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靥的家离学校并不远,不过两站公交车的距离。
晚上九点多,正是寒气渐生的时候。
走在路上,来往行人匆匆,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两个互相依偎的怪物,黑乎乎的一团,目的便是吞噬。
那几个小鬼这个时候不知为何都十分的安静,让钟嘉和没有半点趣味。
“你家里还有哪些人?”钟嘉和闲得无聊,慢悠悠的问。
明靥觉得身边简直就像是跟了一块冰,有些不适的缩了缩脖子,说,“只有一个外婆。”
从明靥上初中开始,直到现在她上了高二,每天晚上外婆都睡得很迟,基本上要等她回来之后才入睡,刚开始明靥还很感动,外婆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早点休息就早点休息,可是为了她,还是要很晚才入睡。
只是,这样的感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外婆一如既往的冷漠的态度消磨得一点都不剩了。
与其说是外婆,还不如说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老人。
“直系亲属已经过世?”钟嘉和平静的说,说是问句,倒像是陈述句。
直系亲属说的是明靥的父母和她的亲兄弟亲姐妹。
夜晚的风很凉,吹在明靥的脸上,让她有些微不适,愣了愣,明靥摇头,“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差点消散在了风里,“应该是给我添了个弟弟,唔,具体不清楚。”
钟嘉和作为一个信奉多子多福的古代人,是不怎么理解这些现代独生子女突然有了一个亲生弟弟的感受的。
当年她巴不得她的生母再给她生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好让她在那个偌大的钟府里不至于孤立无援,然而很可惜,钟嘉和的生母还没有怀上孩子就已经去世了。
钟家大小姐没有半个嫡亲弟弟妹妹。
钟嘉和诧异了半分,侧过头看了看明靥没有多少表情的脸,点了点头,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在很多相信科学的书里,都将所有的算命言论一竿子打死,认为这是封建迷信,这是骗人骗钱有可能还是骗色的玩意儿,就算在古时街道巷口上摆着的算命摊子,钟嘉和都是不相信的,更别说“科学”这两个字随处可见的现代了,但是自从她有了玉玦,自己也变成了传说中的鬼魂的时候,有些事由不得她不信。
面相学钟嘉和有过点研究,当然比不过那些真正的高人,但是比起专门坑蒙拐骗的“瞎子”来说,还是有点实力的。
看面相,明靥明显是一个寡亲缘的人。
这一生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人,随着年龄的增大,便越加的明显,现在直系亲属还在,就说明,不久之后就会不在了。
除非她的面相发生改变,否则没有任何转机。
该死的都得死,不该死的都将长命百岁。
寒风拍在脸上,两人一时无言,周围的行人也越发少了逐渐只剩下明靥和钟嘉和两个人在路上。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只有一个明靥。
还没走几步路,明靥和钟嘉和便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老旧的房子,院子里的老槐树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只是配合着这阴森森的气氛,这情人也会变成怨偶。
明靥没有敲门,从包里掏出了钥匙,直接开了门。
房子里的等,除了明靥的房间,基本上是全部亮着的,明亮的白炽灯散发着温暖宜人的光芒,整个房子恍若白日,衬得明靥的房间更加的黑暗了,就像是什么低地狱魔窟一般,随时准备吞噬生人精血。
她外婆怕黑,不敢单独一个人待在黑暗之中。
“玉珍现在身体还好吧?”客厅里,一个白发苍苍、样貌苍老的老婆子坐在沙发上,用着老年人特有的嗓音对电话那头的人嘘寒问暖,里面的温度绝对不是对待明靥时候的模样。
屋子里格外的明亮,明靥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回来了。”明靥说,“这是我的朋友。”
钟嘉和发现,明靥一走进这个房子,整个人仅有的生气都变得一点都不剩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莫名的瘆得慌。
这里的生气是指明靥自身的心情,更指她自己的精气神,她的精气神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
明靥的外婆姓何,年轻的时候很有名气,到了老了,反而没有谁愿意和她打交道了,在小区里也是孤僻的,整天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人称何婆子。
何婆子听到了声音,回过了头,满脸的皱纹,稀疏的眉毛像是贴上去的一样,浑浊的眼里尽是惊慌和淡淡的害怕。
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
苍老如同老槐树一般的皮肤贴在骨头上,血肉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渐渐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瘦骨嶙峋。
何婆子看见了明靥身边钟嘉和,尽管钟嘉和脸上露着微笑和她打招呼,可是何婆子的身体还是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害怕明靥,恐惧明靥的朋友。
电话那头是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性,听到这边半天没有声音,不由得有些着急,大声的呼喊声顺着电话线传到了湾家市这边来了。
“妈?妈?怎么了?”
