,还徘徊在暗处,而那三人却因此意外身亡。即便傅灵佩不是妇人之仁,依然有些歉疚。邪法不是她发明,但傅灵飞却因她所伤。
她一个纵越便跟了上去,口中抛下一句“别跟来”,跟着黑衣的痕迹,一路纵跳。
“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