话语十分的急促,在莫名静默的环境里显得十分的突兀,男人很着急,生怕这头何婆子有什么状况他们来不及处理。
也是,这么大了年纪的老人了,单独留在老家,还带着这么一个情况一看就和常人不同的孩子,心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完全放心的下来。
钟嘉和猜,这人应该是明靥的爸爸,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她和她爸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好。
何婆子在明文德,也就是明靥的爸爸的声音中回过神来,不过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苍白了,眼睛盯着门口她俩的方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对着电话说,“我没事,明靥回来了,我先挂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
何婆子是第一次见到明靥的朋友,看灯下的影子是两个,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可是饶是如此心脏的的跳动频率,也是寻常的好几倍。
比起回家就像是回到了什么水深火热的地方的明靥,钟嘉和显得十分的惬意,甚至还有心情
去关注一些她平时懒得去看的东西。
在鬼的世界里,其实人是不同的,就如同人的世界里,鬼是不同的一样。
钟嘉和能够清晰的看见眼前这位老人跳动的心脏,红彤彤的,不知为什么明明外表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有些病症在身,但是身体的机能和年轻人相差无几,就算是病症也只是看着严重而已。
照这种情况下去,这位老人还能活个三十年是没问题的。
拖着苍老的面容和病弱的身体,活个三十年。
何婆子看着有六十几岁了,看外表活脱脱就是一个随时都会拉手人寰的模样,能活个三十年,是常人都不敢想象的。
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钟嘉和知道,这位老人在害怕,怕自己也怕明靥。
这样的结论让她不由得弯了弯嘴角,眼角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明靥,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进了屋子的明靥特别的敏感,就像是随时准备上战场一样,全副武装,钟嘉和的这一眼,她察觉到了。
明靥交代,“我先回房了。”
说了一句不会有任何回复的话之后,明靥拉着钟嘉和便回了她的房间,一直跟着她的几个小鬼也特别乖巧的一同进了房间,只留下何婆子一个人在明亮光明的客厅里发呆。
何婆子用她那浑浊的眼球,深凹的眼眶,盯着明靥紧锁的房门,门里面和门外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是何婆子恐惧的世界。
窗外夜里的寒风透着阵阵凄厉,叫嚣着要进来,老槐树抖动着它年迈的身躯,用尽所有的力气妄图将寒风挡住,只可惜它本就是槐树,怎么可能挡得住?
风大了,明天怕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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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灯,黑乎乎的房间瞬间明亮了,显现出了房间的格局和摆设,因为东西不多,显得并不狭小。
冷的就像是没有任何人居住的模样,普通的大床,普通的衣柜,普通的书桌,白色的墙壁就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衬得整个房间没有半点人气。
当然没有人气,全是鬼气。
钟嘉和一进房间,入眼的便是蹲在角落里的好些个黑乎乎的一团一团的东西,阴气极重,很明显不是人,是鬼。
因为力量太弱,就连人形都没有,又或者说是,原本死的时候就没有人形。
咦,看不出来啊,这姑娘身体这么好,养了这么多小鬼居然都没死?
钟嘉和以为跟在明靥身边的那个几个小鬼就是明靥养的全部极了限,没想到家里还藏了一堆。
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钟嘉和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明靥,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表示自己的心情。
“需要我带你去看房子里的其他地方吗?”明靥放下了自己的书包问。
书包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明靥习惯了带点东西回来而已,而钟嘉和就更懒了,双手光溜溜,没有半点累赘物。
钟嘉和微微叹了口气,靠在墙壁上,修长的中指在墙壁上扒拉了一下,没有摸出半点灰,也没有回答她,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家里一起是不是来过其他的天师?”
明靥想了想,说“我有记忆以来是没有,不过小的时候说不准,我以前在家里发现过一些红朱砂画的符纸。”
那时候明靥还小,几岁大的样子,喜欢和她的好朋友四处玩耍,那天正在捉迷藏的时候,朋友们都消失不见,她一个人挨个挨个的找,不知怎么的,就看见了藏在坛子里的符纸。
那时候的明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直到她长大了才回过味来了。
当时,手还没有碰到那东西,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婆给制止了。
在明靥和她的朋友们玩耍的时候,她的外婆从来都是有多远离得多远的,从来都不会干涉半分,就算把房子烧了都没有问题,然而那一次,外婆的态度却十分的严肃。
钟嘉和笑了笑,“我看不是这样,你家至少在一年之前有过天师出现。”
明靥一愣,就连她身边一直当隐形人的几个小鬼也有些不明所以。
它们在这呆了十几年了,如果有天师出现的话,为什么她身边的这些小鬼没有半点察觉和不适呢?
这些小鬼的实力都很弱,就连明靥这个普通人都知道,遇到一点有能耐的人都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